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再临,往日热闹的福威镖局却显得异常冷清。不见有灯火点亮,甚至连人声都没有,在夜色的笼罩下,这庞大的宅子真如鬼宅一般,阴森异常。
镖局内宅里,林家一家三口正聚在一起,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办。一整个白天,福威镖局的人手就差不多损失殆尽,仅剩林家三口和数名镖师了。这种情况让林震南夫妇再也无法镇定,为了保护林平之,他们决定趁夜离开,到洛阳金刀王家去寻求庇护。
先前林震南解剖了死去镖师的尸体,发现尸体的心脏裂成了七八片,正是青城派的绝技摧心掌的杰作。如此他确定了敌人的来历,不由生出不能力敌之感,心下十分沮丧。王夫人见丈夫如此,建议一家人先到自己娘家避一避。
王夫人道:“既然对头厉害,大丈夫能屈能伸,咱们便暂且避他一避。”林震南点头道:“我也这么想。”王夫人道:“咱们连夜动身去洛阳,好在已知道敌人来历,君子报仇,十年未晚。”林震南道:“不错!岳父交友遍天下,定能给咱们拿个主意。收拾些细软,这便动身。”林平之道:“咱们一走,丢下镖局中这许多人没人理会,那可如何是好?”林震南道:“敌人跟他们无冤无仇,咱们一走,镖局中的众人反而太平无事了。”林平之心道:“爹爹这话有理,敌人害死镖局中这许多人,其实只是为了我一人。我脱身一走,敌人决不会再和这些镖师、趟子手为难。”当下回到自己房中收拾。心想说不定敌人一把火便将镖局烧个精光,看着一件件衣饰玩物,只觉这样舍不得,那件丢不下,竟打了老大两个包裹,兀自觉得留下东西太多,左手又取过案上一只玉马,右手卷了张豹皮,那是从他亲手打死的花豹身上剥下来的,背负包裹,来到父母房中。
王夫人见了不禁好笑,说道:“咱们是逃难,可不是搬家,带这许多劳甚子干么?”林震南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心想:“我们虽是武学世家,但儿子自小养尊处优,除了学过一些武功之外,跟寻常富贵人家的纨裤子弟也没甚么分别,今日猝逢大难,仓皇应变,却也难怪得他。”不由得爱怜之心,油然而生,说道:“你外公家里甚么东西都有,不必携带太多物件。咱们只须多带些黄金银两,值钱的珠宝也带一些。此去到江西、湖南、湖北都有分局,还怕路上讨饭么?包裹越轻越好,身上轻一两,动手时便灵便一分。”林平之无奈,只得将包裹放下。
王夫人道:“咱们骑马从大门光明正大的冲出去,还是从后门悄悄溜出去?”林震南坐在太师椅上,闭起双目,将旱烟管抽得呼呼直响,过了半天,才睁开眼来,说道:“平儿,你去通知局中上下人等,大家收拾收拾,天明时一齐离去。叫帐房给大家分发银两。待瘟疫过后,大家再回来。”林平之应道:“是!”心下好生奇怪,怎地父亲忽然又改变了主意。王夫人道:“你说要大家一哄而散?这镖局子谁来照看?”林震南道:“不用看了,这座闹鬼的凶宅,谁敢进来送死?再说,咱三人一走,余下各人难道不走?”
