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正如林芳护士长料想的那样,叶尼娜跟王秀君吵嘴了,而且吵得很凶,叶尼娜指着王秀君的鼻尖骂她胆小怕死,见死不救,象缩头乌龟一样只会躲在树林里乘凉,不会想办法去救战友和瓦鲁村的姐妹。
王秀君也忍不住骂叶尼娜犟得象头牛,只会垂着头胡撞乱拱,全然不知道前方有陷阱,屁股后面有墙,跌下陷阱或是屁股撞墙,都是自私、愚蠢的表现。
但两人的顶嘴并不是真生气,而叶尼娜要独自行动去救妮莉和恰妹,王秀君不让叶尼娜擅自行动又难于劝住叶尼娜两人才吵嘴的。
王秀君冷静下来,和颜悦色地说:“叶尼娜妹妹,人的肚子里肠子弯弯多,遇事要多想办法,牛才是一根肠子通*。中尉安排了,就得听中尉的,我不同意蛮干!”
“我们克钦人本是直肠子,不象你们大汉人,一肚子的花花肚子,却没有胆子!”叶尼娜气呼呼地说。“我妹妹妮莉在日本人手里,我心上有伤疤,我才会心痛!”
尹海春在一旁劝叶尼娜劝不住,搡着王秀君不要吵闹,王秀君也止不住话语。
尹海春干脆甩手坐到一棵树下,紧搂着长枪,瞪着眼睛,自言自语地说:“吵吧,闹吧,把小鬼子招来,大伙同归于尽。貌笛探路去了,撤退的路不探不行。护士长和张莎去了村子后面,不探察一下敌情也不行,我们总不能窝在一处让鬼子象捉小鸡一般给捉了。敦希老人去找他孙子麻儋,临走也叮嘱我们守在木屋里,不要走动。这下好了,你们俩跑来树林里放开嗓门吵闹,你们两个象枭山牛一样,不把脸枭破不罢休吧?牛角根痒啦,吵呀,枭呀,我坐山观牛斗,我倒要看看哪一个的头顶心先撞破,弄得两个枭山牛都头破血流,满面是血,吵红了眼,让小鬼子找来,一起去做涂脂抹粉的慰安妇吧。高排长和两个男兵见你和叶尼娜吵嘴,说也不是,打骂不成,秀君姐不会脸红么,让男兵笑话!”
王秀君屹立在村下,忿忿地说:“海春,你要凑火呀,等火烧大了,谁也脱不开身。叶尼娜犟着要去救妮莉,能去吗?护士长不在,我作主,怎能由着叶尼娜的犟脾气去茅邦村找死?”
“尹姐姐,你听王姐姐说的多难听,哪个是去找死的?”叶尼娜说。
“你两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住嘴吧,等护士长回来再作计议,我想清静些!”尹海春说。
“我回来啦,有什么话,等会儿再说。看看,我们找到了谁?”林芳接住尹海春的话说。
林芳、张莎和宋贵生突然从树林间走出来,一起面对着尹海春。
林芳站在王秀君和叶尼娜的侧面,尹海春望见穿着日军军服的宋贵生,嚯地起身,抓枪在手捧着,一时不知所措。
王秀君和叶尼娜也怔住了,半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
宋贵生取下军帽,咳嗽一声,说:“姐妹们,认不出我呀,我可不是日本鬼子。海春,收起枪,别向我开火!”
“啊呀,贵生,你怎会是这副模样,把我吓了一跳,我的心怦怦直跳哪!”王秀君说。
叶尼娜回过神来,打量着宋贵生问道:“林大姐,他是什么人,穿小鬼子的衣装?”
“他是远征军战士,关在水牢里的就是他。叶尼娜,你还没见过贵生哥哥!”林芳认真地说。“贵生,瓦鲁村的叶尼娜,是瓦鲁村头人扎约的女儿!”
