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地在小桌上切着菜,姜晓若这才有机会打量起这不大的小屋,安置房虽然不宽,跟农村的房子比起来更象笼子似的,但在城里,一套象这样的房屋,就算她成为县医院的正规护士,凭工资收入也要不吃不喝二十年才能买得起。
房价一年比一年高,卫校中的小姐妹在聊天时,谈到以后嫁人的话题,都免不了要带上一条“怎么也得有套房子”。
姜晓若从没嫌弃过自己出身于农民家庭,也从未嫌弃过农村,但并不意味着她就不向往城市的生活,尽管在花枝招展的女孩群中,她总是很自卑。
自卑是来自她的长相,俗话说一白遮百丑,女孩子只要皮肤白净,怎么都不会太难看,可是她皮肤倒是白里透红比她身边任何一个同伴都出色,却被青春痘疤痕彻底破坏了相貌。
关键是她当时不懂事,挤的不是一处两处,别的女孩大不了脸上有三两处,或者长几颗雀斑还烘托出少女的俏皮,但她脸上却不是论个,而是论片,满满的一大片,几乎布及整个脸庞。
还是有不看外貌而喜欢上了自己的,而且人材也不差,还有房,虽然只是廉租房,总好过与人合租,再说廉租房的租金也不是其他出租房能比的,象这套两室一厅的套房,她要是转正为正规护士了,一个月的工资就能付半年房租。
他连房子是租的都没瞒我,姜晓若翘起嘴角,心里有些小得意。嬴纵谈不上一表人材,却也五官端正,而且仔细看极有男子气概,在发怒时还有种那什么……
姜晓若突然想到一个词。
帝王之气。
帝王之气只是陷入爱河中的姜晓若产生的一种盲目崇拜,或者说是从来就没有被任何一个男性如此紧张地将她护在身后而生出的美化了无数多倍的英雄幻像,当然,更多的,还是第一次被一个自己并不讨厌反而内心无比喜欢的男子,珍惜地呵护着的那种被重视的骄傲和得意,以及自豪。
此刻嬴纵身上并没有什么帝王之气或是王霸之气,有的只是满身的大汗和油烟气,正一手拿勺一手端着炒锅忙得不亦乐乎,手机也在裤兜里发出阵阵蜂鸣。
就象意外总是在你最不经意时突然降临一样,手机也往往是在你最手忙脚乱的时候骤然响起。
“哥,我正在炒菜,你要不要过来喝两杯?”嬴纵将炒勺放到一边单手抄起炒锅翻动,腾出一只手抓起电话,既不看也不问,反正他的电话除了赵广全,也不可能有人知道。
赵广全的声音在电话里听起来很有官威,跟平常的语气相比,更显得有一种上位者的气势,尽管司法所所长还算不上什么官。
“小纵啊,我就不过来了,你明天别出去,晚上县医院吴护士长请吃饭”。
对赵广全在电话里拿捏着腔调的语气,嬴纵不但不反感,反而有种新鲜的感觉,这还是嬴纵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使用手机,也不是他买不起,孤家寡人似的,跟赵广全又天天见面,嬴纵还真没机会用这只有让自己从不自在变到更不自在的玩意儿。
“哥,我可不可以带个客人来?”嬴纵把炒锅里的菜倒进旁边洗干净了的盘子里盛起来,一边压低声音。
压低声音只是嬴纵下意识的一个动作,客厅与厨房就几步之遥,就算把声音放低,也只是掩耳盗铃。
意识到这一点,嬴纵又想到在与阮大丰谈到姜晓若工作的事情时,姜晓若轻轻拉他衣角,女孩虽然柔顺乖巧,却也不是没有立场,只是没在他面前表现出来罢了。于是嬴纵也不管赵广全在电话中问了句什么,扬声对在客厅中切菜的姜晓若问道:“晓若,你明天上白班还是夜班?”
“晚班”,姜晓若很自然地应道。
初次坠入情网的两人都用最短的时间越过了原本应该有的羞涩而扭捏的过渡阶段。
所以说不管是同性还是异性之间,共同面对一次危机,远比共同享受一次幸福,更容易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
“哥,可不可以改个时间?”
嬴纵在上午打算约姜晓若时,就已经向吴敏打听过,知道实习护士的上班时间是分三个班次,白班是早上八点到下午四点,夜班是晚上十二点到第二天早上八点,而晚班则是下午四点到深夜零时,刚好不在吃晚饭的点上。
“你小子住次院还随便把个人问题解决了!”赵广全在电话里笑得很开心,笑声很放肆,也笑得很无耻,不过更多的还是替嬴纵高兴,“把小姜叫上吧,我给吴敏去个电话替她请个假,反正小姜也是在她手下实习”。
“嗯,几点钟?在什么地方?我到时和她直接去”,与吴敏的接触比跟姜晓若见面的时间还少,嬴纵却看得出来吴敏骨子里那种对乡下人的不屑和轻视,甚至可以说是蔑视,当然不会让姜晓若随同吴敏一起,而且吴敏安排的饭局,是求赵广全帮忙,恐怕不是那么乐意有个被她从未正眼看过的乡下丫头在场。
嬴纵本来只是不想放过任何一个可以跟姜晓若在一起的机会,同时也想挑明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赵广全可以说是他现在唯一值得信赖和可以亲近的家人。
得知是吴敏请客,嬴纵就觉得更不能把姜晓若拉下了,如果让姜晓若作为赵广全一方的客人赴宴,对姜晓若来说,何尝不是一次扬眉吐气的良机。
“下午六点,富豪酒楼,好的,准时到”,嬴纵挂断电话,到客厅拿姜晓若切好的菜,见姜晓若正看着放在沙发上的牛皮文件袋,轻咬着嘴唇,若有所思,桌上的菜已经全部切好,刀工极佳。
嬴纵一边用塑料菜篮装切好的菜,一边说:“这钱是诊金,阮大丰请我帮他推拿按摩”,见姜晓若有些不信戏谑地看着他,嬴纵摆出很神秘的架式,“其实……我家祖传的推拿手法,比我的厨艺还要厉害,要不,我给你按摩一下试试?”
