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娴英到了京都,打听到了张庭玉的宅第,亲笔给张庭玉的夫人写了一封书信,并嘱咐书香前去。
书香到了张府门外,只见朱门绣户,高墙画栋,门上大钉序排,蔚为壮观。两只威武如生的狮头门环,大张着利嘴锋齿。这门槛足有一尺来高,檐畔彩漆细绘,门眉雕凿成瑰。上面悬着大扁,写着张府二字,书香不禁欣喜,站在门外的石狮让发了发怔。夜幕即将闭合,这时出来了两名下人点亮了门檐的大雁宣纱灯笼,霎时光亮如昼,散着一股豪门宦家不可侵犯的神圣与贵气。
眼看下人就要闭门而入,书香急忙上前柔声道:“尊家莫走,小女子有事拜见。”一名头顶墨褐纹拓瓜皮帽的老者道:“你是何人?”书香谦卑道:“我是来找姚夫人的,这里有封书信,还请这位尊家不惜费力,交给夫人一观,小女子感激不尽。”
那老者接过信后狐疑的打量了书香一番,思索片刻道:“好吧,你先到这里等着,我这就去给夫人。”说罢老者谨慎的合上了大门。书香只得站在门前等候,侧脸瞧到这门的两侧竟是绘了山水画,一面是副丛林山水,云山雾罩,瀑布直泻,颇为雅趣清爽。另一幅是云里翠竹,旁边一只熊猫取食。
书香暗暗生奇,心道:“这京城的大官果然非同一般,光这门上就是这般装饰,要是不来这里,哪里还晓得人间有这么好的地方。”这时门‘沧浪’一声开了一条缝,方才那名老者微笑道:“姑娘请进,我家夫人有请。”书香道:“多谢尊家了!”那老者道:“姑娘莫要折煞老奴,我只不过是府里的管家而已。
书香笑道:”能在这么好的府里做管家,也算是尊家了。”老者听了甚是欢心,连连热情的将书香带入府中。一路上还为书香讲解府里景致,三转两拐,走到一汪碧池边,看到几十条金色的鱼儿在水面探头嬉戏,甚是神奇。书香问道:“夫人的住处可真远。可快到了么?”那老者笑道:“前面便是,这里是达官府邸,大点是正常的。”
随后二人到了一处院前,牡丹花丛里的石桌前站着二名身着秀丽的丫鬟,身旁坐着一位身穿锦绣牡丹裙,簪金戴银,衣着华贵,面目慈禧的中年妇人,看到书香进来,招手笑道:“这位姑娘就是送信的人吧?”老者俯身道:“回夫人,是的。”书香见势上前躬身行礼,垂头道:“拜见夫人,祝夫人吉祥万福。”
张夫人笑意开眉,起身道:“这里风大的紧,我们进屋里说罢。”接着又侧脸道:“尔等门外侯着,再不进来伺候了。”张夫人亲切的拉着书香的手往屋里走去,这让书香受宠若惊。进得屋后,一股清香扑面而来,浑身犹如置于仙境。张夫人进屋后神色大变,急道:“姑娘是娴英妹子的贴身丫头吧!”书香娓娓道:“是!夫人。”说罢抬头被屋内之色渲染,心里荡着涟漪。只见这间屋中典雅奢华,各类古玩名器,就连椅子上都是包了软丝绸锦,几盆馥郁臻俱高贵的花朵,便是散发弥漫香气的源头。
张夫人又道:“你家夫人现下过的如何?身子可好?”书香道:“一切还好。”张夫人倏然间含泪低泣,道:“我这苦命的妹妹,竟遇上可这等大难,眼下活着就好。”书香道:“夫人别伤心了,我们现下过的很好,如今到了京城,她不敢冒昧前来,只怕有何事端。还请夫人烦劳移步,与我家夫人一叙。”张夫人点头道:“好,你在这里稍后片刻,我这就去叫老爷,而后再一同前去。”
书香点了点头,张夫人又道:“我叫下人给你上几样吃食,你安心等着。”书香行礼谢恩,张夫人出门而去,过了一会,进来了一名丫鬟,手里拿着件描金拓梅月季旋周袍裙,上面锈工*真,图案祥正雍和,甚是像一件天仙屡衣。开口道:“这位小姐,这是夫人赏赐给你的衣服。”书香如观天物,爱不释手,听说是给自己的,硬是半晌没回过神来,摸着衣服柔腻的质地,一时欣喜若狂,说不出话来。
那名丫鬟羡慕道:“小姐,这件衣服可是苏绣呢,工艺精湛之及,夫人如此轻易赏赐于你,可真是小姐的福气。”书香听到苏绣二字,更是对张夫人的慷慨佩服的五体投地,心道:“这苏绣可是雀名天下,就这区区一件衣服便是价格不菲,张夫人如此待我,可真是依仗姐姐的面子了。不知夫人会给姐姐送些什么。”正值这时,张夫人走进门来,换了一身素雅的鹅黄百合裙,头饰也变成了翠玉簪子与白玉流苏。微笑道:“我送你的衣服可还喜欢?”