当下林平之出房传讯,局中登时四下里都乱了起来。林震南待儿子出房,才道:“娘子,咱父子换上趟子手的衣服,你就扮作个仆妇,天明时一百多人一哄而散,敌人武功再高,也不过一两个人,他又去追谁好?”王夫人拍掌赞道:“此计极高。”便去取了两套趟子手的污秽衣衫,待林平之回来,给他父子俩换上,自己也换了套青布衣裳,头上包了块蓝花布帕,除了肤色太过白皙,宛然便是个粗作仆妇。林平之只觉身上的衣衫臭不可当,心中老大不愿意,却也无可奈何。黎明时分,林震南吩咐打开大门,向众人说道:“今年我时运不利,局中疫鬼为患,大伙儿只好避一避。众位兄弟倘若仍愿干保镖这一行的,请到杭州府、南昌府去投咱们的浙江分局、江西分局,那边刘镖头、易镖头自不会怠慢了各位。咱们走罢!”当下一百余人在院子中纷纷上马,涌出大门。
林震南将大门上了锁,一声呼叱,十余骑马冲过血线,人多胆壮,大家已不如何害怕,都觉早一刻离开镖局,便多一分安全。蹄声杂沓,齐向北门奔去,众人大都无甚打算,见旁人向北,便也纵马跟去。
三人出城后折向西南,过闽江后,到了南屿。这大半日奔驰,可说马不停蹄,直到过午,才到路旁一家小饭铺打尖。林震南吩咐卖饭的汉子有甚么菜肴,将就着弄来下饭,越快越好。那汉子答应着去了。可是过了半天全无动静。林震南急着赶路,叫道:“店家,你给快些!”叫了两声,无人答应。王夫人也叫:“店家,店家……”仍是没有应声。王夫人霍地站起,急忙打开包裹,取出金刀,倒提在手,奔向后堂,只见那卖饭的汉子摔在地下,门槛上斜卧着一个妇人,是那汉子的妻子。王夫人探那汉子鼻息,已无呼吸,手指碰到他嘴唇,尚觉温暖。
这时林震南父子也已抽出长剑,绕着饭铺转了一圈。这家小饭铺独家孤店,靠山而筑,附近是一片松林,并无邻家。三人站在店前,远眺四方,不见半点异状。
林震南横剑身前,朗声说道:“青城派的朋友,林某在此领死,便请现身相见。”叫了几声,只听得山谷回声:“现身相见,现身相见!”余音袅袅,此外更无声息。三人明知大敌窥视在侧,此处便是他们择定的下手之处,心下虽是惴惴,但知道立即便有了断,反而定下神来。林平之大声叫道:“我林平之就在这里,你们来杀我啊!臭贼,狗崽子,我料你就是不敢现身!鬼鬼祟祟的,正是江湖上下三滥毛贼的勾当!”突然之间,竹林中发出一声清朗的长笑,林平之眼睛一花,已见身前多了一人。他不及细看,长剑挺出,便是一招“直捣黄龙”,向那人胸口疾刺。那人侧身避开。林平之横剑疾削,那人嘿的一声冷笑,绕到林平之左侧。林平之左手反拍一掌,回剑刺去。林震南和王夫人各提兵刃,本已抢上,然见儿子连出数招,剑法井井有条,此番乍逢强敌,竟丝毫不乱,当即都退后两步,见敌人一身青衫,腰间悬剑,一张长脸,约莫二十三四岁年纪,脸上满是不屑的神情。
林平之蓄愤已久,将辟邪剑法使将开来,横削直击,全是奋不顾身的拚命打法。那人空着双手,只是闪避,并不还招,待林平之刺出二十余招剑,这才冷笑道:“辟邪剑法,不过如此!”伸指一弹,铮的一声响,林平之只觉虎口剧痛,长剑落地。那人飞起一腿,将林平之踢得连翻几个筋斗。林震南夫妇并肩一立,遮住了儿子。林震南道:“阁下尊姓大名?可是青城派的么?”那人冷笑道:“凭你福威镖局的这点儿玩艺,还不配问我姓名。不过今日是为报仇而来,须得让你知道,不错,老子是青城派的。”
