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梅夜里梦见一条非常宽的河，河中央有只船，她向船上招手，艄公摇撸把船开过来。程梅上了船，船上的人一个也不认识。
程梅问他们：“这只船开到哪里去？”
船上没有人回答，这些人低着头各自都在说话。船至河中央时，程梅往脚下一看，船里全是水，船在不停往下沉。她跑到船尾找艄公。
“船要沉了！”程梅大声对艄公喊。
艄公跟没有听见一样，只顾摇撸。
程梅看到水已经淹到船舷了。程梅非常害怕，她情急之下拉起一个低着头的老太太。不看不要紧，这一看，只见：老太太披头散发，两只眼睛没有眼珠，鼻子也没有了，两颗长长的黑牙齿，……
“啊……”顿时，程梅吓得失了声，她使劲的喊救命，却怎么也喊不出来。
“乖乖，你怎么了？”吴耀看见程梅在床上挣扎，脸上汗水直流。
吴耀抱着程梅使劲摇，一边摇一边喊着：“妹妹，快醒醒，快醒醒…”
“你做恶梦了吧？”吴耀见程梅停止挣扎，眼睛微微睁开。
程梅喘着大气，望着吴耀好一会儿才从喘息声里冒出一句：“好吓人啊！”
“不怕怕，有我在这里。”吴耀紧紧将程梅抱着。
程梅缓过神来后将梦讲给吴耀。
“我也做这个梦，梦境都差不多。”吴耀告诉程梅，“在松林坡咀过去曾经有一个渡口，艄公是一个老头，常常黑着一张脸，说话很凶，我那时候特别怕他。”
“现在那只船还在吗？”程梅问。
“不知道！”吴耀答。
“我们去看看吧！”程梅说，“如果船还在，我们就把它摇到这里，我们就可以去河对面了。”
吴耀说：“我们还是不要去了，去渡口的路很多年没人走，恐怕现在也走不通了。”
“去嘛，去嘛，我们走慢点嘛！”程梅央求吴耀。
此时程梅早已忘记梦中的恐怖。吴耀没有办法只得同意。
“去也可以，”吴耀对她说，“但是你和儿子要穿长衣长裤，免得被路上的杂草划伤，虫蚁咬伤。”
程梅早早起来做好早餐。
吃过饭，吴耀，程梅和他们的儿子吴晓贵一起出发。
通往渡口的路长满荆棘野草杂树，高的草有人那么长。吴耀在前面开路，程梅抱着吴晓贵跟在后面。
关山陵是去渡口的必经之路。关山陵是一个野陵园。
吴耀讲起这里的陵园。在王家坝有两个陵园。一个是王族正陵园，在葫芦村小壶位置的山上。只有正终的王族人才可以埋葬在那里。另一个就是关山陵园，这个陵园的坟墓非常多。很多陵墓没有人认领，也不知其年纪。部分陵墓有墓碑，墓碑上虽有字刻，而年代已久，字迹风化已经无法看清。王族人规定除王族人正终可入王陵，其它凶死，异族等只能入关山陵园。所以关山陵园里除了异族有正终者，其余皆是凶死者。
说话间就到一个大坟墓。这个坟墓没有墓碑，只是一个大土堆。
吴耀告诉程梅：“这就是姨母的坟墓。”
看见坟墓，吴耀想起当年。
那时吴耀才满十二岁，他同姨父去山上砍柴。
早上出去，一直到天快黑了也不见家里人叫吃饭。
他和姨父背着一捆柴回家，门又被紧紧关着，姨父气氛的推开门正准备骂。突然眼前的场景让二人惊呆了。
先是看到女儿小仙姑躺在地上，满地是血，姨夫抱起小仙姑。她的一只手被砍掉了，脖子上，头上有多处砍伤，全是凝固的血覆盖着。他又走进里屋，发现姨母和王婆婆死在一起，每人手里拿着一把刀，流在地上的血凝结住了。
随后有人报警，警察调查分析了几天，定论是：王婆婆砍死小仙姑，然后儿媳妇夏芳燕与王婆婆互砍致死。
