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几匹快马从街的尽头疾驰而来,清脆的马蹄声打破了黄昏的宁静。过不多时,马在福威镖局前停了下来,几个精壮的汉子簇拥着一名神色惊惶的公子哥匆匆进了镖局大门,连马匹都没顾上拴。
“要开始了吗?”一名儒雅青年从镖局对面的隐秘处探出半张脸,喃喃自语道。夕阳的余晖照在青年脸上,不是陆尘是谁?而刚才匆忙进入镖局里的,正是措手杀人的林少镖头!
“今天晚上,一切就见分晓了!青城派的同道们,千万别让我失望啊!”陆尘诡异一笑,转身离了此处!
福威镖局,林平之躲进自己的房间后,狂跳的心才渐渐平复下来。林平之一屁股瘫在椅子上,感觉后背黏糊糊的难受异常。他这才惊觉,原来冷汗早已湿透衣背!“还好,还好。”林平之拍拍胸口,大出了一口气!
“什么还好?”一道温婉的女声从门外响起。林平之一惊,刚放松的神经又崩了起来。“平儿,你在干什么?”少顷,一名三十来岁的美妇人进得门来,问道。“没、没什么,这么晚了娘找孩儿有什么事?”林平之强自稳了稳心神,说道。
“没什么,只是来看看你。对了,你爹说让你到他书房去一下!”林平之的母亲王夫人没有发现林平之有何异常,柔声说道。“什么!”林平之心神险些失守“莫不是今天的事让爹知道了?”林平之乱想着,心里也惶急起来。“孩儿这就去!”林平之站起身来,满怀不安的出了房门。“平儿怎么了?”王夫人摇摇头,不以为意。
“爹,你找我?”林震南书房里,林平之忐忑不安的低声道。林震南面色甚愉,问道:“去打猎了?打到了野猪没有?”林平之道:“没有。”林震南举起手中烟袋,突然向他肩头击下,笑喝:“还招!”林平之知道父亲常常出其不意的考校自己功夫,如在平日,见他使出这招“辟邪剑法”第二十六招的“流星飞堕”,便会应以第四十六招“花开见佛”,但此刻他心神不定,只道小酒店中杀人之事已给父亲知悉,是以用烟袋责打自己,竟不敢避,叫道:“爹!”
林震南的烟袋杆将要击上儿子肩头,在离他衣衫三寸处硬生生的凝招不下,问道:“怎么啦?江湖上倘若遇到了劲敌,应变竟也这等迟钝,你这条肩膀还在么?”话中虽含责怪之意,脸上却仍带着笑容。林平之道:“是!”左肩一沉,滴溜溜一个转身,绕到了父亲背后,顺手抓起茶几上的鸡毛掸子,便向父亲背心刺去,正是那招“花开见佛”。林震南点头笑道:“这才是了。”反手以烟袋格开,还了一招“江上弄笛”。林平之打起精神,以一招“紫气东来”拆解。父子俩拆到五十余招后,林震南烟袋疾出,在儿子左乳下轻轻一点,林平之招架不及,只觉右臂一酸,鸡毛掸子脱手落地。林震南笑道:“很好,很好,这一个月来每天都有长进,今儿又拆多了四招!”
回身坐入椅中,在烟袋中装上了烟丝,说道:“平儿,好教你得知,咱们镖局子今儿得到了一个喜讯。”林平之取出火刀火石,替父亲点着了纸媒,道:“爹又接到一笔大生意?”林震南摇头笑道:“只要咱们镖局子底子硬,大生意怕不上门?怕的倒是大生意来到门前,咱们没本事接。”他长长的喷了口烟,说道:“刚才张镖头从湖南送了信来,说道川西青城派松风观余观主,已收了咱们送去的礼物。”林平之听到“川西”和“余观主”几个字,心中突的一跳,道:“收了咱们的礼物?”
林震南道:“镖局子的事,我向来不大跟你说,你也不明白。不过你年纪渐渐大了,爹爹挑着的这副重担子,慢慢要移到你肩上,此后也得多理会些局子里的事才是。孩子,咱们三代走镖,一来仗着你曾祖父当年闯下的威名,二来靠着咱们家传的玩艺儿不算含糊,这才有今日的局面,成为大江以南首屈一指的大镖局。江湖上提到‘福威镖局’四字,谁都要翘起大拇指,说一声:‘好福气!好威风!’江湖上的事,名头占了两成,功夫占了两成,余下的六成,却要靠黑白两道的朋友们赏脸了。你想,福威镖局的镖车行走十省,倘若每一趟都得跟人家厮杀较量,哪有这许多性命去拚?就算每一趟都打胜仗,常言道:‘杀敌一千,自伤八百’,镖师若有伤亡,单是给家属抚恤金,所收的镖银便不够使,咱们的家当还有甚么剩的?所以嘛,咱们吃镖行饭的,第一须得人头熟,手面宽,这‘交情’二字,倒比真刀真枪的功夫还要紧些。”林平之应道:“是!”
