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时候,马车来到一处叫回龙场的集镇。集镇并不大,但也有好几家客栈。施柔柔见有一家客栈叫秋鸿轩的,因一个“秋”字巧,便下车来,吩咐二老服侍秋无用安歇。客栈的掌柜却不姓秋,姓王。王掌柜见两个须发皓然的老者唯唯做事,年青的小娘们却旁里站着,颐指气使,忍不住想笑。
施柔柔踱过去问:“掌柜姓秋?”王掌柜忙道:“小可姓王!”施柔柔道:“那叫什么秋鸿轩?”突然便是一耳光扇了过去。那王掌柜猝不提防,立刻给打倒在地,半天方才爬起,喉咙里咕咕两声,吐出几个牙齿。
施柔柔性格古怪,想西川三雄雷公杨何等人物,只因一个称呼不对,便给生生打断腿,这王掌柜丝毫不会功夫,此时捡得条性命,当属万幸了。
王掌柜是见过世面之人,当下不敢计较。只听得施柔柔连串不迭道:“开上房两间,最大的。吃的用的要最好。热水有不有?酒有不有?酒是不要,先上热茶。对了,我家少爷喜欢火爆熊掌,立刻弄来——”她还记得第一次和秋无用相遇时西川三雄送上的那道菜,当时秋无用饿得慌,不免多吃了两筷,是以一直没忘。
王掌柜口里少了许多牙齿,但仍含混不清地“是是是”答应。只唯恐一句话不对又惹祸上身。施柔柔将个足有十两重的银锭扔在柜台上,自去楼上寻处最大通风的房间安顿秋无用。
这一日,施柔柔一直守护秋无用,根本不出门,就连吃饭都是客栈小二送进房间来。只吩咐太白叟和华阳叟给秋无用擦洗身子时才到楼梯间呆得一刻。
秋无用的病时有反复,总是说不得话。店里特备的山珍海味更是吃不进去,只喝得几口稀粥,喝完又是一阵大吐,就连太白叟和华阳叟也莫可耐何。
天黑时候,施柔柔套上马车,依然向西南而行。中途越行越快,竟连换了两次快马。这其间,为保秋无用条命,太白叟和华阳叟轮换着给秋无用灌鹿血,待后鹿血用完,只得输入内力以延缓生命。
这样白天歇息,夜晚赶路,行了约大半个月,早出鬼见愁草海,渐至梓州境内。太白叟探看秋无用脉相,知道再不能行走了,就寻一家客栈落脚。
入夜,施柔柔守在秋无用床边,不曾稍离。太白叟和华阳叟无以为计,只得依然故我,仍是要给输入内力,心想延得一刻是一刻,虽救不得郡马儿,总免得了大小姐责难。
谁知两人刚触及秋无用身体,便如遇蛇蝎猛兽般地跳开。施柔怒声而起:“怎么啦?”太白叟道:“大小姐,郡马儿——”施柔柔强制镇静:“郡马儿怎样?说!”伸出手去摸秋无用的额头。两人同时大叫一声:“大小姐——”华阳叟出手如电,将施柔柔一把拉了回来。施柔柔眼中涌泪道:“你们到底怎么啦?他……他真的没……没救啦?”两人同时垂下头:“大小姐,我俩真的没……没办法了。你老就……就……节哀顺便吧!”
施柔柔大呼一声:“我不相信。我只要你们再缓得两天,只两天就要死你们啦!”将两人一推,推倒在地。哭着扑到床边伸出双手,却是要去抱秋无用。
两人大叫:“摸不得,大小姐,郡马儿身子摸不得哪!”仍出手,又将施柔柔硬生生拖了回来。太白叟道:“大小姐,我们救他时,他身上的冰寒毒还未驱尽。这半个多月来,我们日夜不停地输给他内力,以此抑住寒毒不再发作。我俩各给了他四十年内力,加起来就是八十年修为。大小姐,我俩剩下的内力已不多,若再强行输入,实在是无法相抗,只怕反给他把寒毒*在身上,我俩死不打紧,若是只留得大小姐一个,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可怎么回去向王爷交待啊!呜,呜,呜——”两个近百岁老人,竟像个三岁孩子,说着说着竟真就哭了起来。
施柔柔将信将疑道:“那合我三人之力呢?”