“知道了,是帮助过远征军的老扎约的公主,可扎约老人被小鬼子残害了!”宋贵生说。
“贵生哥哥,是远征军战士,你也知道我阿爸的事情?”叶尼娜好奇地问。
宋贵生戴上日军帽子说:“我是听耐赛说的,耐赛是个好人,不是奸贼!”
王秀君走到宋贵生跟前,扯下了他的衣领上的徽章和帽子上的五星,说:“贵生穿上日军军装,完全象个小鬼子。鬼子的衣服可以穿,领章和帽徽一定要丢掉!”
林芳拉着宋贵生的手,慢慢走向东面的山林,边走边说:“好了,真吵过嘴了吧?吵累了,我们找个地方隐蔽起来,敦希老人找给我们藏身的那片树林僻静,我们去那里休息。高杰长官有命令,今晚天黑行动,我们必须等待。这里地形大致都探清楚了,我们所在的山林是在茅邦村的东面,我们与村寨中间相隔着一座马鞍形的小山梁,茅邦村座南朝北,村北面是一条小河。相信我,这里的山林跟我在云南的家乡的山林极为相似,在山林里辨别方向是我小练就的本事。这就是说,如果晚上我们进村,离开时只能往东面走,往村后的树林里也行,上山后还是要转向东方,我们就在这马鞍形的山凹会合。这一点,大家必须记住!”
“敦希老人找克钦游击队去了,游击队的勇士能帮助我们!”王秀君说。
“克钦游击队的勇士赶来,还能帮我们突破敌人的封锁线,送我们过边境!”林芳说。
林芳把宋贵生带到一堵矗立的山崖面前,山崖足有两丈高,平直的崖壁上灰白与褐色相间,点缀着些小树和蕨草,仿佛一幅巨大的岩画。山崖下是一小块坪地,灌木丛差参错落,崖前的三面都有高大的乔木组成避风挡雨的密林,这是一个躲藏隐蔽的好去处。宋贵生环视一遍四周,仰望着山崖,嗅闻着树林里淡淡的花香,感慨地说:“真美呀,护士长,你真会选地方,这里可以做人家啊!真想留下来,造几间木房子,开山种地,秋天里摘野果,冬天打猎,过几年与世无争的清静日子,护士长,你想么?”
“我告诉你吧,护士长不想!”王秀君抢过话茬说。“贵生,你真心痴,要我们五姐妹陪你呀,你想过一妻四妾的美日子呀,你做白日梦呀?真是那样,不出一个月,我们五姐妹管保你只剩一张皮裹着一副骨架子。贵生,这样吧,等丽娅回来了,你们俩人留在这鸟语花香的地方,象董永和七仙女一般过神仙日子。过几年,等赶走了小日本鬼子,我们再来看你们,小鬼子兔子尾巴长不了。那时候,你和丽娅的三男四女,都要叫我们阿姨喽!”
“秀君说的不错,贵生,我同意你和丽娅留下,你的肩伤有脓了,也好养养伤!”林芳不苟言笑,说话认真。“造几间木房子,你总会造吧,茅邦村耐赛大哥和貌笛可以帮你们!”
“我同意,今晚上我们一定帮你救出丽娅,海春,你说话呀!”张莎望着尹海春说。
“姐姐们都同意,我当然也要同意嘛!”尹海春冷冷地说。
“军中无戏言,我们一致满足宋贵生兄弟愿望,我想,中尉也会同意的!”林芳说。
“护士长,秀君,张莎,还有你海春,我是说玩笑话的,你们都当真了,你们真不懂浪漫!”宋贵生有些急躁,踱着步说。“怎么办呀,我要回家,你们想妈妈,我更想娘。都想丢下我不管了呀,还不如让我在水牢里淹死。叶尼娜,你帮我说句好话吧!”