邻里人也都相信这个结论。原因是王婆婆很多年前就得了精神病，说话做事都与寻常人不一样。王婆婆经常一个人说话，有时高兴，有时哭。她坐在椅子上，使劲摇晃着椅子，摇一阵便开始讲话，就是和一些她认识的人聊天，这些人大都是已经死去的。农村的人把这种叫做种了邪魔，吃药打针是完全没有作用的，只有请能干的道士端公先生，或者神婆之类的驱赶附在身体的邪魔才能治疗。姨夫也为她请了不少人来制服，这些道士，神婆开始个个都说能行，但是到了最后总是找些理由。或者说自己职位太低了，邪魔有强的后台，他们把这些邪魔鬼怪也和人一样比较，说是有权大小；也有的说不在自己的管辖范围，需要跨界；也有的说已经给打了招呼，相信很快就会好起来……
关于王婆婆的精神病，王家坝是这些流传的。王婆婆本姓杨，过去女人没有名字，嫁给谁就和谁姓，并按夫姓家姓后加“氏”，丈夫姓王，家姓杨，所以她的名字就叫王样氏，后人就称王婆婆。王婆婆丈夫死得早，于是就和单身汉王老六来往。王老六个子不高，很粗壮，力气很大，却生得一副憨笨样，所以没有人嫁给他。
王婆婆本是看上他力气大能干活，谁知时间久了生出感情，私下成了夫妻。
不巧，那一年红岩洞凿路，砸死的那个人就是他。死后王婆婆伤心过度，生了一场大病。病愈后开始胡说，并打人砸东西。
王婆婆，夏芳燕，小仙姑这三人都是凶死，而且还是中了邪魔。王族人请来和尚法师做法念经七天。风水先生推算阴阳，说要将三人合葬，否则就无法投胎转世。
吴耀那时候很小，不懂什么，姨父也疯癫失踪。后来懂事了，分析了前后因果，觉得并非警察定论那样，其中一人嫌疑很重。
坟头上长满了草和荆棘，二十多年了，这座坟恐怕从来也没有人来烧过纸。
吴耀凝视了一会儿，对着坟作了三个揖，又继续往前走。坟山的草长得完全看不到路，只能试探着往前走，他突然觉得脚下有一个东西，蹲下拨开草丛，原来是一只死鸟，死得还不久，还没有腐烂迹象。这只鸟死得有些蹊跷，全身完好，仔细查看，只在颈部有一小孔，有血流过的痕迹。
再往前走，发现一座新坟。坟头还未长草。这时候吴耀想起以前老人讲过的罗刹鬼故事。
人死后如果闯三杀就会变成罗刹。变罗刹的坟头不长草，满三年，罗刹会出来到处游走，这时候一般的道士法师到坟头念咒施法就可收住。再过三年，罗刹就会抓鸡擒狗，开始吸取禽兽之血，需要法道高升的人才可以收住。九年之后，罗刹修成。女的变成漂亮的姑娘潜入人家吸食人血人肉，男的却变得非常丑陋的怪物吃人，到了这时候就没有人能收服得了。
但罗刹鬼并不是什么人都吃，它首先吃的是恶人。有一个关于罗刹女的故事。
话说有一穷男孩，小时候与一女孩定亲，不幸女孩十多岁就死去。死后变成罗刹女，男孩长大成人，她走到男子家，做他妻子，男子并不知道女孩早已死去。
有一天，一个法师路过他家，告诉男子家里妻子是罗刹女。男子不信，法师说，她每天夜里都会出去吃人。出去之前她会推你三下，如果你睡着了，她就起来将头取下来放在桌子上梳头。你若不信，今夜你可以假装睡着就可看见。
果然，罗刹女推了三下，见她睡着，就起床，将头取下放在桌子上梳头。
吴耀读过一些狐妖鬼怪的故事，也听老人讲过一些。但他终究是不会相信这些的。
吴耀仔细观察分析了不长草的坟。这座坟墓不是新坟，从坟头土来看，起码有三五年。那坟头为何不长草？
原来这座坟所处位置比较高，这里的土滤水。关键是坟旁边有一棵大松树，松树的枝叶挡住了雨水，这样，坟头就缺少植物生长所需要的水，故而不长草。
以前这条路只需要二十分钟就可以到渡口，今天却用了差不多两个小时的时间才到达。
渡口早已不是当年的渡口，到处长满了草。暗黑的河水静静的流着，流得很慢很慢，好似死了一般。水里已经看不到鱼虾的踪影，曾经的金黄色的河沙也显得暗淡了许多。当年的渡船侧卧在水下，被河沙埋了大半，船上的蓬已经不在了，一些木板脱落在河底附近，因为被沙埋了，没有被水冲走。
程梅问吴耀：“这只船还能用吗？”
“我看没法用了。”吴耀摇着头回答。
“我们把它拉起来修补一下，也许还可以用。”程梅不甘心。
