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风荷在深渊中与妖物搏斗,受了些轻伤,这日,楚天羽和季风荷同在雪羽居,向季风荷问道:“师姐的伤怎样了?”
结果不等季风荷回答,雪逍已然漫不经心道:“你师姐她骁勇善战,不必担心。”
楚天羽听了暗自笑了笑,哪有用“骁勇善战”来形容姑娘家的?
季风荷听了愤愤道:“师尊你就会黑我,搞得我都嫁不出去了。”
雪逍看向她,面无表情地问道:“哦?你这是在怨为师?若非你过于爱武,也不会落到这二十四岁的年纪依然无人问津的地步。为师赠你的那套珍珠头面(注1)你是给吃了吗?”
季风荷听了脸上一僵,讪讪道:“那、那个啊……”
雪逍看向楚天羽,继续打击季风荷:“就连天羽都有女孩喜欢,他才十五。你十五岁的时候在干什么?”
楚天羽听了一愣,奇道:“哪有女孩喜欢我?”
雪逍道:“不就是那个叫‘令狐梦霜’的姑娘么?你们不是两情相悦?”
想起那个美如天仙的女孩,楚天羽心跳微微加速,“啊,她呀……她……”楚天羽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那个……我们只是朋友啦。”
季风荷咯咯笑道:“还‘朋友’!不知是谁常常盼着有人给他写信,有人过来找他,别说那个人不是你。”
楚天羽无言以对,的确,他常常会去驿站那里看看有没有自己的信件,也会去游客住处那里溜达溜达。一开始,是期盼着有一天令狐梦霜会来找他,后来,随着时间的流逝,他没能再盼着令狐梦霜来找他,但这却已经成了习惯。
楚天羽想到令狐梦霜失约,黯然伤神,道:“我、我已经没有那么喜欢她了。过了这么久她也不来找我,也许是把我给忘了吧。其实我……我有时候,如果你们不提,我都快把她给忘了。”
楚天羽对令狐梦霜的感情,不过是见过数面而生出的新鲜感罢了,日子久了,这份感情也就淡了。楚天羽对她的了解,也仅限于那副皮囊而已。
三人沉默了片刻,季风荷开口说道:“不怕的师弟,谁都有失恋的经历,师姐也有。记得我还十二岁的时候,给一位师兄写情书,结果第二天那位师兄就遇难身亡了。这件事情烙在师姐心上,总也没办法释怀。”
雪逍冷笑一声,“比起你,那些跟你相配的男子更不能释怀,他们生怕被你看上,落个遇难身亡的下场。”
季风荷看雪逍今日把枪口对准了她,猫在一旁默不作声了。
雪逍走到楚天羽身侧,语重心长道:“既然已成过去,就不必再耿耿于怀,师尊在你这个年纪,曾经也有过的,但后来,也是看清了本心,排除万难与你师叔在一起了。天羽,你还小,还看不清自己的本心,婚姻这件事,容后再议也不迟。”
楚天羽很听话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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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那日龙砚竹与云绮嫣在桃花庭的一番谈话,分毫不落地入了玉霞的耳朵。玉霞见云绮嫣亦是有意,微笑道:“看来,要准备往岐丹走一趟了。”
玉霞动作得很快,请了位能说会道的姊妹当媒人去跟雪逍说了这件事。这人唤作褚松燕,与玉霞关系匪浅而且与雪逍关系也不错,这日她穿了件喜庆的彤色衣衫,去了雪逍那里。
雪逍备了云雾茶,与褚松燕坐在上房中聊天。雪逍问道:“不知师叔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雪逍唤她一声“师叔”是没错的,他虽然贵为岐丹首座,但论辈分却是古剑玄、玉霞、褚松燕等人的后辈。因为修道之人的寿命多于常人,所以辈分也比较混乱,相差几十岁的两个人,可能是师兄师弟的关系,也可能是师伯师侄的关系。
褚松燕与雪逍关系较好,开门见山道:“我此次前来,是给你带来个好消息。我的师姐玉霞,她托我来为她的弟子说亲。”
雪逍听了颇有兴趣,道:“不知玉霞仙姑相上了哪位?”