华阳叟道:“合我三人之力为尚不可,但只延缓得一刻。只怕内力散后,我们都会死在这啊!”
施柔柔流泪道:“那真是没……没办法了?”
太白叟忽然道:“除非望百叟的广寒神功或可救郡马儿的命,可现在却又离鬼见愁远了!”
华阳叟却道:“你这不是放屁么?望百叟老儿也不知是死是活,却上哪里找?我们此次奉王爷之命在鬼见愁寻人,要是找到了,还会如此灰溜溜的么?再则,驱除寒毒须得纯阳内力,望百叟是么?”
施柔柔奇道:“什么望百叟是么?”
华阳叟道:“哎呀呀,你女娃娃家,问这干吗?总之望百叟就是不行,他娶过鬼太婆!”
施柔柔问道:“怎么娶过鬼太婆就不行?”
太白叟道:“大小姐你就别问了,说你你也不懂。只不过,望百叟可以教郡马儿啊!”
华阳叟道:“话是不假,可郡马儿却不知娶没娶过……”忽然止住,望着施柔柔连打自己耳光。
施柔柔脸上一红,这才隐隐明白两人所指。正想发作,手刚扬起,蓦见秋无用正怔怔望着自己,口唇焦裂,容颜憔悴,心里一痛,哪还出得了手!
施柔柔眼中盈泪,望着秋无用,用从来没有过的声音道:“秋大哥,我们此行原是要去草原神女峰,峰上的千年赤阳参能给你治病的,不想这一来,反倒害了你性命。不过秋大哥你放心,你若死了,那我……我……也不活啦,你是怎么啦?你……你……是要给我说话么?”
秋无用点点头,口唇蠕动,伸指向空中连写了几个字。施柔柔不明白,华阳叟和太白叟更不明白。秋无用喘口气,又向空中写了几个字。施柔柔眼中迸泪,又惊又喜道:“你说你会广寒神功?”
秋无用用力点点头。
太白叟和华阳叟相视一望,竟似玩童样同时抱在一起,欢呼鹊跃:“咱们郡马儿有救了,咱们郡马儿有救了——”
其实具《后羿本记》载,广寒神功一门武学,讲求的是练神,练气,练意三而合一,倒并非如太白叟所言非得童子之身,至于至纯至阳,原是练功的精要,指的是童子之身最适合练此功夫,若是结过婚的,固然可以练,当然更可以恣意发挥,只是太白叟及鬼太婆皆道听途说,却是曲解本意了。
望百叟送给秋无用的《后羿本记》中,记载着广寒神功和分花拂叶观音手两门盖世武学,那两本书秋无用怕丢失便和着大堆药书装在行袋里,但却在山洞给松风道长寻找秋氏换魂丹一鼓脑儿撕得粉碎。幸好秋无用在这之前早将书中内容烂熟于胸,不想却在这紧要关头因当初和望百叟拼较背功而救得一命。
秋无用对练功一道毫无兴趣。但自出长安一月来,所历种种劫难,生死大险,观念随之而改。《后羿本记》中记载广寒神功和分花拂叶观音手其实并非难学,全赖内功根基。但秋无用根本不懂,至于书中所言什么“用形不显,运势不居”,什么“臂落身散,内蕴气藏”,什么“意领形走,身空背融”,等等练功的基本常识更是不解,他虽得太白叟及华阳叟八十年内功修为却不知导引归藏,只在体内东突西撞,一如乱军之马,不为我用;加之又有各种巨毒四下流散,两处遇合,便如同两军对垒,好一番撕杀。只杀得天昏地暗,不仅徒劳无功,反又让毒质流入任脉督脉,仅只一线,便不死,也会落得个肢僵脑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