将菜篮扔在桌上,嬴纵抬起两只爪子,做了个抓那啥龙爪手的动作,眼睛滴溜溜地绕着姜晓若高耸挺立的胸脯打转。
从来没有男孩子在姜晓若面前做出过这种动作和姿态,哪怕是开玩笑或是恶作剧,所以尽管不是特别抵触,甚至还有些新鲜的小惊喜,姜晓若仍是本能地“呀”地小声叫着双手护在胸前,往后退了一下。
明晃晃的菜刀还捏在姜晓若手中,嬴纵夸张地大喊:“女侠饶命!”把菜篮子举在头顶逃进厨房,身后传来银铃般的笑声。
快乐地哼着“咱们老百姓今儿真高兴”,嬴纵很快就将计划中的菜全部烹好,这时姜晓若已经收拾好了小桌,帮着把三菜一汤端到客厅里。
自己没有味觉,嬴纵也尝不出菜的味道,不过姜晓若津津有味地吃了不少,应该不是单纯地怕他下不了台而应付了事,刚想问问她对自己精心调配的“菜”作何评价,嬴纵就看到姜晓若放下筷子,双手捧着脸侧向旁边的风扇。
“很难吃?”嬴纵紧张地问。
摇了摇头,姜晓若柔声道:“很好吃啊”。
蹲到姜晓若对面,女孩双手捧着的脸庞上布满了红晕,脸上暗红色的疤痕在红晕笼罩下不再那么刺眼,少女的娇羞在这时得到了最充分的展现,那双目中的两泓清泉如浓醇的美酒,深深地迷醉了嬴纵。
姜晓若身上的体香比起饭前又多了几分清淡的雅致,而那股分明是疤痕所特有的气息,已在这一顿饭的功夫微微减弱。
虽然只是相当轻微的减弱,却让嬴纵心中一阵狂喜,数日来不眠不休的努力终于有了近乎完美的收获,嬴纵立刻感到成功离自己已经近在咫尺。
“我送你回去吧”,嬴纵看着姜晓若水汪汪的大眼睛,这双明眸善睐的眼中有一丝迷惑一闪而过,更多的还是信任,不需要任何理由的信任。
嬴纵也没作更多解释,或许在姜晓若心中会有疑惑,也许会猜想自己是不是在菜里做了手脚,而尽早将她送回寝室,才是比任何解释都更加有力的证明。
天色还没昏暗下来,夏日傍晚七时左右,还看不到夜幕的踪影,两人默契地避开繁华的大街,绕道从江边的滨江路走回医院。
雨后的凉意尚未消失,加上阵阵河风袭来,走在距江边很近的滨江路上,姜晓若轻声问嬴纵:“纵哥,我的脸是不是很红?”
“没有啊,很正常”,嬴纵撒谎道。
同样的菜,姜晓若吃了一小半,剩下的全被嬴纵填进了肚子,虽说嬴纵脸上只有两三处极不显眼的青春痘痕迹,却仍然能感觉出脸上有些发烧,可以想象到姜晓若此时的感受。
江边的微风拂来,驱散着脸上的灼热,姜晓若迎着河风,沿着滨江路边的石梯走到江边,眺望江心。不知不觉中,夜幕已悄悄降临,将二人裹入暮色中,嬴纵嗅着少女的芳香,轻轻将手揽住姜晓若盈盈一握的柔软腰肢。
姜晓若微微轻颤了一下,却没有躲避,而是柔顺地背靠着嬴纵的胸膛,任由嬴纵将她拥在怀中。
“父亲曾经做给母亲吃过,他说对女人有养颜护肤的作用,那时我只有十二岁,也不知道记得全不全”,嬴纵没头没脑地打破宁静,他相信姜晓若肯定听得懂,而姜晓若也如他所想轻声地“嗯”了一声道:“我很喜欢……”
嬴纵低下头,姜晓若正好抬头望向他,夜色中少女的五官渐渐朦胧,明亮的双眼却如闪耀的星光。江水的奔流声与河边不知名小虫的鸣叫声,以及城市中传来的喧嚣,都从嬴纵耳畔消失,这一刻天地之间仿佛只有他们的呼吸和心跳。
火热的双唇相触,少女芳心如小鹿乱撞,心底深处那些积存了许久的阴霾却在拥吻中飘然而去,再无痕迹。
一如雨后初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