褚松燕满面荣光,似是在为雪逍贺喜,说道:“诶呀,说起岐丹门最优秀的后起之秀,除了你的三弟子楚天羽,还能有谁呢?”
雪逍动作顿了顿,“原来是他。天羽虽不错,但也没有师叔说得那般好,师叔谬赞了。”
褚松燕笑道:“这可不是我说的,是师姐亲口告诉我的。她说,自打数年前楚天羽去墨痕斋听课,她就略略中意这个人了。师姐赞他‘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注2),是个极好的人。”
雪逍笑道:“呵呵,师叔她过誉了。那,不知师叔意将哪位佳丽说给天羽?”
褚松燕抿抿嘴,正色道:“是云绮嫣。”
雪逍开始在脑海里寻找关于“云绮嫣”的记忆。他知道云绮嫣是玉霞心爱的弟子,听闻她神采端静,林下清风,虽然只有豆蔻年纪,却已有大家闺秀的风范。云绮嫣善绘花鸟,通晓音律,尤工琵琶,是位性情贤淑的女孩。
雪逍淡然道:“此女我有所耳闻,乃是位有名的淑女。若师叔不嫌弃小徒,我倒是可以跟天羽说说。”
雪逍中意于楚天羽,想要将自己的衣钵传给他,自然要为他择一位贤良淑德又出身良好的女子做他的妻子。原本他还不怎么考虑让楚天羽这时候就成婚,但早点结亲也好了却雪逍的忧心,更何况这还是位各方面都极好的姑娘。
褚松燕见雪逍答应了,喜上眉梢,道:“那就最好不过了,我等你的答复。”
雪逍突然想起了最受玉霞宠爱的那位龙砚竹,随口问道:“不知道砚竹师侄如何了?已经到了双十年华,快要出阁了吧。”
褚松燕听了眉头微皱,道:“砚竹那孩子啊,说是年岁尚小,想要再向师姐撒娇几年。师姐虽然疼她,但也为她的婚事忧心。说实话,砚竹的追求者是多如牛毛,凭她那样貌才学,便是王公贵族也是配得起,可她——就是不嫁。”
雪逍笑笑,“美丽多情的女孩总是有傲人的资本,她也许是怕误了自己吧。”
两人又闲聊了片刻,褚松燕便告辞了。
雪逍手握一串琉璃珠子,不停地来回揉捻。他知道楚天羽心仪那个令他怦然心动的令狐梦霜,但他也深知,那不过是仅限于外表的肤浅的喜欢罢了,天羽他终有一日会淡忘。既然他必要经历这个过程,不如就助他一把,让他更加关注云绮嫣此人。
于是,就出现了上文描写的那一幕。
这日,雪逍命楚天羽给他做菊花羹,而且必须要新采摘的菊花。楚天羽哑然,在这仲夏时分,哪里会有菊花呢?
楚天羽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水云天的墨痕斋。
楚天羽厚着脸皮去了墨痕斋,想要讨几朵菊花给他尊贵的师尊做菊花羹喝。自打楚天羽入住雪羽居后,他就成了雪逍的专用厨师,月例三两。雪逍喜食浙淮一带的名菜,还有一些口味清淡的甜品,而且非常讲究,一勺油该放多少都很精细,搞得楚天羽很头大。
但最让楚天羽接受不了的是雪逍讨厌湘菜,楚天羽是苗人,他从小到大都是吃湘菜长大的,尤其爱吃东安子鸡,可雪逍不喜欢湘菜,弄得他很为难。后来雪逍觉得强迫他吃家乡菜不好,才将湘菜从雪羽居解禁。
楚天羽沿着熟悉的路线走到了墨痕斋附近。因为玉霞爱菊,所以她动了术法将墨痕斋的气候变得四季如秋,金菊长绽。
看着这一片金色的花海,楚天羽的心境是豁然开朗。犹记当年,他与一群富少同来这里听玉霞仙姑传经授道,当时,他还不敢大声言语呢。
楚天羽正四处游走挑选菊花时,忽然听见了一群女孩说笑的声音。他朝那处望去,只见几位水云女弟子正围在不远处银杏林里叽叽喳喳地说话。其中有一个女孩怀里抱着一只肥硕健壮的灰眼黄毛土猫,看起来……煞是眼熟。
“暖暖?”
