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天之内,第一地府城外沉默了五百年之久的幽冥道黑洞,接连坠下三个亡魂,这可苦了看守城门的牛头马面。
其中第一个是个生前斩人过千的大恶之人,二话不说持刀练了牛头马面一通,还把鬼判殿闹了个天翻地覆;第二个说了很多话,看似是个教幽冥道黑洞误吸坠的普通亡魂,后来越聊越发现,对方生前极有可能是个招惹不起的屈死人仙,只能放进城去投井返阳;第三个更别提了,竟然是个战力高达四级,貌似追来地府为情寻仇的女人仙,只能目送亲娘一样放进城去。
此刻,马面浑身上下花裤衩一条,这门岗站得冷飕抹泪,不时捂裆道句:“羞死马了,待会儿教过路鬼差亡魂看去,往后我马面在地府还怎得做人?”
牛头生怕他抢自个衣裳,好言安抚道:“兄弟,只道与他们天热凉快就行,其他事情我俩一概不提。”
“啊咻——”
马面打了个嚏喷,踹牛头一脚:“凉快你妹!少站着说话不腰疼。”
牛头并不恼怒,却是望着他身后惊讶道:“兄弟,你看谁来了?”
马面魂不附体道:“不会是来割咱头的殿前鬼卒吧?”
回望城内,却发现陆判和他府中身穿“陆”字差服的二十余鬼卒,正领着数百亡魂浩浩荡荡往城门这边走来,不禁马嘴里奇道:“陆判为何亲领这多亡魂前去投生?”
牛头也奇道:“是啊,放这多亡魂去投生,不像殿下以往作风啊。”
马面拍脑门惨道:“坏了,莫不是前来指证咱俩的?”
牛头想死道:“看来那小哥去过鬼判殿之后,指定投井返阳不果,没准熬不住酷刑,已出卖我俩道出返阳井机密一事。”
马面想想觉得是了,对牛头哆嗦道:“死了,死了……”
待至近前,双双跪地领死道:“牛头马面,拜见陆判大人。”
陆判赤须冉冉道:“起来吧。”
不用问也知道,马面这光膀模样是谁干的,与他俩介绍道:“二位守门鬼差,这位是异人吴迪,昨夜已与无名居鬼媚娘私定终身,不日便是酆都大帝驸马,往后见了须以帝宫之礼相待。”
牛头马面顺着陆判所指,定睛打量一番褪去亡魂白衣,换装墨竹青衫的我,不敢相信的“啊”道:“小哥——”
我心情教林紫嫣搅合的不是很好,勉强点头道:“嗯,咱们又见面了。”
马面心虚怕道:“恭喜驸马,贺喜驸马。”
我苦笑一下:“谢谢,可惜没钱给你。”
马面拽着傻眼牛头,大惊跪地:“驸马折杀小马了,玩笑话万莫当真。”
我哀叹一口:“你俩好好站岗吧,我们还要赶去投生,咱们来世再见。”
言罢冲陆判点点头,领着数百亡魂步出城门。
牛头马面大难不死的磕头连道:“跪谢驸马吴迪大人,跪谢驸马吴迪大人……”
直至我们一行亡魂鬼差出城,方敢拍土起身。
牛头心情久难平复道:“得亏不曾做下冒犯事情。”
马面亦后怕道:“我俩命运极好,撞上这不计较有本事的。”
待一行亡魂和陆府鬼卒出城远去看不见踪影,牛头马面方才感慨万千的各自归位。
出城,我们沿着黄泉黑路走出二十里多路,来至一座长满怪树黑草,迷雾笼罩的险恶大山,陆判为我指道:“驸马,过了这迷魂山,便能眺见百里之外的苦海。”
我叹为观止道:“好个迷魂山。若非陆判大人教吴迪今日在鬼判殿上将计就计,道出酆都大帝驸马身份,拿出驸马架势,秦广王指定会在这块埋伏我们吧?”
