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昭一人独自出门,他没有直接去城门,而是去了一家酒店,进门只要一坛酒便匆匆离开,向城门走去。
西城门。
再过半个时辰就是关闭城门的时候,城外等着入城的人反而更多,大部分都是一些商队,游走周边各县买卖货物,自然要充分利用时间,直到最后关头才回城。
城门前假冒徐州军的四个黄巾军百无聊赖的坐在城门边,说是维持秩序,倒更像是来打发时间的。
“听说今天城主府有酒宴,咱们军营也送去了酒肉,可惜咱们倒霉,偏偏今天要守城门,真羡慕那些犊子呀!”。
一个大胡子士兵回头望着城内,满是憧憬道。
“没事儿,等关闭城门后,咱们就抽空回去一趟,吃饱喝足再回来,嘿嘿。”。
小眼睛士兵说完,眯着眼睛笑了起来,似乎已经开始大口酒大口肉了。
“你们最好别想美事儿,如果让什长知道,肯定打死你们,咱们现在是正规军,不能像以前一样胡来。”
浓眉士兵皱着眉头劝道。
三人正说着,突然听到另一个士兵爆喝道:“你干什么呢?快滚开。”。
三人赶忙起身望去,发现一个不高的瘦弱文士,身上袍服已满是泥土,头上只包着介帻,冠帽早不知丢到何处去了,他正抱着一个酒坛子躺在城门中央,进城的马车全被挡住,城门前顿时乱成一团。
眼看黄巾士兵期待的“下班”时间就要到了,却突然出了乱子,三人皆怒,凶神恶煞的向那文士走去。
“你听到没有,快滚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了。”刚才喊话的士兵已经在文士身边,用枪指着他再次恐吓道。
躺在地上的文士打个酒嗝,含糊不清道:“酒……喝……一起……喝酒……”。
喊话士兵恨得咬牙切齿,如果不是顾忌到自己已经不是土匪,早就一枪给那文士个透心凉。
正在此时,另外三名士兵也走到身前,其中“浓眉”道:“你可别动手,咱们现在不同以往,还是按照律法来吧!”。
其他人都点点头,“小眼睛”问道:“这种情况按律该怎么办?”。
“……”。
四人相顾无言,他们哪里知道。
最后“浓眉”道:“我们把他先送牢中,等上面发落吧!”。
“好”。
四人中分出两人,抬着醉酒文士往城内走去,谁都没有发现那个醉酒文士此时露出的笑脸,他就是刚刚与王朗分别的张昭。
徐州城大牢,位于南城区,距离军营不过几百步,内部关押作奸犯科之徒。而陶谦本人温纯儒雅,但有一点很特别,就是嫉恶如仇,所以牢中囚犯算是遭老罪了,入牢时都要挨一顿鞭笞,算是一个下马威,让他们长长记性。
自打黄巾军占领这里后,这帮囚犯的福音算是到了,鞭笞不用,刑罚也不用,以前就是土匪的黄巾军与牢中囚犯反而出奇的亲热,这就是一个茅坑的石头,谁也不嫌谁臭。
看管大牢的黄巾士兵有事儿没事儿还会带些酒肉给囚犯们改善生活,如果不是畏惧上头的怪罪,他们真敢把牢中的“好汉”们都放了,可以说徐州城的囚犯是全大汉囚犯中最幸福的。
黄灿,原本是霸天军的曲长,因为读过书,所以被升为掌管徐州城刑罚的刺奸,等于官升好几级,也算是高层了,可是他不喜欢坐“办公室”,总是喜欢往牢中跑,与囚犯们相谈甚欢。
与往常一样,黄灿正在一处牢中与几个汉子喝酒聊天,一个狱卒走了进来道:“刺奸大人,霸天军送来一个犯人。”。
黄灿放下酒杯,咂咂嘴问道:“犯的什么罪?”。
“听说是扰乱城门秩序”。
“等等”。
黄灿说完,从怀中掏出一卷简牍,打开翻找起来,很快又道:“关牢里去吧,明天这个时候再把他放了”。
“夜思色”,狱卒转身离开。
“哈哈哈,老黄,夜思色是什么意思?”。
“哈哈哈”。
黄灿正要去端酒杯,就听见一个囚犯大笑道,其他几个囚犯也跟着笑了起来。
黄灿脸上微红,一拍食案吼道:“还喝不喝了,哪儿来那么多废话?”。
囚犯见他发火,更是笑的开心。