书香行礼道:“多谢夫人赏赐,民女感激不尽!”张夫人嫣然一笑,柔声道:“好了,哪来这许多感激,车子已经在外面等了,我们快走吧!”话罢转身又对身旁的丫鬟道:“小梨,让你备的东西备好了么?”那丫鬟道:“已经备好了,夫人。”张夫人道:“你也随我同去吧。”张夫人与书香有说有笑的走到门外,看到一辆大马车正候在路边,上了车后,只见车里还坐着一名中年短须的福态男子,眼睛甚小,却很凌厉。听到张夫人叫他老爷,书香才知此人便是张庭玉,初见虎威,一时不敢言语,垂头坐到了一旁。
张庭玉一脸随和道:“这就是弟妹的丫头书香吧?怎么这般拘束?”张夫人笑答:“正是,恐怕不是拘束,而是老爷你太严肃了。”书香腼腆的欠身道:“大人见笑了!书香见过大人,大人万福。”张庭玉笑道:“果然随着弟妹的性子了。”
经过一阵颠簸,车子终于停了下来,几人下车,书香领着进了客栈,上了二楼房里,见娴英正在教小儿子子斌识字,张夫人上前唤了一声‘妹妹’,娴英惊喜交集,两人相拥落泪。
随后书香与那名叫小梨的丫头退了出去,张庭玉夫妇坐下,纷纷喜不自胜,含泪嘘寒。张庭玉道:“弟妹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可惜贤弟人品贵重,却…”说着哽咽起来。
娴英黯然道:“夫君离奇被害,妾身私下得知乃是孙边等人所为,究竟为了何事,的确令人费解。”张庭玉道:“当今圣上为九王夺嫡一事颇为敏感,据说贤弟一事就与十三阿哥有所牵连。朝中众阿哥为争皇储是勾心斗角,惹的庙堂不宁,许多无辜大臣也被牵连在内。”
娴英道:“夫君生前与十三阿哥并无多大交情,怎会与他有关呢?”张庭玉叹息道:“鄂敏佳上书万岁,一是贤弟与十三阿哥有所往来,二是说他勾结天地会反贼,图谋不轨……可我怎能不知贤弟清白,只是当年十三阿哥被圣上幽禁,恰巧被谁给圣上参了一本,说十三阿哥勾结大臣,意欲宫廷政变,这才连累了贤弟…”
娴英冷冷道:“一定是孙边这个狗贼所为!只是苦于证据,妾身已是布衣,更是钦犯,眼下又要赶尽杀绝,看来夫君之冤难以昭雪…”张夫人道:“当年贤弟出事之时,老爷可是冒死向皇上进言,谁知直接被臭骂了一顿,罚俸一年呐。娴英热泪盈眶道:”妾身多谢大人之恩,妾身真是无以为报…”
张庭玉挥手道:“如今孙边,鄂敏佳被圣上极为倚重,前不久鄂敏佳又被加封为督查院左御史,兼工部侍郎,弟妹千万不可轻举妄动,否则暴露踪迹只会惹上杀身之祸,你可要为这两个孙家后人着想。”娴英点头道:“妾身谨记大人善言!此次前来一是探望大人与夫人,二是色目族拥兵叛乱,已在甘肃攻城夺寨,杀得我百姓哀鸿遍野,只是那守官失城避祸,逃之夭夭,害得我的妹妹身受其辱…”
话未甫毕,张庭玉骇然道:“甚么?色目族叛乱了?”娴英点了点头。张庭玉大惊失色,骤然怒道:“难怪我们还没受到消息,原来如此!事不宜迟,我得赶紧上报圣上,以派兵镇压。”说着既要起身离去,张夫人咳了一声,道:“这弟妹还在呢,你有那么急么?”张庭玉道:“事关边境安定,还请弟妹见谅,既然如此,弟妹便暂且住在北京,一旦甘肃战事稳定,我再派人送你去可好?