陆判压低声线道:“只要我们未过这山,便不要及早下定论。广王殿下生性多疑,主意不定,再加上何判坏水频出,保不齐我们前脚出了鬼判殿,后脚他们便琢磨出甚阴谋诡计,所以定要打起十二万分精神,以防途中遭遇不测。”
卢瀚文耳朵长极了,上前好事儿道:“吴迪,陆判大人说得不无道理,我们一日未返阳成功,就要做好两手准备。一手准备随时跑路,一手准备随时拼死,两手都要准备,两手都要硬,才能保证……”
我一脚将他踢回亡魂堆儿里:“赤匪。”
见他俊秀白脸变成紫茄子,改口唤了声:“卢瀚文同志,请为革命做好保密工作。”
这才教他安生了,与陆判继续道:“多谢陆判提醒,我们继续赶路吧。”
陆判当下吩咐十余心腹鬼卒前面开路,往迷魂山上行不过二里,我们完全置身灰蒙雾中,只见路畔怪树在黑草从间张牙舞爪时隐时现,全身汗毛不由自主悉数警惕倒立。
再行三里,前面开路的十余鬼卒悄声返回,仿佛真遇见伏兵道:“陆判大人,驸马,大事不妙。”
卢瀚文抢先急道:“怎了?”
鬼卒只与我和陆判道:“我等在前方五里,闻听战马嘶鸣,俯地倾耳探听,粗略估计来者保守数千之众,总归数之不清,只怕广王殿下心中早有主意,派人请来十府阴兵鬼将,专程赶来咱第一地府捉拿驸马大人了。”
卢瀚文大惊:“秦广王当真是个说话不算的卑鄙小人。”
陆判道:“不可能,吴姓异人手持媚娘所赠黄泉画戟,身为酆都大帝准驸马,广王断然不敢公开加害,应是咱阴间又发生甚大事件了。”
我心惊肉跳道:“若是这般,吴迪直管扛上黄泉画戟给他们看。”
陆判深沉道:“大可不必节外生枝,我们不如躲进路畔黑草丛,待来者过去再说。”
我们刚安排嘱咐好数百亡魂分散四周藏起身来,便闻密集促促的脚步和群马蹄踏声音从山顶方向往下传来,果真是数之不清的阴兵鬼将,其中带队领头的,两条身形高挑灰蒙影子路过我们藏身附近时,忽然停下迅疾步履。
一个嗓音尖锐的,嗅嗅鼻子道:“黑无常,好重的死气。”
另一个嗅过之后,亦道:“嗯,除了死气,还有股微弱莫名的人气、仙气,并有些许鬼气存在。”
说着话,两个无常大鬼喝停身后大军,嗅着鼻子嗅进我们藏身的路畔黑草丛。
眼看嗅至我和卢瀚文脑门上方,有鬼高呼道:“黑白无常二位大人,有下尸神血姑彭琪路过痕迹。”
我脑门上方煞气浓重的两只鼻孔,立马抽离,奔跑过去翻看草间血迹道:“果然是她的神血,不掺半丝杂质。但好像在此地遇见甚情况,拐进黑树林绕行前往咱第一地府了。”
嗓音尖锐的白无常道:“黑无常,或许我们这两日教那大闹鬼判殿的恶魂搅晕头脑,再加之这迷魂山原本人气、死气、鬼气浓重,让你我嗅觉多少有些失灵,我们还是快赶去保护广王殿下,亦要早日为鬼门关神荼、蔡郁垒二将报仇。”
黑无常立时火气:“我非得亲手杀死这坏我兄长性命的彭琪!”
