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祝进西餐厅的次数,也就是来到明海之后,才因为祝添添的原因,从个位数跳到了十位数。
尽管每一道菜色上来之后,管家都会详细的介绍产地、做法、口感以及相比于普通食材做出来的区别,但是施祝依然表现得格外的好奇,仿佛一个男版刘姥姥般的目不转睛——这里每一道菜式,都用大盘装,显得里面那点小小的食物如此可怜而单薄,似乎打个喷嚏都能吹不见似的,这就是豪华高贵的格局吗?
在这里吃一餐,不知道要抵上自己和祝添添在天悦旁边的那家平价西餐厅吃上多少次?
倒是宁光一父女,倒是见怪不怪,一副司空见惯的安之若素,那一份从小用钱堆起来的斯文和文雅,是施祝无论如何也学不来的。
唯一让人觉得有存在感的,就是那真真正正一尺来长的大龙虾,趴在餐盘里,比一只粤式烤乳猪也小不了多少的样子,两只大得跟葡萄似的眼珠子直愣愣的瞪着,特别是两只大螯,似乎谁的叉子伸过去就会被它夹住。
“这里的味道一直不错,希望你会喜欢。”宁光一吃的时间不长,多半倒是把目光停留在小口小口品尝着虾肉的宁恬恬身上去了,眼睛里的笑意和慈爱,似乎因为积累了多年才得以宣泄一般,持久而绵长,以致于一直表现得文文静静的野蛮丫头,不时的抬起来的,嗔怪的白上一眼。
“麻烦你,来个烟缸。”
公共场合禁烟,好像这一条在许多位置也不太适用。管家就象是事先预备好的,从兜里摸出一个水晶烟灰缸来。宁光一这才想起了什么似的,笑着朝施祝说道:“不介意吧?”却心虚的朝宝贝女儿征询了一眼。
“不介意。”
见施祝这样说了,宁恬恬这才把已经鼓起的腮帮子瘪了下去,不过手里的刀叉却是开始在盘子里划拉出很大的声响。
宁光一叼到嘴上的那根限量版黄鹤楼便一直僵在那里,点也不是,拿下来也不是。
施祝右手在桌子下面拍了拍宁恬恬触感极佳的丝袜美腿,于是她就老实了。
宁光一哪会不明白?这个女儿亲生爹妈都管不了,却偏偏听这个小子的,说这不是缘分,谁信?
“我这女儿啊,小时候吃了不少苦,被同龄人嘲笑、欺负,所以到后来,我和她妈妈的话,都不听。再后来,连面也不愿意见了。”
宁光一说着,啪一声,打着锃亮的ZIPPO,惬意的眯着眼吸了一口,却偏着头,朝右边喷去——他没有胆量把烟喷向对面自己女儿的方向。
“也怪我。”宁光一说着,眯着的眼睛里开始流露出一丝迷茫,似乎是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里,脸上还泛出一种微微痛苦的神色,不知道是对一直无法象个正常的父亲那样给予父爱的宁恬恬呢,抑或是对宁恬恬的母亲,那个事实上比宁恬恬更苦,却一直忍受着得不到那张红色的结婚证,也得不到女儿理解,委委屈屈却还依然一如既往深爱着自己的男人和女儿的可怜女人?
宁恬恬再也没办法吃下去了,哪怕全世界的美味都放在眼前,轻轻的把刀叉放在餐盘上摆成一个八字型,左手却死死的抓住了施祝的右手。
她是在忏悔。
管家听到这里,即使没人开口,他也知趣的退出门口,连关门声都很小。
“那时候年轻,不懂事,总以为自己是最牛*的一个,以为自己可以做到别人做不到的事情,以为世界就围着自己转。”
“本来如果不是遇到恬恬她妈,也许今天的我又是另一个样子。”宁光一的语气有点唏嘘,猛的又抽了一口烟,然后把那只几乎四百多一根的烟狠狠的摁灭,嘴里冒出长长的一串烟雾道,“我在学校的时候,成绩一直很好,从不打架惹事,有一个关系很好的兄弟,他有一个很漂亮的班花女朋友……”
宁恬恬听到这里,俏脸上一阵惨白,抓着施祝的那只手更加用力,能感觉得到她尖尖的指甲已经深深的嵌入了肉里。
“那个时候,没有网络,否则我想我兄弟那个女朋友,应该是校花也不为过吧?”
施祝隐隐有点不好的预感,这个故事,应当相当的凄凉。
“那个时候……社会上的小流氓很嚣张,比原先那阵子《蛊惑伢》流行的时候还要嚣张,有一伙就在我们学校旁边经常出没的小流氓,盯上了我兄弟的女朋友,有一天放学,他们就强行在学校门口把她带走了……”
施祝的心里涩涩的,感觉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就好像是原来看《神雕伴侣》时,尹志平趁着小龙女穴道被制强暴了她一样,有种强烈的代入感,仿佛自己就是杨过似的难受和痛苦。
“学校门口那么多人啊!还有几个是老师,居然没一个人反应过来应该做点什么。是说他们单纯无知呢,还是胆小怕事呢?”宁光一的语气,既象是嘲讽,又象是痛恨,那张保养得极好的脸庞上的英俊五官,也因为回忆中依然能带来痛楚的往事而扭曲在一起,变得狰狞可怕。
这种感觉,施祝能够感同身受。
武汉的江汉路上,曾经一度经常可见张狂的西疆小偷成群结伙,光天化日的当着满满一街人的面偷钱,而作为武汉最繁华,人最多的一条街,居然没一个人敢制止,有谁敢递上一个暗示的眼神,已经算是英雄了。
麻木?还是胆小?
都是,也都不是。
道德这个词,一直都不适用于小人,这是几千年来大家的共识。可是到了如今,似乎道德已经不适于人了,因为已经没几个人的身上,能看见道德的闪光点。虽然天天能看见见诸于报上的口号者,却也不过是嘴上喊喊,实际中谁能做到?寥寥数人而已。
炎黄几千年的孔孟,反而越学越回转去了,一年不如一年,盖因最初的老人被撞,反讹上出手相助者之事,居然被“知耻后勇”,知道是丑事,反而各地的这种丑事层出不穷,越耻越勇,越不要脸的事越要干,反正什么礼义廉耻,都不如一个利字实在。君子欺之以方,君子固穷(君子安于穷困),君子还得不争,太傻,大家还是做小人来得好。否则买不起房,结不起婚,恋不起爱,看不起病,死了都买不起一个小盒子葬下去,悲哀!
生存都有问题,谁还有那闲心去扯淡,跟你讲道德?有几个能穷得揭不开锅了,还能奋发图强?古代倒有。连司马迁受了宫刑,也是在出狱后当上中书令才写出《史记》。再加上作为群居动作的人类,都眼红着别人,羡慕着别人,一心恨不得自己过得比别人好,哪个能“君子固穷”?更别谈什么道德了。若有,也断然敌不过社会主流如此,否则也不会随波逐流,随俗沉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