茅邦是一个较大的克钦人村落,树荫下散乱地分布着矮脚竹楼和茅屋。
村寨座落在一个小盆地的边沿,一条小河从村寨北面绕村流过,河水清澈,叮咚之声清脆动听,但村外弥漫着一种肃杀之气,烟炱火烬,死牛烂马,兵火的余迹随处可见。
日军攻占密支那的消息传来,大部分村民逃之夭夭,村寨显得空寥寂静。
寨子里有座较大的茅草屋,那是天主教堂,日军一个中队队部就住扎在教堂里。
在天主教堂的东南边,有五间铁皮房,是茅邦村的小学堂。
耐赛是个胆大心细的克钦汉子,他和家人还留在村子里。
耐赛的家在村东边,离天主教堂较远,他家的几间茅屋挨近山林,茅屋后面长着几棵桃树和梅树,竹笆与桃树梅树相连,半遮半蔽地围着菜园。
菜园里青白小菜、葱花芫荽和青椒豆角应有尽有,克钦人历来是座山吃山的,这是向乔居茅邦村的华人学来的挖田种地、居家过日子的习惯。
“耐赛,太阳光还照不亮黑色的树林,你慌慌张张的就要去哪里?”耐赛的女人说。
“狄美,芳子小姐找我要鸡蛋,凑够二十个了,我给芳子小姐送去!”耐赛回答。
“耐赛,又去见那个花枝招展的日本婆呀,你不要*,*人吃不着好果子!”
“狄美,日本人要我做事,我能不做吗?你和孩子太太平平的,多亏了芳子小姐的关照!”
“耐赛,大清早去见日本婆,小心路上的尖尖石碰破脚趾头,留心看清路!”
“狄美,我是什么人,你哈巴鸡吃火亮虫,心里明白。乘路闲,我出门了!”
耐赛把鸡蛋装在克钦人常用的麻布筒帕里,小心翼翼地提着走出家门。他走在村巷里,无人跟他打个招呼,他觉得有些孤独,往日里这个时候走在村巷中,总会有放牛人,或是取水的妇女亲切地与他相互旧候的,自从日本人来到村子后,把一切都改变了,几户胆大一些留在村子里的乡亲,大概因为他与日军官长和那个叫芳子的日本女人相处睦谊,都用异样的眼光看待他。
不过,耐赛我行我素,他认定了的路,就要坚定地一直走下去。
“乡亲们,我又要给日本婆送鸡蛋去啦,你们关门闭户的,看不见我吧?”
耐赛抬头望望天,又张望一下四周的山林树木,好象只有这样他才能找到一点对心灵的慰籍。
这时候,村东边的山梁笼罩在晨雾里,西面的山峰轮廓清晰,却是青幽幽的,象剪影。半坡上的树林被阳光照得亮闪闪的,象是给树梢抹上了一层金彩。
灰蒙蒙的晨雾荫蔽村边的丛林和草地,整个村子还沉浸在清晨的梦魇里。村口两边几棵高大的桦树遮天蔽日,周围是低矮的幼小树林,仿佛几位母亲照看着一群孩子。
路边的草地上晃晃忽忽向上升腾着雾气,雾气会在早行人的头发上凝结成细碎的露珠。
耐赛走到村口高大的桦树下,两个日军士兵捧着长枪拦住了他,咿哩咓啦地吼叫起来。耐赛咪笑着,指指手上的麻布筒帕,又指了指村中小学堂的方向,躬身行了一个礼,说:“芳子小姐找的鸡蛋,送给芳子小姐咪西咪西的,渡边太君的知道!”
一个日军士兵听懂了耐赛的意思,收了长枪戳在地上,开怀而笑,咧开嘴说:“好的,好的,你的良民的大大的好。鸡蛋的送给芳子,你的大大的会哄女人!”
“你的,猪肉和好酒的有吧,送给士兵咪西咪西的!”另一个日军士兵说。
耐赛不停地点着头说:“你们士兵的要酒要肉,有的有的,我的大大的送来!”
两个日军士兵靠近一起,嘀咕了几句,一个士兵回到了桦树下哨位上,另一个士兵捧着长枪,象押解犯人一的跟随耐赛走向教堂。
不多时,来到了小学堂的空场里,日军士兵要耐赛站住,他自己跑进小学堂报告去了。
小学堂里静悄悄的,完全没有了往日师生们一起读书,游戏的朗朗书声和喧闹场面。几棵梨树在校园里显得形单影只,梨树的枝叶向下耷拉着,似乎在为小学堂的遭遇而深感忧伤。
耐赛深深地吸一口气,叹出气时轻声说:“唉,这神圣的小学堂,竟被小鬼子用作‘慰安所’,什么皇军呀,简直禽兽都不如!”
渡边穿戴整齐,扯着衣角走出来,打量一下耐赛,目光落在了耐赛手上的麻布筒帕上,脸膛顿时挂上了笑意,伸出拇指夸赞耐赛,摇头晃脑地说:“哟嘻,耐赛,你的大清早送鸡蛋来的,你是大大的好人,皇军的喜欢!”