言罢,一个率大批步行阴兵鬼将沿着草间血迹寻去,一个统领骑马的沿着迷雾中的黄泉黑路群叱往坡下第一地府乱蹄去了。
数百隐遁迷雾草中的亡魂大喘口气,陆判站起身道:“没想到千年前逃婚鬼妃重返阴间,看情形鬼门关定然因为甚事教她给屠灭了,只是她为何故前往我第一地府,还要找广王殿下,当年我地府并未曾亏欠于她,当真奇怪。”
我奇道:“逃婚鬼妃?”
陆判道:“驸马,此事说来话长。总归这鬼妃原本乃天界神女,叫下尸神血姑彭琪,其音容艳绝三界,一千年前天神唯恐数量越来越多的天仙聚众哗变,便派她来咱地府与广王殿下联姻好合。结果大婚当日,鬼妃娘娘不知何故逃婚离去,后来教诸神合力打入人间某处地窟,还用古塔镇压,从此生死不明。”
我顿傻眼道:“琪儿——”
卢瀚文:“啊——吴迪,她就是你与我提及过的,那个教你割腕血救活,逃脱古塔地窟的大煞血尸,后来又与你发生千丝万缕关系的美艳女鬼。”
我脑海只盘旋刚才那些数之不清,口口声声要去杀琪儿的阴兵鬼将,心焚如火,抢过亡魂替我待扛的黄泉画戟,不顾陆判和卢瀚文在身后千呼万唤,往山坡之下第一地府折返回去。
琪儿一击屠灭鬼门关,耗尽吸食人血三年得来的所有血元之气,在没有半丝生命迹象的黄泉黑路上,莫说恢复人形,连走路都变得步履艰辛。
她披头散发遮掩着可怖容颜,摇摇欲坠的耷拉着双膀,凭借与吴迪过往相处的幕幕画面,咬牙坚持,一路走来,终是见到第一地府城门,远远望见牛头马面。
牛头马面还在反思之前事情,忽闻滴答水的声音,吃惊望去,更惊。一具血肉模糊的大煞女尸,不知何时浑身淌血的来到他们近前。
马面吓死了,光膀指道:“大胆血尸,不在阳间死不瞑目,来我地府何干?!”
牛头大刀在握:“识相的速速离去!”
琪儿血丝密布的鬼眼隐在散发里:“娘娘我千年前自此离去,二位不曾刁难。如今,娘娘我千年后要自此进去,也不要拦了。”
牛头马面双双吃惊道:“您是?”
琪儿幽幽回道:“下尸神血姑彭琪。”
牛头马面齐齐大惊:“彭娘娘!”
牛头呆立当场:“娘娘,您怎来了?!您怎变成这副模样?!”
马面惊不拢嘴道:“是啊,娘娘,您还来我第一地府作甚?速速打哪儿来回哪儿去,广王殿下当年恨您到骨缝里。加之如今世道变了,我地府已与天仙联盟准备反了天神,您曾贵为和亲神女,这趟来只怕没有热茶,只有自投罗网。”
牛头见对方除了冷苦的沙哑笑声,没甚反应,焦急道:“是啊,是啊,娘娘,广王殿下心性您是知道的,您此番前来他即便一时念了旧情,事后腻了难免怀恨,十之八九会将您捆至天仙那里稳固关系。”
继而犹豫道出:“何,何况您以这副音容去找殿下,他指定不念旧事情面,保不齐当场对您做出甚阴毒事来。”
闻言,面目全非的琪儿凄凉笑道:“二位,此来我彭琪没有打算活着回去,只为一命换一命,救我心爱之人返阳。”
牛头马面下巴壳子顿掉地上,原以为她是为秦广王而来,不想是爱人死了,半晌马面抱拳恭敬道:“娘娘,万没必要为寻人返阳抱必死念想,我和牛头为第一地府看门站岗这久,定能偷摸帮助娘娘达成任何心愿。”
牛头道:“是啊,是啊,娘娘不妨道出所救之人姓名,我俩自会寻来教您领走,何必非要以命换命呢?”
