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那年的腊月,天气很冷,外面北风呼啸,因为乡里要电网改造,所以要停半月的电,收音机是听不成了,无处消遣,所以,只能每天都要到那个祠堂里,去听他们念评书。那段时间里,听评书的人多了起来,最多的时候可能有十多,挤了满满一屋。不知怎么的,最铁杆的书迷柱伯却没来。后来听别人说,柱伯病的很厉害,而他的儿子,去一百多里外的地方,去给人家做石匠活了,而儿媳妇懒得管他,他人缘又极差,所以根本没人去他家探望。不过,好像有人说,柱伯恐怖熬不过那个年了。不过,接下来的怪事发生了。
冬天,夜长。所以有时候念评书,会到凌晨一两点,才散场。但一过晚上十点,人就慢慢的开始散去,到午夜时分,可能只剩下四五个人。记得那天的夜里,外面下起来大雪,书场里,人也越来越少,大概到十一点多的时候,只剩下大概五六个人。屋里只点了一个蜡烛,念书的那个人,坐在昏暗的烛光旁边,悠悠的读着。忽然,那个已经有点破烂的房门,被人推了一条缝,一阵阴冷的风吹进屋里,烛光一阵跳动,几乎要熄灭似的,围坐在蜡烛旁边的人,连忙拿手去捂,同时,屋里这五六个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进来的那个人身上,不用看脸,但看那走路佝偻、蹒跚的身影,就知道是柱伯。其中一个人问道:“原来是柱伯啊,听那谁说你病的很厉害,这不是好好的吗?”柱伯好像没有听见似的,只是木然的搬着他那个小板凳,一步步的挪到那个属于他角落里,然后像往常一样,坐下来听书。大家都知道他那臭脾气,所以也没人再理他,接着念了起来。
而离得最近的就是我了。因为我小,所以腿脚比较灵便,喜欢爬到那个棺材上面,躺倒棺材盖上听书,那种姿势很舒服,而那个棺材,就紧靠着柱伯坐的那个角落。在这个简陋的书场里,我和柱伯的位置是比较固定的,所以我对他那因气喘、而异常沉重的喘息声,非常熟悉。
本来有点困了,不过柱伯进来,一股寒气也带进屋里。我头脑变得清醒起来,等我在外面尿了泡尿、回到屋里、爬到棺材盖上继续听书时,我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怎么听不见柱伯那标志性的喘息声了。
我和他的那个距离,平时即使是在嘈杂的白天,他的喘息声,我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为什么这么寂静的夜里,却听不见了呢?难道是哮喘病好了?
我借着昏暗的烛光,偷偷的看了一眼枯坐在角落的柱伯,忽然发现,他的脸和平时很不一样,脸上所有的皱纹好像都舒展开了,过去总挂着那种喘不过气来的痛苦表情,现在则是从未有过的安详,只是显得有些发呆。
原本趴在我身边的一只黑狗,忽然站起来,走到柱伯坐得那个墙角,翘起后腿,往柱伯的身上撒起尿来,但柱伯依旧面无表情,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我连忙坐起来,对狗喊了一声,想把它吓跑,免得柱伯被狗尿一身。听到我喊,读书的老秀才马上停了下来,其他几个围坐在他旁边的几个听书人,也转过身来看我,并问:“咋了?”
我连忙回答:“大黑狗往柱伯尿尿呢?”老秀才问:“哪有柱伯啊,这狗不是尿到墙上了吗?”我也扭头看去,果然,哪有什么柱伯,那大黑狗一包尿都尿到墙角上了!
“刚才柱伯确实坐在这里了,怎么这么快就走了呢?”我说道。
“明明是不是刚才睡着做梦了,柱伯病这么厉害,怎么回来听说,赶紧回家睡觉吧”老秀才有点不屑的回应我。
“他确实刚才来了,你们还跟他打招呼来着,他就坐在这”,我仍然不甘示弱的辩解道。“这孩子真睡晕了,你们谁见到柱伯来了,哈,真是见鬼了”四五个人一起哄笑起来。我没有在辩解,只是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柱伯确实来了!我也从没睡着!我确信。我再没有心情继续听书,心脏跳动的厉害,一般午夜听完书,在回家的路上,我从没害怕过,虽然我那么小。
但那天的深夜,我确实感到彻骨的恐惧,好想有个人送我回家,但剩下的这四五个听书的人,没有一个人的家,和我家的方向一样。我只能硬着头皮独自回家了。
一出那个祠堂的门,外面的雪已经停了,在清寒的冬夜里,一轮残月挂在寂寥、寒冷的天空里。外面已经的雪已经很厚了,踩在上面吱吱作响。
一阵寒风吹过,我激凌一下打了个寒战,头脑一下子变得很清醒,忽然想到:如果柱伯刚才真的来听过书的话,那雪地上应该有脚印啊,但我仔细看了一下,雪白的地上,竟然没有任何脚印!