黄灿顿觉脸上无光,暗道:‘都怨军师……’,突然他跳了起来,大叫一声:“险些忘了大事。”,说完头也不回的跑走。
几个囚犯望着黄灿消失的背影,愣了片刻,继续嬉笑吃喝,不管是什么事情,反正和他们这些犯人没关系。
黄灿跑没多远,就见到刚才的狱卒骂骂咧咧的拖着一个文士走来,那文士似乎已经睡着,狱卒见到黄灿突然出现,忙道:“黄刺奸”。
黄灿点点头,走到文士身边道:“就是他?”。
“恩,喝醉了”。
“哦,那个赵昱怎么样了?”,黄灿一边说着,一边观察文士的表情,没有发现异样。
狱卒一愣神,忽见黄灿眨眼睛,立刻回道:“就剩下一口气了。”。
这时黄灿发现文士的眼皮颤抖了一下,心中暗喜,笑道:“让我看,官军没一个好东西,都杀了反而干净,把他和赵昱扔一个牢里,其他牢房都满了。”这次就连狱卒也感觉到所扶之人的身躯颤动了一下。
“夜思色”。
黄灿吩咐完,轻笑一声,直接走出大牢,向城主府而去。
张昭被被狱卒扔进牢中,继续装睡,待听到脚步声远去,翻身而起,突然傻了。
“子布?他们把你也抓进来了?”。
这个声音震惊中带着些许生气,中气十足,完全不像是个只剩下一口气的人说出来的,说话之人正是赵昱,这也是张昭发傻的原因,因为赵昱此时左手酒杯右手鸡腿,吃的不亦乐乎。
“你……你……你怎么好好的?”,张昭颤抖着手指赵昱,只感觉舌头有些转过过弯,其实是他脑子转不过弯了。
赵昱脸微红,放下酒杯,吐出鸡腿,不好意思道:“我那日被抓,黄巾贼并没有动我,反而好酒好菜招待,我本想不吃白不吃所以……”,他越说声音越低,最后连自己都听不到了。
他是大汉的儒士,就应该面对黄巾贼的各种诱惑嗤之以鼻,就算饿死也不能吃叛贼一粒米,这才是他该有的气节。可是,他不仅吃叛贼的鸡腿,而且还一副狼吞虎咽的架势,最丢人的是被好友撞个正着,他的形象算是彻底毁了。
张昭现在想的可不是赵昱的气节问题,而是刚才那两个黄巾贼的对话,‘他们为什么骗我?那些话似乎是故意说给我听的,想试试我是否认识元达?难道他们早就知道有人要混入狱中接近元达?可是……’,他越想越头疼,额头已经渗出汗珠来。
赵昱低着头半天不听张昭说话,抬起头来,见张昭捏着眉心发呆,他走过去推一下张昭道:“子布,景兴怎样了?徐州城现下又如何?”,他被押入牢中后,无法了解外界的情况,他现在最关心的就是与他一起被抓的王朗和徐州的消息。
张昭漫不经心回道:“一切都好”。
赵昱诧异,‘什么叫一切都好?那可是黄巾贼耶,他们能不烧杀抢掠?我都被他们下狱,岂会轻饶了景兴?’,他突然睁大眼睛结巴道:“你别骗我了,景兴……景兴是不是被砍……砍头了?!”,他很了解王朗的脾气,倔强耿直,说不定惹黄巾贼不高兴,已经被杀了,而张昭不想他伤心,所以骗他说一切都好。
张昭见他面色苍白,伤心欲绝的样子,翻个白眼,严肃的将所有事情都告诉了赵昱。
赵昱听完后神情恍惚,惊叫道:“怎么会这样?”。
“呵,我也想问怎么会这样”。张昭苦笑道。
“信我还写吗?”。
张昭从裤管里掏出笔墨,道:“还是写吧,说不定还有机会呢?”。他千辛万苦的将东西带进来,不用也太可惜了。
“好”。
赵昱开始写信,张昭负责把风,避免被狱卒发现。
----------------------------我分------------------------------------------“军师,人在最里面的牢房,我给您带路”。黄灿陪着张凡一起进入大牢,指着昏暗的过道,对张凡恭敬道。
张凡捂着鼻子,皱起眉头,他才发现这个时代的大牢是如此昏暗脏乱。墙上每隔二十步有一个灯台,每隔一个灯台才亮一盏,整个牢房都笼罩在阴森的黑暗中,点点火星挣扎着似乎随时都会被黑暗吞噬一般。地上还长有杂草,凹凸不平,点缀着滩滩莫名液体,浑浊黄染,散发着骚臭之味,不用想也知道是何物。
