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人县,董军溃败后的第二日,京都洛阳。
正午时分,未央宫,殿堂内。
坐在龙位上的刘协,略显麻木的脸上,双眼呆板地注视着列于大殿两旁的文武大臣。
于大殿所有武将的最前方,脸颊甚白,胡须也非常整齐的李傕,一言不发的低头垂立。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转过头,九岁的帝王,颔首示意于随侍在阶梯上的宦臣。
嘹亮且尖细的声音,如往常一般,回荡在朝堂上。
声音渐渐消弭,大殿内也如往常一样,没人回应。
渐趋麻木的脸旁,显得有些呆板的刘协,轻轻摆了摆手。
“陛下有旨,退……”
“报!”尖细的声音,被从殿外传来的声音给打断了。
背上插着黑底紫缎令旗的传令卒,驱马冲入了宫闱。
驻步在了未央宫的大殿门外,翻身下马,单膝跪地的传令士卒,出言打断了殿内阉宦的出声。
“陛下稍惊,请容下官前去细看。”拱起手,李傕躬身向着刘协一礼。
“那就有劳司空了。”呆板的双眸,迅速地生动了起来,脸上现出急切神色的刘协,激动的说道。
手持着玉壁,再次躬身行礼后,李傕转身,大步走到了在殿外,单膝跪地的传令卒身前。
感觉到周身忽然被阴影所笼罩的传令卒,抬起头,用双眼确认了李傕的身份后,伸手入怀,从衣甲间,取出了一卷略显陈旧的麻纸,然后双手捧起,递到了李傕的面前。
李傕躬身双手捧过传令卒手中的麻纸,在面前摊开,仔细地看过后,才小心地将麻纸收到了袖中。
随后,面漏欣喜神色的李傕,转身回到了未央宫内。
未央宫内,文武大臣分列两排,均跪在榻上。
李傕行走在跪在榻上的群臣之间,用红色丝毯铺就的走道处。
”陛下,“喜形于色的李傕,停在未央宫的中央位置,双膝跪地,弯下腰躬身向着刘协一礼。
”诸位!“挺直躯干,依旧拱着双手的李傕,视线扫过了周围同样全神贯注,脸上神情各异的众臣。
”捷报啊,我军大胜关东贼子。“
闻言,本就从李傕喜悦的脸色,感觉到不对的刘协,端正坐在龙座上的幼小身体,就好像失去了力量一般,双肩一垮,身子前倾的刘协,双手撑在了龙案上。
但随后,意识到自己失态的刘协,又在李傕正在转首环顾着大臣时,迅速地用双手撑起了自己的身体。
”爱卿,可有战报?“伸手撩动了一下挂在龙冠前的帘珠,面色略显苍白的刘协,开口说道。
稚嫩却不失响亮的童音,打断了正向群臣炫耀,得意的有些忘行的李傕。
”陛下!“双手再次拱起,却并没有躬身的李傕,抬头直视着端坐在龙案上的帝王。
”相国大人,率领王师,已平南阳和河东。“李儒一边说着话,双眼中的眸子一边后移,视线扫向了身旁的大臣。
”剿敌,十余万!“
”什么!“手中的玉璧落到了地上,太尉杨彪惊呼出声。
龙案前,刘协的脸色,更添了几分苍白。
”相国有令,袁氏一门通贼,其罪难赦,明日午时,尽数处斩于菜市!“
弯下腰,跪在大殿中的李傕,从衣袖中抽出麻纸,双手将之捧向了刘协的方向。
”臣,恳请圣上恩准!“
一名侍于台阶下的阉宦,双手接过了李傕手中的麻纸后,小跑上了阶梯,将成色泛黄的麻纸递到了刘协的面前。
看着龙案上摊开的麻纸,脸色苍白的刘协,辨认出了在麻纸上潦草的,犹如幼儿涂鸦般的字迹。
沉默片刻后,刘协伸出手,拿起了龙案上的玉玺。
“传旨!”