若在往日,听得父亲说镖局的重担要渐渐移上他肩头,自必十分兴奋,和父亲谈论不休,此刻心中却似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只想着“川西”和“余观主”那几个字。林震南又喷了一口烟,说道:“你爹爹手底下的武功,自是胜不过你曾祖父,也未必及得上你爷爷,然而这份经营镖局子的本事,却可说是强爷胜祖了。从福建往南到广东,往北到浙江、江苏,这四省的基业,是你曾祖闯出来的。山东、河北、两湖、江西和广西六省的天下,却是你爹爹手里创的。那有甚么秘诀?说穿了,也不过是‘多交朋友,少结冤家’八个字而已。福威,福威,‘福’字在上,‘威’字在下,那是说福气比威风要紧。福气便从‘多交朋友,少结冤家’这八个字而来,倘若改作了‘威福’,那可就变成作威作福了。哈哈,哈哈!”
林平之陪着父亲干笑了几声,但笑声中殊无欢愉之意。林震南并未发觉儿子怔忡不安,又道:“古人说道:既得陇,复望蜀。你爹爹却是既得鄂,复望蜀。咱们一路镖自福建向西走,从江西、湖南,到了湖北,那便止步啦,可为甚么不溯江而西,再上四川呢?四川是天府之国,那可富庶得很哪。咱们走通了四川这一路,北上陕西,南下云贵,生意少说也得再多做三成。只不过四川省是卧虎藏龙之地,高人着实不少,福威镖局的镖车要去四川,非得跟青城、峨嵋两派打上交道不可。我打从三年前,每年春秋两节,总是备了厚礼,专程派人送去青城派的松风观、峨嵋派的金顶寺,可是这两派的掌门人从来不收。峨嵋派的金光上人,还肯接见我派去的镖头,谢上几句,请吃一餐素斋,然后将礼物原封不动的退了回来。松风观的余观主哪,这可厉害了,咱们送礼的镖头只上到半山,就给挡了驾,说道余观主闭门坐观,不见外客,观中百物俱备,不收礼物。咱们的镖头别说见不到余观主,连松风观的大门是朝南朝北也说不上来。每一次派去送礼的镖头总是气呼呼的回来,说道若不是我严加嘱咐,不论对方如何无礼,咱们可必须恭敬,他们受了这肚子闷气,还不爹天娘地、甚么难听的话也骂出来?只怕大架也早打过好几场了。”
如果让陆尘知道了林震南是这样教育儿子,绝对会吐他一脸唾沫星子。这林震南走南闯北大半辈子连什么是江湖都没混明白,死到临头尚且不知!归根到底,江湖是江湖,商场是商场,在哪里混就要以哪一边的规则为主。混江湖就不能以商场手段为主,江湖中人还是讲究论武排辈的,一些事关核心利益的事情绝对不会以商讨的手段来解决,要不然就不会有比武这回事了,如果你硬要展示自己厉害的交际手腕,那恭喜你,你将被啃的连渣子都剩不下;反之亦然,在商场上用江湖上这套整个商场早就崩溃了,所有人都一起玩完。
而镖局这种江湖与商场结合的产物自然两者手段都要用。可林震南却把次序搞颠倒了,只因靠着交际手腕尝到那么一点小甜头就忘乎所以,一厢情愿的认为只要自己会做人林家就会一直兴盛下去,但他没搞明白,镖局虽然横跨江湖、商场两界,但主要还是以江湖为主的,要不是林远图余威未散,而且大门派也瞧不上他,福威镖局早被人给吞了!
林震南站起身来,得意说道:“哪知道这一次,余观主居然收了咱们的礼物,还说派了四名弟子到福建来回拜……”林平之道:“是四个?不是两个?”林震南道:“是啊,四名弟子!你想余观主这等隆重其事,福威镖局可不是脸上光彩之极?刚才我已派出快马去通知江西、湖南、湖北各处分局,对这四位青城派的上宾,可得好好接待。”林平之忽道:“爹,四川人说话,是不是总是叫别人‘龟儿子’,自称‘老子’?”林震南笑道:“四川粗人才这么说话。普天下哪里没粗人?这些人嘴里自然就不干不净。你听听咱们局子里趟子手赌钱之时,说的话可还好听得了?你为甚么问这话?”林平之道:“没甚么。”林震南道:“那四位青城弟子来到这里之时,你可得和他们多亲近亲近,学些名家弟子的风范,结交上这四位朋友,日后可是受用不尽。”爷儿俩说了一会子话,林平之始终拿不定主意,不知该不该将杀了人之事告知爹爹,终于心想还是先跟娘说了,再跟爹爹说。
不提林平之这里纠结矛盾,另一边陆尘一身紧身黑衣,做夜行人打扮,未带任何兵刃径直穿窗而出,融入到夜色当中。今夜,林家的巨变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