“芳子小姐的要的鸡蛋,芳子吃了美丽,太君的高兴,茅邦村的高兴!”耐赛笑着说。
那个日军哨兵背着枪站在渡边身后,面带傻笑,嘴角挂着些许涎水,咂咂嘴巴,说:“渡边长官,耐赛良民的有酒有肉,士兵的想吃一点点,长官的大大的咪西!”
“耐赛,酒肉的一点点送来,你的小孩的吃肉,皇军士兵的喝酒!”渡边微笑着说。
“太君,你的尽管吩咐。”耐赛哈一下腰说,尽量的让渡边满意。“耐赛的尽力照办!”
这时候,日本女人装扮的芳子从屋里探出身来,轻挪莲步走到耐赛跟前先鞠一躬,再伸手接过麻布筒帕,说:“谢谢,谢谢关照!”
芳子说又鞠一躬,轻轻地向后退了两步,站在渡边的身旁,小声说:“渡边君,耐赛的有什么要求,你要答应,请多关照!”
“芳子,耐赛的要求,我的关照!”渡边搂着芳子的腰肢说。“耐赛,你的要求的说说!”
“我的要求说说?”耐赛欲言又止,迟疑了一会儿才说。“报告太君,耐赛我是山里人,只见过山林里的山猫和布谷鸟,茅屋里也只有丑女人,我想看看中国的女兵长什么样子!”
“哟嘻哟嘻,耐赛的也想看支那女兵!”渡边奸笑着说。“芳子,你的陪伴耐赛去看支那女兵,让耐赛的看个饱。”他向那个哨兵摆一头,又说。“坂太郎,我们的去见中队长阁下!”
“嘿,渡边长官,支那女兵的晚上玩玩!”日军哨兵坂太郎边走边说。
“混蛋,支那女兵的岗山队长的要的,少佐阁下的今天要回来!”渡边恶狠狠地说。
渡边大踏步地走了,板太郎背着长枪象尾巴一般跟着他。
芳子向耐赛招呼了一下转身去了屋里,片刻后又出屋来,手上拿着一套花色鲜艳的日本和服。
耐赛不明白芳子拿日本和服是什么意思,只觉得花色布料跟芳子穿的差不多,很好看,他好奇地看着和服,问道:“芳子小姐,你拿的衣裙多好看啊,你是要送给什么人去穿呢,我屋里丑女人不配穿!”
“耐赛,我拿的是日本和服,日本女人都穿和服,就象中国女人穿旗袍一样。”
芳子在耐赛面前显得从容大方,不象在渡边面前那么拘谨了:“你没见过中国女人的旗袍的,日本女人的和服,象是你们缅甸姑娘的筒裙,女人都要穿,不穿不象女人。你屋里的女人不要穿和服。走,去看关在屋里的中国女兵。渡边君吩咐,这套和服送给中国女兵,那个女兵叫杨丽娅,好漂亮的女兵。岗山少佐看上了女兵,要女兵穿上日本和服,慰安慰安岗山少佐!”
“中国女兵的漂亮,和服的好看,穿上和服的中国女兵是顶美顶美的大美人!”耐赛说。
“中国有句古话,英雄爱美人哪,耐赛也想当英雄?”芳子说。
“我当不了英雄,我浑身黑不溜秋的,是一只大狗熊!”耐赛做个鬼脸说。
耐赛做的鬼脸滑稽可笑,把芳子逗笑了。
芳子的笑声很甛美,她笑过后,轻声说:“耐赛,走到中国女兵的房门口啦。你等等,我叫士兵打开房门!”
耐赛跟着芳子来到屋门外,他清楚地记得这间有两个荷枪实弹的日军士兵看守的房间是学堂里教书先生的住房。
日军士兵打开铁锁,推开门,示意芳子小姐可以进屋,耐赛只能站在门外。
房间里光线黯淡,耐赛站在门外看不清杨丽娅的面容,但依稀可以辨别出她低垂着头,蜷缩着身子坐在床沿,对芳子不理不睬。
芳子把那套和服摆在床上,轻声说:“小妹妹,别难过,都是女人,我知道你的心思。为皇军服务,是女人的荣幸!”
“呸!”杨丽娅啐了一口,怒气冲冲地说。“不知羞耻的日本婆,千人跨万人骑的东洋母马,滚开。你表面上涂脂抹粉,穿得花枝招展,其实你是世上最丑陋的女人,滚出屋去!”
“哼,小妹妹你真是中国古话讲的那样,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嘛。也罢,我就走!”
“中国女兵,听我一句话。牙齿硬,虫啃烂;舌头软,虫不吃啊!”耐赛站在门外说。
杨丽娅气呼呼的骂道:“呸,克钦人的败类,日本人的狗腿子,你丢尽祖宗的脸啦!”
“芳子小姐,走吧,我看见中国女兵了,她象一匹烈马,难驯服的啊!”耐赛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