楚天羽好奇地走过去,暖暖怎么会在这里?
抱着暖暖的那位绿衣女孩正是贺绿腰,她发现了楚天羽,笑道:“楚师兄你来啦,是来找暖暖的吗?”
楚天羽道:“呃——师尊他想吃菊花羹,所以我来这里想要采摘些菊花,偶然看见了你们。暖暖怎么在这儿?”
贺绿腰笑道:“哈哈,是我把它给抱来的。听说它是岐丹第一美食家,待遇与首座同,所以我就把这位大师请来,请他品尝品尝我们的菜肴。”
楚天羽哭笑不得,道:“暖暖就是贪吃些,哪里是什么美食家啊。”他看见贺绿腰手里还拿着一个装满白果的篮子,问道,“你们在做菜?这是……诗礼银杏吗?”
贺绿腰微微惊讶,道:“你是怎么知道的?我们来这里采白果,就是要为师尊做一道‘诗礼银杏’。”
楚天羽笑道:“猜的罢了。玉霞仙姑是孔府传人,诗礼银杏又是孔府名菜,我自然会想到诗礼银杏了。”
玉霞是玉霞仙姑的号,玉霞的学名唤作“孔霞霓”,是孔子的后代,倍受儒家与皇室的尊敬,她亦引以为傲。玉霞平日里会在一处名叫“小杏坛”的地方讲学,为的就是纪念她的先祖孔丘。
贺绿腰道:“还是楚师兄聪明啊,师尊一百八十岁诞辰就要到了,我们正研究餐谱呢,还是绮嫣师姐提议要做孔府菜的。听闻师兄专门给雪逍首座做饭,不知师兄可有什么好主意?”她看向躲在龙砚竹身后远望楚天羽的云绮嫣,“呀,绮嫣师姐就在那里,你去找她吧。”
云绮嫣看见楚天羽朝她走来,哆嗦了一下,捋了捋秀发,做出一个甜美的微笑,道:“师兄好。”
楚天羽道:“师妹好。贺师妹说你们要为玉霞师叔做寿宴,所以我来看看。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云绮嫣刚想说没有,龙砚竹突然出现在一旁,笑道:“有啊有啊。绮嫣,你把那些已经做好的试菜拿出来给他尝尝,让这位首座专用的大厨尝一尝。”
楚天羽随云绮嫣一道入了一间小房子,云绮嫣呈上了一道又一道菜肴。这是在正式宴席之前先行制作的试菜,虽然是试菜,但依然精致得很。这些菜无一例外地是孔府菜,什么寿字鸭羹、一品豆腐、翡翠虾环、菊花虾包……看得楚天羽眼花缭乱。
云绮嫣将菜呈上后,微笑道:“这都是我做的,还请师兄品尝。”
楚天羽看着这些色香俱全的菜肴,惊讶道:“这些都是师妹做的?”