我们的家,几乎已经算是村外了,幸好我们村子不大,所以我一路狂奔回家。中途好几次摔倒在雪地上,已经顾不得疼了,爬起来再跑,我老觉得有个黑影,在后面跟着我似的。第二天,我跟我爸说昨天夜里,我在书场经历的一切,他听起来有点心不在焉,并也和那些人一样,觉得我不过是做了个梦罢了。只是听到我说后面有个黑影跟着我时,他才来了兴致,说他自己也有类似的经历:他十四五岁的时候,爷爷当时在做药材生意,算是村里的富裕户,于是给他买了辆自行车,那时候,自行车可是绝对的奢侈品,他也乐得不行。在一个夏天的午后,他骑车去邻村的同学家玩。
“六月的天,孩子的脸”,天气说变就变,那天忽然下起了大雨,并且一直下到夜里十点左右。我爸觉得在同学家过夜不方便,并且两村离得那么近,于是决定骑车回家。乡间小路都是土路,一下雨更是泥泞难走,更要命的是,路上要经过一片很大的坟地。我爸本来胆子就不大,走夜路还要经过坟地,那更是怕的要死。
一开始车子还能骑着走,可是到后来经过那片坟地时,越骑越吃力,后面好像有人拉着似的。越害怕,越不敢往后看;越不敢往后看,越害怕。我爸吓得几乎要哭起来,最后实在蹬不动了,就咬着牙,忍着几乎被吓到喷尿的恐惧,吃力的推着走。那可是新自行车啊,实在舍不得扔啊!要不早丢掉狂奔回家了!但后面后拉着的那股劲劲,仿佛越来越大,最后实在推不动了,也实在受不了那种恐惧的煎熬了,他便哇的一声哭出声来,并丢掉自行车,边哭边往家里狂奔。
我爷爷听他呜呜哝哝的说了个大概后,就带着三四个年轻后生,去找扔在路上自行车。我听完这个故事,好奇的问爸爸:“是不是有鬼在后面拽你的自行车,你才推不动的?爷爷找到自行车了吗?”
我爸爸哈哈大笑:“傻孩子,啥鬼啊,那是自行车前后轮塞满了泥,所以才越推越沉,我当时是因为过度害怕,所以连这一点都没想到,都往鬼了、妖了那方面想了,世界上哪有什么鬼啊,都是思想原因”。
我记得,当时觉得老爸的话很有道理,但后来发生的,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表明,这个世界,也许并不是老爸说的那么简单。
在我那夜可怕的书场经历后的两三天,我们村里发生一件、极其耸人听闻的事件:柱伯死了,这当然不算是“耸人听闻”但“耸人听闻”的是,他的尸体,竟然让他养的那条狗给啃了!
我还记得在在拥挤的人群中,偶尔看到几眼柱伯那血淋淋的尸体,奇怪的是,那尸体上的衣服,是华丽而鲜艳的绸布寿衣,并且沾着斑斑的血迹。寿衣在过去是老人们最重视的衣服,平时宁愿省吃俭用,也愿意死后穿上一身体面的衣服。
后来听大人们说,才知道了柱伯死的大概情形:寿衣是柱伯自己死前穿好的,可能他对自己的死早有预感。但他肯定忘了在死前,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做,把床头拴着的那条狼狗放开。
主人一死,没人去喂它,而它又挣脱不了栓它的绳索,时间一长,饥饿难当,于是兽性大发,所以只能啃食主人的尸体了。柱伯很爱养狗,尤其是狼狗,却没想到得了这种下场。但是,后来村里一些老人的回忆和评论,使这件事蒙上了更神秘的色彩。据一些老人说,柱伯这种“惨死”,纯属因果报应。这还要从柱伯小时候说起。柱伯家,以前是村里的地主,不但有在村里地最多、最好。还有一个很大的苹果园。一到果实满园的时期,也会招来很多偷摘苹果的人,这些人中,有大人也有孩子。所以王家就想了很多办法,来防止苹果被偷摘。
他们雇了一些人人看园子,但效果不是很好,并且人工成本也比较高。后来柱伯的老爹王财主,想到一个好办法:养狼狗。
这狼狗,是王财主从城里弄来的,个头像小牛犊一样。并且性情非常凶猛,有其中一只狼狗,还咬死过一只羊,并把这只羊吃了大半个,村里的人都说,这哪是什么狼狗,简直就是“狼”。这几条狼狗,白天是拴起来的,到晚上才解开。养过狗的人都知道,这狗越拴越凶猛,越拴野性越大,进攻性越强。