林震南剑尖指地,左手搭在右手手背,说道:“在下对松风观余观主好生敬重,每年派遣镖头前赴青城,向来不敢缺了礼数,今年余观主还遣派了四位弟子要到福州来。却不知甚么地方得罪了阁下?”那青年抬头向天,嘿嘿冷笑,隔了半天才道:“不错,我师父派了四名弟子到福州来,我便是其中之一。”林震南道:“那好得很啊,不知阁下高姓大名?”那青年似是不屑置答,又是哼了一声,这才说道:“我姓于,叫于人豪。”林震南点了点头,道:“‘英雄豪杰,青城四秀’,原来阁下是松风观四大弟子之一,无怪摧心掌的造诣如此高明。杀人不见血,佩服!佩服!于英雄远道来访,林某未曾迎迓,好生失礼。”于人豪冷冷的道:“那摧心掌吗,嘿嘿……你没曾迎接,你这位武艺高强的贤公子,却迎接过了,连我师父的爱子都杀了,也不算怎么失礼。”
林震南一听之下,一阵寒意从背脊上直透下来,本想儿子误杀之人若是青城派的寻常弟子,那么挽出武林中大有面子之人出来调解说项,向对方道歉赔罪,或许尚有转圜余地,原来此人竟是松风观观主余沧海的亲生爱子,那么除了一拚死活之外,便无第二条路好走了。
正当几人剑拔弩张时,一道清朗的男声忽然传来“好一个英雄豪杰,好一个青城四兽!”众人一惊,俱都循声望去,一名身穿劲装的汉子从道旁树林里从容走出来,一身黑色紧身短打,配合着一张微黑的脸膛,整个人显得英气勃勃。
于人豪紧盯着来人,只觉此人似曾相识,不知在何处见过。“你们青城派贪图人家的辟邪剑谱,早就动了杀人之念,余矮子那小畜生活该他倒霉,你们对人家不怀好意,这报应就应在了那小畜生身上了!”英气青年揶揄道。
“什么?”林震南一家大惊,他们怎么也没想到,青城派覆灭福威镖局的真正原因竟然是为了辟邪剑谱!“我知道你们有何疑问,辟邪剑法在林远图手中曾大放异彩,江湖之上罕有敌手;而余沧海的师父长青子曾败在林远图手上,三十余岁壮年之际就抑郁而死,可见这家伙实在没什么气量。他死的时候曾嘱咐余沧海要报这一箭之仇,再加上余沧海贪图你们家辟邪剑法的诀窍,福威镖局注定有此一劫!”
“兀那贼子少在那含血喷人,我们青城派的松风剑法不比其他剑法差,怎么会贪图这中看不中用的辟邪剑法?”于人豪面色变了变,冷声道。“中看不中用?如果真是这样,你们青城派何苦半夜里偷偷练习辟邪剑法?还是所有人聚在一起互相探讨!”英气汉子一声冷笑,遂又轻蔑道“再说你们的松风剑法也不是什么上乘剑法,在江湖各派中也只是中上而已!”
“你是怎么知道的?”听闻英气汉子一口道出青城派的隐秘,于人豪一时乱了方寸,脱口问道。话一出口于人豪就觉得不妥,可惜话已出口,无法收回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英气汉子悠然道。
“阁下所为何来?”于人豪脸上阴晴不定,半晌方道。“没什么,只是来见见青城四兽,让某些人明白江湖还是有公理的!”英气汉子好整以暇,斜眼看着于人豪道。“这么说你要为林家出头了?”于人豪语气有些阴森。
“也可以这么理解,不管怎么说,我就是想领教一下你们青城四兽的高招!”英气汉子不屑于和于人豪做口舌之争,直接就挑明了问题。“哼,既然你不知死活,那就别怪我手下无情!”于人豪听他一口一个青城四兽,脸上阴色更重,手中长剑一挥,摆出了起手式。
“嘿,你这剑法不行,好好地武艺落到你手里算是糟蹋了!”英气汉子摇头道。“什么?”于人豪心头火起,英气汉子这句话让他又想起昨夜用剑法换性命的情景,当下于人豪大喝一声“就算我剑法不行,将你毙于剑下也是绰绰有余!”话音一落,于人豪手中剑光暴闪,直刺英气汉子双目!