董卓亲笔所写的麻纸上,记载了河阳津与梁县两处战事中,董军剿灭王匡军和孙坚军的结局,以及诛灭袁氏一门的命令。
并没有详细写出,两场战役歼敌的数量。
但刘协却并没有生疑,实际上,不仅是九岁的刘协,就连终日混迹朝堂的公卿大臣们,也都一样,没有人去怀疑李傕话语的真实性。
刘协没怀疑,是因为才九岁的他,没能力去思考。
大臣们没怀疑,是因为董卓诛杀了袁氏一门。
袁绍是联军的盟主,若没有取得压倒性的胜利,在战局不明之前,董卓又怎么敢动袁氏一族。
关东勤王的联军兵力有多少,未央殿内的群臣,并不知道。
但十万余兵力的败亡,对任何一支部队来说,都肯定会伤筋动骨。
朝堂上的群臣中,不乏饱读兵家著作,精通兵理以及在黄巾之乱时,曾带兵参战之人。
他们又怎么判断不出,若真如李傕所说,勤王的关东联军,此时的处境,必然危急。
李傕拿着圣旨,走出了未央宫。
雄伟的大殿内,再次回响起宦臣尖细的嗓音,群臣拜伏,高呼万岁。
在山呼海啸般的呼声中,脸色苍白的刘协,在身边宦臣的侍卫下,走出了未央宫。
踏在特制的木梯,刘协坐到了候在殿门前,全身镀金的辇车上。
金黄的辇车,驶向了连绵宫闱的深处。
未央宫内,朱儁将自己的布鞋,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大汉,没希望了吗?”镌刻着深邃纹迹的脸上,被眼角处流出的泪水,划出了两道泪痕。
“将军,请慎言。”站在朱儁身边的杨彪,赶紧劝止道。
噙满泪花的双眼,瞥了身边的杨彪一眼,朱儁重重地哼了一声。
弯下腰,径直脱去脚上的官鞋,只穿着白色布袜的朱儁,大步走过了杨彪身旁,走出了未央宫的正门。
杨彪无言,唯有长叹一声。
阳人县,通往梁县的官道上,孙军临时搭建的营地中,帅帐内。
孙坚端正地跪坐在主榻上,低头看着面前在桌几上,一卷摊开着的帛书。
“仲谋,你说,袁术这是什么意思?”慢慢看完了桌上的帛书,孙坚暗自静思片刻后,对着跪坐在客位上的程普问道。
“主公,这我也不知,但我军将士甚为疲惫,甲胄和兵器也急需更换。”双手拱起,程普躬身对着孙坚一礼。
“袁术这种模棱两可的态度,程普着实捉摸不透。”
“袁公路,出生门庭显赫的世家望族,怎能言而无信,视结盟为儿戏!”桌上的帛书被卷成一团,孙坚将卷成团的帛书放置在桌角后,站起了身。
“如今,我军大胜,正该一鼓作气,击败董军,开进洛阳,但我军的现状,确实力有不逮。”整理了下身上,略显凌乱的汉服,孙坚发出了一声长叹。
“说不得,我得亲自去梁县走一趟了。”
“报!”孙坚话音刚落,帅帐门口,一名全身风尘,单膝跪地的卒兵,双手抱拳着道。
闻听营帐门口,传令卒的声音,程普站起身,躬身向着孙坚一礼、
接着在孙坚的授意下,程普径直来到了帅帐门口,与门口的传令卒耳语几番后,又回到了营帐内。
”主公,梁县最新消息。“面色凝重的程普,对着孙坚拱起了双手。
“讲!”
“袁术带军,已经离开了梁县。”
“哦?袁术军去向何方?”闻言,孙坚面色微变,疑惑的问道。
“南阳郡,鲁阳县的方向。”程普的双眸中现出轻蔑的神色,口气里却带着一丝恼意。
闻言,孙坚沉默了良久。
”好,好,好。“左手手掌摊开,孙坚用右手手掌连续三次拍击着左手手掌,每拍一下,孙坚就说出一个好字。
”好一个四世三公!好一个士林望族!好一个袁氏嫡子!“
上下牙齿紧紧互咬着,孙坚脸上漏出既恼又恨的复杂神情。
”给我准备快马,看来,我要去一趟鲁阳了。“
阳人县内,治所处。
宋果身上的汉服,被撕烂出了无数道口子,看起来破烂不堪。
而在他的右手臂膀处,绑着许多层白色的丝巾,在白色丝巾上,可以清楚看到大块的血迹。
用左手擦去了额头上的冷汗,面色灰败的宋果在两名士卒的搀扶下,走到了郭汜的面前。
郭汜半蹲在地上,视线停留在身前的地面,完好的左手中拿着不知从哪里找来的枯松枝,在地面上不停地戳划着。
在郭汜面前的地面上,灰色的尘土间,游走着无数的蚂蚁。
“将军。”对着犹自低头的郭汜,宋果轻声言道。
郭汜抬头,接着起身,双手拱起,躬身一礼。
”军师。“
”将军,情势危急,我军兵卒士气低落,甲胄兵器甚至是粮草都难以为继。“灰败的脸上,漏出万分颓废的神情,宋果向着郭汜,拱起了双手。
“再加上都督身死,我军现已不堪战,我已派人通知相国,但传令士卒往返尚需时日,现在请将军带着我军,先撤离阳人县。”
“郭汜领命,但不知我军现在应撤离至何处?”
“大谷县,是京城洛阳南方的门户,虽无险要的地形,但却屯有一些粮草,我军可以暂时退至大谷县,稳固防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