“犯人也是人,牢房怎么这么脏?你现在就带人过来打扫,我自己去就行了。”张凡说完捏着鼻子,踮脚躲避着水坑,消失在黑暗中。
黄灿打量左右,摸着头自言自语道:“牢房不就应该这样吗?拜托,这里不是厩置好不好,我也不是打杂的,切,还是军营好”。他很后悔当初来当这个刺奸,狠狠的将脚边杂草碾碎,愤愤转身而去。
张凡沿着过道一直走到头,一转弯就见到赵昱和一个儒生正在说话,嘴角轻扬,负手踏着四方步走过去。
这是牢中二人也注意道张凡,赵昱立刻双眼通红对着张凡吼道:“张凡,你来做甚,可是来取笑我的?”。
张凡绽放出得意的笑容道:“是也”。
‘你妹’。
赵昱大怒,双手抓着木栏,狠狠的盯着张凡,寒光激射,吼道:“滚,我不想见到你,你滚”,声嘶力竭的吼声,震得张凡耳膜生疼。
张凡随意的掏一下耳朵,朝赵昱一弹,脸上的嬉笑消失,换成波澜无惊的表情,淡淡道:“赵元达,别装了,我就是来找张子布的,你掩护也没用。”。
赵昱面色突变,转头看一眼张昭,颓废的退了回去。
张昭走到牢门前,对着张凡一礼,淡然道:“在下张昭,字子布”。
张凡回礼,然后道:“请恕晚辈无礼,使先生遭罪,实属迫不得已而为之,先生大才,我仰慕已久,又恐先生不耻与我为伍,所以出此下策。”他说完深深躬身,算是赔罪。
历史有言,张昭敢于直谏,刚正不阿,尤其善于内政,孙策临终前向孙权的遗言道:“内事不决问张昭,外事不决问周瑜。”可见张昭的能力。
张昭本就是徐州人,与赵昱和王朗二人相交甚欢,后陶谦慕其名召他为士,威*利诱未能如愿,只能将其监禁,终被赵昱所救,才逃往江东。张凡听说过这段历史,所以想用王朗和赵昱二人钓出张昭这条大鱼。
张昭看着张凡的后脑勺,心思急转,强自镇定道:“你欲见我所为何事?”。
张凡真诚道:“请先生助我掌管徐州内务”。
赵昱不屑一笑,鄙夷道:“子布之才岂会相助叛贼,休要白日做梦”。心中暗道:‘当初陶谦拜见子布多次,子布都没有相见,你们黄巾贼就更不可能了。’。
张凡言辞凿凿道:“想必张先生会答应的”,他既然能钓到鱼,自然早已经想好应对张昭的办法。
赵昱诧异,‘为何如此笃定?’,转而望向张昭。
张昭更是震惊,‘我怎么可能答应?难道他还有手段?’,他犹豫起来。先前张凡将他如同棋子一般摆弄,他虽然很厌恶,但不得不承认张凡的手段确实了得。
张凡注视着张昭道:“徐州城已在我军掌控之中,城主印信亦在我手中,倘若我传令曹豹将军说广陵归降黄巾贼欲图谋反,命他前去剿贼,你们说会怎样?”。
赵昱大惊,惊呼道:“不可如此”,他很了解,曹豹从军多年经验十足,可惜有勇无谋,是个一根筋,如果张凡真的这样干,说不定真能和广陵打起来,到时候鹬蚌相争,黄巾得利。
张昭阴沉着脸,没有吭声。
张凡大笑道:“哈哈哈,我有何不可,曹豹将军昨日就已经去往广陵,不出十日,我军就能占据广陵了。”
张凡如此一说,张昭自然迫不及待的想要尽快实施自己的计划,至于怎么实施,他也许只有一个选择了。
赵昱和张昭惊骇不已,张昭的计划里曹豹是不可或缺的一股力量,如果和广陵相拼,徐州城真的就没救了。
赵昱已然认命般垂下头,张凡将一切都算计在内,他再努力也是无用。
张昭突然轻笑道:“好计策,在下折服,倘若你答应善待百姓,我便归降黄巾又何妨。”
张凡大喜,忙道:“此话当真?”
“当真”。
“好,我答应你”,张凡惊喜非常,急道:“先生暂候,我这就去叫人给你开门。”说完,高兴的离开,转过身后嘴角的笑容阴险起来,当然牢中二人是肯定看不到的。
张凡走后,赵昱急道:“子布不可,岂可助纣为虐,将来必定遗臭万年啊!”。
张昭笑道:“历史自然会为我正名。”说着,将赵昱写的书信塞入裤管。
赵昱恍然大悟,微笑着点点头,低声道:“确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