在王财主家扛活的,有个姓高的佃户。高佃户因为家里穷,到三十大多,才娶上了媳妇,到四十岁上,才生了个儿子。这个儿子七八岁的时候,高佃户的老婆得热病死了,于是只剩下父子两人相依为命。
高佃户对这个儿子简直看成掌上明珠,虽然家里穷,但高佃户还是想方设法,不让儿子吃苦、干活。还让他上了村里的私塾。高佃户的这个独生子,在父亲的纵容下,也比较顽皮,整天干些偷瓜摘枣、偷鸡摸狗的事。一般人觉得这孩子还小,也没人跟他计较。
有一天,高佃户到了晚上,还没见儿子回来,一开始以为是到谁家玩去了,也没特别在意。就把饭给儿子留到锅里,自己先吃了。因为白天干活太累,吃完饭后,倒头在炕上就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等他被尿憋醒的时候,竟然发现儿子还没回来!锅里留的饭也没人动。他这才有点慌,便到儿子可能去的玩伴家去找,一家家都去过后,得到的结果都一样:根本没去过。
这下高佃户可真的慌了,在村里发狂一般的大叫着儿子的名字。他平时在村里的人缘不错,很多人不睡觉陪高佃户一起找。村附近的每个池塘,每口井都一一找过,但仍旧没有!一直到了拂晓,村子及附近的每个角落都找过了,依然不见高家儿子的身影。只有一个地方,人们没进行搜索,王财主的苹果园。王财主心肠还算不错,一听说大家要进苹果园找高家失踪的儿子,二话不说,把苹果园的各个出口,全部打开,让大家全部进去。
人们找啊、找啊,终于在苹果园最里面、在高高的围墙下面,看到了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情景:一只壮硕的狼狗,正趴在地上休息,它用舌头舔着沾满鲜血的嘴,而它旁边,是一具几乎变只剩下骨架的、孩子的尸体。原来高佃户的儿子,竟活生生的被这条狼狗吃了!高佃户看到如此惨状,马上就晕了过去。在当天夜里,高佃户也上吊死了。
那条吃人的狼狗,也被王财主打死。
但从那以后,王财主经常梦见高家儿子来索命。也是从那件事后,王财主开始吃素了。以前的王财主是个“无肉不欢“的人每餐都要吃肉。饿的时候,他甚至不吃馒头、米饭,而直接拿块熟肉啃一个如此“嗜肉如命”的人,竟然吃起素来!人们都觉得他这样做是在恕罪。但王财主后来向别人解释说,不全是出于这个原因,主要是每当再看到肉时,就想到那天看到的、散落在地上的、高家儿子的肉,于是便没了一点胃口。
改成吃素后,加上经常的恶梦,王财主原本健壮的身体,也日见消瘦,整个人的精神状态也变得越来越差,刚到四十五岁,就死掉了,而他父亲、爷爷可都是活了八十多岁。村里的人都说,是因为他养的狼狗害死两条人命,而损了他的阳寿。而柱伯也就是王财主的儿子,在几十年后,没想到也同样遭到被狼狗啃食的厄运。
人家藏族习惯天葬人死后,把尸体剁碎,抹上酥油,让秃鹰们任意啄食,他们相信这样做,才能把人的灵魂带上天堂。咱们汉族的丧葬传统则完全不一样,咱们讲究入土为安,讲究尸体的完整性,过去被砍头的犯人,家人在入殓时,都会把头和尸体缝合在一起。更有些刽子手练出一项“绝艺”,就是在砍头时,分寸拿捏非常好,能使犯人的头和尸体间,有一层薄皮相连,而不至于“尸首两分”。这样的“手艺”,再向家属勒索钱财时,会变得非常有用。连太监死后下葬时,都要把他割掉“小弟弟”再缝合回原处的。所以,柱伯的尸体被狼狗撕咬烂,算的上是“惨死”了。”这就是发生在祠堂里的怪事了!大师,你们觉得会是怎么样呢?“小伙子问道。
“看来这柱伯一家还真是有点麻烦!”王道长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