云绮嫣答道:“嗯,让师兄见笑了。”
楚天羽连忙说道:“不不不,师妹,我的意思是——你做得很好。云师妹你不光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做得一手好菜呢,师兄这是自叹不如。”
云绮嫣听了对方的夸奖,羞涩道:“爹爹常说,身为一个女孩子,一定要贤惠体贴,厨艺好是头一等大事,绮嫣,不能忘却爹爹的教导。”她将一杯鸭羹推到楚天羽面前,“师兄,请品尝。”
楚天羽点点头,拿起珐琅碗细细尝了口寿字鸭羹。这寿字鸭羹是一道极其著名的祝寿菜品,用精心挑选的鸭脯肉配以冬笋、口蘑、火腿等,再以孔府特制的“三套汤”调制,味香且醇,羹鲜亦嫩,有寿比南山、长生不老之意。云绮嫣的烹出的这碗羹,虽然算不得味美至极,但也已经有了五分火候,鲜美嫩滑。
楚天羽自叹不如,道:“本以为我的手艺经师尊指点,在同辈中已是佼佼,可今日尝了师妹做出的鸭羹,方知我乃井底之蛙啊!”
云绮嫣噗嗤一声笑了,道:“师兄你过于自谦了,身为男子,师兄的手艺已是极好的了,哪里能拿女子的要求来衡量自己呢?这些琐碎之事,交给我们女子就好。”
楚天羽看着这位娴静的师妹,道:“师妹以为,男子不该沾染这些么?”
云绮嫣点点头,道:“爹爹从绮嫣幼时便教导绮嫣,女子该当贤惠端庄,知书达理,男子都是要出去干大事的,我们女子只要在闺中学好女工礼仪即可。尤其是像师兄这样的人,身为岐丹首座的高徒,应该是站在高处,呼风唤雨,叱咤风云的。”
楚天羽看向这满桌佳肴,晶莹剔透的虾仁、鲜嫩油滑的豆腐,一道道名贵的菜肴就像他对面的这位少女,那样的精美玲珑,无可挑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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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数日,雪逍向楚天羽说了这件亲事。
当楚天羽听到“玉霞欲将云绮嫣许配给你”的时候,他终于想通了为什么最近走哪儿都能碰到云绮嫣。去墨痕斋采菊能遇到,去后山练剑能遇到,去瀑布挑水能遇到,甚至连出门买个烧饼都能遇到。
楚天羽结结巴巴问:“真、真的是云绮嫣?”
雪逍道:“你当为师在逗你?”
“不不不,”楚天羽连连摇头,“我是、我是说,那么好的一个女孩,要许配给我?”
在他眼里,云绮嫣是一位完美无瑕的少女,无论是样貌还是礼仪,都是非常典范的,他自问配不上她。楚天羽觉得,自己除了背书和修道比别人好点儿也没什么长处了,他长得不算多么英俊潇洒,特长也只会吹洞箫,性格也不算多么圆滑沉稳,总之,他觉得自己处处不比云绮嫣。
“你不愿?”
“我……”楚天羽不知怎么回答,“云师妹很好很好,她会弹琵琶,会做鲁菜,长得还好看,修道天赋也比我高……她太好了,我……我配不上。”
雪逍看着他良久,道:“你可还是记得那位令狐梦霜?”
楚天羽心里蓦然一动,“我……”
雪逍打断道:“天羽,为师望你想清楚,你对她,抱的究竟是什么感情?为师认为,你不过是在情窦初开的年纪遇到了一位令你心动的少女罢了,你对她的感情,只不过是一时迷恋而已。你也感觉到了吧,这些年,你已经快要淡忘了她。”
楚天羽攥拳,的确,他已经快要淡忘那个人,若不是……若不是他将那串烤蓝风铃放在窗前,能够睹物思人,恐怕,她早就消失在他的脑海中了。
有时,楚天羽还会因为当初与她那个小小的约定而感到可笑。
但,就是因为他与她只有浅淡的接触,只了解她美丽的外表,令狐梦霜的形象才会一直这么美丽。令狐梦霜若即若离,身份神秘,这才是让楚天羽忘不了她的原因。
“对了,天羽,今晨有人来找你。”
“谁?!”莫非是她?
雪逍看他一眼,道:“端木遥。”
注1:头面,旧指首饰。
注2: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出自《诗经·卫风》中的《淇奥》,意为“学问切磋精湛,
品德琢磨良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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