英气汉子神态自若,冲着于人豪嘿嘿一笑,反手抽出林平之的佩剑“借剑一用!”长剑一划,一招扫荡群魔*退了于人豪的剑招,直直向于人豪杀来!于人豪一惊,手中长剑变幻,堪堪防住了英气汉子的攻势。
“不错不错,再接我一招!”英气汉子长剑一引,又是一招直捣黄龙!“爹,那是我们林家的辟邪剑法!”看得几招,林平之认出了英气汉子的路数,失声叫道。林震南也是震惊不已,看着场上的比斗说不出话来。
“替你们林家出头自然得用你们的辟邪剑法了,这几日晚间看青城派的人演练了几遍便记下了,使得不好,请林总镖头指教!”英气汉子一招*退于人豪,笑道。“岂敢岂敢!”林震南下意识道。
“辟邪剑法?没什么厉害的!”于人豪挥剑再攻,点点寒芒洒向英气汉子周身,正是松风剑法中的精要招式。“不厉害?就让你这个土包子见识一下!”英气汉子说完,身形陡然加快,化作一道黑影绕着于人豪挥剑抢攻!
配合着超快的速度,原本平平无奇的辟邪剑法终于显出威力来,奇诡的剑招使得于人豪越来越难以招架。“原来如此,辟邪剑法要在如此高绝的速度下才能显出威力,难道我林家曾有一门绝世轻功来匹配辟邪剑法?定是这样,要不何以我林家后辈都比不上远图公。”林震南暗道。
“小子,我就不陪你玩了,既然出来主持公道了,怎么着也得给你们点教训,留下*一点吧!”未等于人豪明白话中意思,英气汉子一剑格开于人豪的长剑一招白蛇吐信直取于人豪*!
于人豪只觉*一凉,随即一阵剧痛让他惨嚎起来。只见于人豪*突然殷红一片,一团不明物事从被刺破的裆部掉了下来。“完成!”英气汉子把目光转向与于人豪一起来的贾仁达和方以智,一个闪身飘过去,两道银芒过后,这两人也缩成一团满地打滚,凄厉的惨叫声响彻四方!
“这,这……”林家三口站在那里,呈目瞪口呆状,王夫人轻轻啐了一声,脸红红的别向一旁。
“少侠,方才你用的剑法……”林震南欲言又止。“辟邪剑法只有在高速度下才能显出威力,这门剑法是从葵花宝典中化出来的,内里有独门的运气法门和身法,如果配合一些其他高明轻功的话也能发挥几分威力,我想你们家一定有这方面的记载的。”英气汉子知道林震南想问什么,遂解释道。
林震南三人恍然大悟,又指着正敷药自救的青城派三人道“他们……”不用管他们,接下来我会让青城派的人也变成这样的!”英气汉子露齿一笑,说道“林总镖头,既然已经无事,在下就告辞了,一路保重!”英气汉子一抱拳,展开身法瞬间离去。
林家三人呆立了片刻,收拾行装北上洛阳去了。福州城里,在福威镖局中翻箱倒柜的青城派弟子惶惶不安,每过半个时辰就有一名弟子被净身,不过三天时间,青城派上下除了余沧海,大部分弟子都去了*那一点,下半生的烦恼随之而去。这段时间不管他们走到哪里,总有一名弟子很准时的被去势,这三天对他们来说是挥之不去的梦魇。
看着门下新鲜出炉的一群太监,余沧海暴跳如雷,可是他想尽了办法也没有将作案的人逮住,这件事要是传到江湖上,青城派的名声就毁了。
“该死的余矮子,你不是想练辟邪剑法吗,我敢保证你们再练辟邪剑法绝对会事半功倍,嘿嘿,等以后林家缓过劲来,你就等着被追杀吧!”隐秘处,解了林家之危的英气汉子伸手一抹脸,露出另一张儒雅俊秀的脸庞来,不是陆尘是谁?
“嘿嘿,此间事了,该下一站了!”陆尘又望了一眼脸色铁青的余沧海,转身离开了这处是非之地。但是,青城派的麻烦却远没有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