琪儿摇头苦道:“二位有所不知,几个时辰前,鬼门关守将蔡郁垒和神荼二将,死不放行入关,还下令将我万箭穿身。不得已,我耗尽战力一击屠灭鬼门关,才落了个这番模样。”
言罢,撩开乱发,露出没有皮肤包裹的可怖淌血面容:“我在阳间一处古塔地窟,教诸神囚禁千年,全是我那爱人割血救活。此来主意已定,你们不要多管,事后必受牵连。”
牛头马面这俩见惯过路亡魂野鬼的,看进眼里亦惊起满身鸡皮疙瘩,纷道:“娘娘,您受苦了……”
马面揪心道:“娘娘,还是告诉我俩您所爱之人姓名,马面必抱死成全您这段姻缘。”
牛头信誓旦旦道:“是啊,娘娘,当年我们虽相处时日不长,但您不分高低贵贱的对待我俩,帮助我俩,如今娘娘有事,我老牛和马面甘愿拼死,也要助娘娘实现所想所求。”
琪儿欣慰笑了许久,道:“多谢二位,彭琪若有来日,定不忘今日这番话语。你们只要记得我所爱之人姓吴,眼睛不大就好,往后遇见万不可为难于他。”
不顾牛头马面再三苦苦哀求,径直往城门里独自摇晃走去。
牛头马面岂敢再拦,既然娘娘说出这话,只怕鬼判殿得出大事儿了。
马面望着娘娘血色斑驳的可怜背影,唏嘘道:“问世间情为何物?”
牛头摇摇头:“直教人生死相许。”
忽然,马面想起刚成为酆都大帝驸马的吴迪吴姓异人道:“娘娘这趟,不会为他而来吧?”
牛头傻里傻气道:“为谁啊?”
马面越想越觉得是了,道:“还能有谁,驸马爷吴迪呗,他便姓吴,眼睛也不大。”
牛头拍脑门惊道:“天,真有这种可能!除去驸马爷,谁能有这等本事!”
马面瞅瞅自己的花裤衩,自叹不如道:“那小哥才来咱地府一天一夜,非但有本事讨了无名居鬼媚娘欢心,做了酆都大帝准驸马,如今还有当年艳绝三界,像神女彭娘娘这样高贵天神的喜欢,甚至为他返阳一事抱必死之心去鬼判殿寻秦广王说话,真是教马羡慕嫉妒恨啊!”
牛头补充道:“岂止啊,还有那个自幽冥道黑洞刚跌进咱地府,脱光你膀闯进城区的女人仙,亦像为他而来。”
马面点点头:“从神女到咱阴间第一美人,再到战力高达四级的女人仙,这小哥难道是情圣投生的么?”
摸索自己狭长马脸感慨道:“试问,马面我哪点不如驸马?”
牛头吐出一个字:“脸。”
马面登时拉长马脸一倍:“你大爷嘿——”
敲了牛头了脑门一记爆栗:“老牛,驸马已前往第十地府投生,我在这里守门,你速去追上相告娘娘,千万别去找小气广王触霉头。”
牛头捂着脑门:“对,对,我这就去。”
尚未迈开脚步,黄泉黑路传来震天马嘶呼喊,只见黑白无常二位勾魂使者,领着阴曹十府近万雄兵鬼将,气势汹汹奔这边而来。
见了牛头马面也不说话,径直闯进城去。
牛头马面哪敢上前问话,足足过了半柱香功夫,才目送这批浩荡大军悉数涌进城去,拦住最后一个上气不接下气的腿慢小鬼:“出甚事儿了?!”
白帽小鬼扶膝喘道:“嗨,别提了,当年咱第一地府逃婚鬼妃,几个时辰前屠灭鬼门关,据说是冲广王殿下来的。我等在七十二地煞之魑魅魍魉四鬼协助下,刚收拾了前日那条恶魂,由四鬼押往阿鼻大炼狱散伙,收到消息火速唤回十府阴兵前来护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