“贵生哥哥,留下来好呀,高大哥也能留下来,大哥也有伴啦!”叶尼娜咪笑着说。
“完了,我完啦,没有人同情我呀,难道要我流落在丛林里?”宋贵生摇着头说。
“好啦,不开玩笑了。貌笛回来了,听听他探路的情况!”林芳说。
貌笛象个猎人不声不响地穿过茂密的乔木林,走到林芳面前,挥袖揩一揩脸颊,当看到宋贵生时,他还是露出惊讶的神情,但他很快冷静下了来,说:“林大姐,情况不太好。一路上的路口、村寨都有日本鬼子,我都是翻山越岭绕着路走的。从这里往东面走,十几里路外有一条小河,是瑞丽江的支流,再往南去几十里,有三条河交汇在一起,称为三江口。三江口再往下走几十里路,就要到密支那了。我没去过密支那,我都是找乡亲打听的。据说,日军已攻占了中国的瑞丽、畹町,我们最好往东面走,过河后折向东北边,往腾冲境内北部山区去,小鬼子可能还打不到腾冲吧?”
“唉,不知道柳团长护送我们戴师长的灵柩走了哪条道,过了腾冲么?”张莎说。
“我们要能赶上柳团长,护送戴师长一程就好啦,老天保佑我们!”王秀君说。
“我们落后七、八天了,赶不上柳团长了,再说,真不知道柳团长走的哪条道。”林芳摇摇头说。“貌笛,我们感谢你,你坐下歇歇气。晚上,我们还有行动!”
叶尼娜背上枪,气呼呼地说:“林芳大姐,你们都想着走,忘记我的妮莉妹妹了?妮莉就在山那面的小学堂里,我要去救妹妹。你们怕,我可不怕,我阿爸,勒干弟弟,黛英妹妹都死了,没有了妮莉,我没有亲人了,我也不想活啦!我要去救妹妹,王姐姐阻拦我,还骂我比牛还犟,我的脾气就是犟。我现在就走,哪个也不要阻拦我。我心痛,哪个也不知道!”
“叶尼娜妹妹,不能乱闯,我们要听高大哥的,按计划行动!”林芳拦住叶尼娜说。
貌笛劝说叶尼娜,叶尼娜不睬他。
尹海春站到叶尼娜面前,要她冷静,叶尼娜瞪她两眼也不搭话。
宋贵生走到一棵树下,望着叶尼娜,说:“叶尼娜,中尉说过,妮莉、恰妹、杨丽娅都还好,小学堂里关着二三十个年轻女子,学堂里四处是小鬼子的岗哨。你去了,还没见着你妹妹就被抓了,难道你也想沦为日军的慰安妇么?你这么漂亮,那帮豺狼见了,第一个就把你吃了!”
叶尼娜把肩上的长枪丢在地上,从腰间抽出短刀抵住自己的咽喉,说:“我不信,我不相信,你在骗我。林芳大姐,你也拦我,你们都没良心。我一定要去,你们拦我,我就死在你们面前,我說到做到。妮莉妹妹,叶尼娜姐姐来了,我们姐妹俩生死在一起!”
叶尼娜抵住喉咙的刀尖轻轻刺破了皮,渗出了米粒大小的一滴血,她咬着牙,从鼻孔里吹着粗气,眼角挂上了泪花,她的这个举动让女兵们慌了手脚。
林芳不敢再劝阻叶尼娜,害怕她真做出极端的举止来,若有不测,那才真的对不起长眠地下的扎约尊长、勒干兄弟和黛英姑娘。她打手势把王秀君、张莎和尹海春叫到树下,聚在一起悄声说了一阵话,又回到叶尼娜身边,装出十分冷静的样子,说:“叶尼娜,你先放下刀。海春,把枪拿来给叶尼娜背好,战士,不能丢下枪,枪是战士的第二生命。叶尼娜,我们商量了一下,我随你去,我们姐妹俩有个照应。张莎,把高排长请来,我们计划一下!”
叶尼娜收了刀拐在腰上,坚定地说:“林芳姐,要走就走,我不想多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