“也许吧……”吴耀略有肯定的回答。
“那我们就把它拉上吧。”程梅听到可以，很着急的催着吴耀。
“现在……？”吴耀反问道，“用什么东西拉，再说船已经埋在沙里，谁有那么大力气？”
“这个倒是。”程梅也知道难。
程梅手撑着头，对着河里的沉船看了很久。
“诶，我想到了，”程梅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似的，高兴的对吴耀说，“哥，你还记得我们的学过的拉铁牛的故事吗？”
“嗯，记得。”吴耀点头答道，“那又怎么样呢？”
“铁牛埋在沙里，可以用水的浮力把它拉起来。这个船也沉在沙里，好比那个铁牛。我们为什么不也用那样的方法呢？”程梅以为自己想到了一个聪明的方法。
“是的，铁牛可以，船也可以。”
“嗯，”程梅兴奋的点了几下头，“我聪明吧？”
她以为吴耀会表扬她，谁知道吴耀反问道：
“你说的很不错，但是你想过没有，我们现在从哪里去找拉船的船呢？”
“哦……？！”程梅这才恍然大悟，在这里哪里有船。
“不过办法还是有的，回去再说吧！”
“真的啊？”程梅赞赏道，“我知道我的哥哥有办法。”
两人坐在河边的草丛上聊了一会儿天，又开始了往回走。
将到关山陵，草丛中发出“嗖嗖”响声。
“什么东西？”吴耀和程梅同声惊问，程梅害怕的腾出一只抱孩子的手抓住吴耀。吴耀寻声望去，只见一米多高的草丛向两边分开。一个黑色的头披着长长头发向后飘起，速度快得惊人，像风一样疾闪而过，留下长长的尾影，被掠过的草在暮色中缓缓的回正。
吴耀目瞪口呆，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不知道这是何物。
“难道传说是真的？啊……”吴耀立刻毛发直立，腿不自主的颤抖，冷汗瞬间流了出来。
可吴耀毕竟是经历过很多事的人，这些恐惧在他的脑海只是短暂的一闪而过，他相信这个世界上没有鬼神。刚才的那个东西可能是一种没有见过的动物，草太长，所以看起来很可怕。
吴耀想细看究竟是何物，他却不知道在旁边的程梅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失去了直觉，放开了手，身子一歪倒下山坡。吴耀急忙伸手去拉，可惜为时已晚，吴耀也一起滚下去……
过了不知多久，程梅醒过来。怀里抱着的儿子晓贵“呜呜”哭着，声音嘶哑。再一看吴耀也躺在旁边，动也不动，地上留有血迹。
程梅一边给儿子喂奶，一边拉吴耀，摸其手还是暖和的。满脸血迹，程梅探鼻，还有微弱气息。呼喊了几声，却不见回应。
程梅想站起来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她抬头一看，顷刻大哭起来。
她发现自己是在一个深坑里，有八九米深，坑不大，只有一间小屋大小。坑四周是垂直的光滑的石壁，石壁上长了些枯干的苔藓和从石缝冒出的蕨类植物，有几根蔓藤从洞口垂下来。
“救命啊！”
“有人在上面吗？快来人啊！”别说是在这荒山野岭的无人村，就算是在有人居住的村落，坑那么深，也难得有人听见。
程梅不知道是怎么落入坑里，她只记得她和吴耀去河边看了沉船。程梅此时感觉上天无路，下地无门，没有吃，也没有喝。
她把目光移到吴耀身上，期盼吴耀能想办法。可是吴耀仍然昏迷不醒。
程梅不知所措，孩子太饿了，使劲的吃了几口奶。程梅此时顾及不得孩子，她把吴晓贵放在一边，任凭他去哭。
程梅努力往起站，腿却挪移不动。她伸手摸摸腿，粘粘的，一看是血，虚弱的她看见自己腿上的血又昏倒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