娴英道:”大人关心国事,甚是可敬,只是妾身如今不益留在京城,倘若朝廷出兵镇压,估计不会太久,妾身正想回陕西去看看堂上,这就不打扰了。”张庭玉沉吟半晌,道:“如此也好,毕竟京城人多嘴杂,不是长留之地,万一被奸人发现,那可不妙,弟妹今后若有难处,只管告诉与我,定会全力相助。”娴英含泪道:“多谢大人!”张夫人拿过带来的包裹,交给娴英呜咽道:“我给妹妹备了几件衣服与一些盘缠,请务必收下,今日一别,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但愿有生之年能听到妹妹平安,两个孩儿平安。”
娴英感动落泪,紧抓着她的手相互辞别。张庭玉夫妇随即匆忙而去,送上车后,娴英回到屋里,看到书香拿着一连苏绣袍裙道:“姐姐,这是张夫人给我的,我穿不得这般昂贵的衣服,还是给姐姐穿吧。”娴英欣慰道:“即使张姐姐送给你的,你便穿吧。”说着打开张夫人送的包裹,只见里面有四五件上等的绫罗绣衣,与十几件金银首饰,并放着十两金子。
书香惊喜般道:“原来张夫人早给姐姐备好了,张夫人真是个好人。”娴英蹙眉郁郁道:“张夫人的确是个有福之人,当然夫君与张庭玉同中进士,登举求仕,可如今张庭玉的官是愈做愈大,而夫君却…”不禁又勾起哀愁,双眼又跌下泪来。书香忙安慰道:“姐姐好歹还有两个孩儿,待他们将来有了出息,姐姐做的一切也都值得了。”娴英听了略微好转,缓缓道:“明儿一早你就去雇辆马车,咱们北下陕西。”书香道:“去陕西安全么?”娴英道:“只要我们小心一点,也就是了,自从与爹娘匆匆一别,也不知她们现下过的如何?我真是对不起他们…”
次日黎明,夜幕刚散,娴英带着孩子书香已早早坐车出城而去,直到三个月后才到了西安城外,见到了鬓发苍苍的二老,已是憔悴不堪。孟军科考中了举人,个字也长大了不少。孟夫人见到两个孩子,泪涕如雨,又是心疼又是怜悯。
娴英的二哥孟文与三哥孟云皆将各自的孩儿交给二老抚育,一听到娴英归来,老大孟武,老二孟文,老三孟云即刻跑来大闹了一场,硬要将娴英与两个孩儿抓去见官,更是蛮不讲理,咒骂两个孩儿是野种,罪人,对娴英非打即骂,孟老夫妇虽是心疼也毫无法子,最终在几个哥哥的强*暴撵之下,娴英伤心落魄的再次离开了娘家,被迫带着孩儿回到狄道。
这已是色目族叛乱的一年之后,听闻几个月前色目族叛乱的逆贼已被清兵围剿在青海,首领马尔麦得被枭首示众。娴英回到了‘仁施寺’旁边的租赁的家中,大概收拾了一番,便安心住了下来。一切又如从前,每日上午在土台上总会想起秦腔的曲子,只是并没有原先那么多风烛残年的老者,一场战乱后,一些人也默默无闻的消散在历史的印迹中。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时光飞逝,日月如梭。‘仁施寺’前的大结杏开花结果,脱叶秃枝,如此反复已有十二年了,娴英也逐渐融入在了这里,失去了从前那份苗条,白嫩细腻的肌肤变得暗黄,鬓间更是多了几根银丝。身子也开始丰腴起来。
书香一直陪伴在侧,二人日日做些女红绣品变卖营生。两个孩儿转眼已成了亭亭玉立,浓眉大眼的少年。子贞谦逊老实,且开蒙甚晚,功课不是很好,却也勤奋好学。长得也是粗豪大方,脸方珠目,耳厚肤黑,已有十六岁余。
子斌聪慧顽劣,性情暴躁,在学堂时常与同窗厮打斗殴,在八岁时便会吟诗作对,只是觉得循规蹈矩乃是庸人之色,反之却喜欢舞枪弄棒,一心想做名济世救国的大侠。长得清秀端正,剑眉入鬓,目似明星,五官如刻,相貌优胜百里,不恭闻之叹气。只是一双眸中藏有天生的几分忧郁,惟肖先考之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