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君器迈动沉重的步伐,终于一口黑血喷在半空。感受到刺入胸口的神装的震动,凌君器凝神吐气,解封保护伤口的冰雷,目送着无形剑遁空而去。这次能够击败红鹰不在凌君器意料之外,但是确实有侥幸之嫌,张牧野的作为让凌君器对他有了更高的评价,也起了更重的杀机。
凌君器抚摸着自己的戒指,露出残酷的冷笑。他决意放红鹰一马,这一霎那坚决得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坚实的背影穿过月光清减的树丛,凌君器为这个夜晚留下最后一个谜团,消失在茫茫黑暗当中。
风“呼呼”吹动,吹得安雯秀发凌乱。然而安雯没有平时的聒噪,她蜷缩着疲乏的身子,附在张牧野背后,沉沉入睡。
张牧野不算高大,安雯却显更娇小。
张牧野托着安雯浑圆的小屁股走在阴森的黑色森林中。
野外雨林深夜的阴冷腐蚀着张牧野的身躯,他把安雯紧紧背在身后,感受着她趋于平静的呼吸,终于放下心来。这场战斗张牧野基本毫发无伤,不然原计划的偷袭凌君器就无从实施。不过无论是凌君器令人意外的冰雷,还是受伤严重的安雯,都制止了张牧野和凌君器的冲突。虽然安雯的表现无异于昙花一现,但她承受的压力张牧野即使身无体会也不难想象。
越阶连接心灵枷锁带给安雯的不止是那些微五阶精神力的冲击,更多的是她自身精神力的耗损。
和凌君器的恩恩怨怨迟早要了断,张牧野不希望在这件事上牺牲任何同伴。他难得地温柔发作,主动把安雯背着自己身上,轻哼着地球上流传下来的不知名歌曲,安抚着安雯入眠。
感受到张牧野温暖的体温,安雯卸下心防,安静地陷入深度睡眠。张牧野顺着星魁给予的提示大致找到回去的路,这个夜晚对他来说最后一件事就是与草本金时和左右安然会合。他无暇顾及凌君器没有收取红鹰空间袋的疑问,寂静的夜把恐怖渲染到极致,无从追溯的黑把张牧野严严实实包裹住,一张巨口吞下了所有声响。
冰雷随着凌君器的一声号召消散得无影无踪,红鹰调用精神力,沟通无形剑,感受到无形剑和自己的贴近,无力地靠在一颗大树上。火焰之力自觉把红鹰的身体烘干,保持她最适宜的体温。
一股强大的生命力蓦然出现恢复着红鹰的身体,她渐渐感到力量重新回归体内,连五阶基因锁解开的反噬痛苦都被这股生命力充分缓解。
红鹰沉重的呼吸打扰了夜的安宁,她突然一声怒斥:“别躲了,我知道你就在附近。”
巨大得三人难以环抱的大树另一端浮现一个身影,借着惨淡的月光笼罩,白面少年带着淡笑出现在红鹰面前。
红鹰倔强地扶住树干,冷声道:“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你要一起来了。”什么方便掩饰身份只不过是谎话,红鹰冷冷盯着白面少年,仍然带着最后一丝希望,希望她的预想不会成真。
少年依然淡笑,说道:“知道就好。”他一个随意的挥手,正是无形剑凌空而至,无形剑像是失去了主张,任由少年的心意行动。
红鹰闭上双眼,等待宿命的审判。解脱的神色在她脸上一闪而逝,痛苦,释怀,全都浮上心头,混杂成一股难以明说的情感。
预想中的死亡没有来到,红鹰感受到空气中弥漫着的异样,张开眼睛。无形剑握在少年的左手,只有身为它主人的红鹰才能分明看清它的痕迹。
少年的右臂被整齐砍断,伤口切面却没有一丝鲜血流淌,通透的肉芽如同无暇水晶呈现出一种别样的清爽。
红鹰沉默不语,紧咬着自己的下嘴唇,听到少年说道:“你走吧。”
“老师,为什么……”红鹰知道自己的恩师自断右手,只为了给幻痛一个交代,她不明白既然他愿意放自己离开,为什么还要回去面对幻痛对他无法言语的惩罚。
白面少年挥挥手,打断了红鹰的发问,自顾自说道:“我在幻痛教了那么多学生,你是其中天分最高,活得最久,也最像人的人……幻痛不是人应该待的地方,如果你不想再做一件无情的杀戮机器,我愿意让我最心爱的学生自由。”
幻痛会漠视你的离开,因为它还顾忌我的存在。如果我也一走了之,你就绝对不能重新开始,重新开始新生活。
傻孩子。
白面少年轻抚红鹰的秀发,擦去她面具下的眼泪。撕下面具的红鹰只是平凡面孔,这张不算美丽的脸庞却有一双分外灵动的双眼。
平凡是女人的天敌,却是杀手的生命。身为一流杀手的红鹰本就该是平凡女子,淌泪的眼眸只是她有生以来第二次,但她已经学会了哭泣,是怎么止也止不住的哭泣。本能的痛,从心底最深处沸腾。
白面少年留下最后一句,“以后没有老师了,好好照顾自己。”神秘地出现,又神秘地消失,白面少年把无形剑交托在红鹰手上,留给黑夜一个苍老的叹息。
红鹰任由眼泪流干,取出残留着凌君器精神力的空间袋,随手丢向空中,抛弃了这唯一和现世的联系。她正式拒绝了和凌君器的结盟,面对凌君器留下的小动作,毫不留情地告别过去一切。
红鹰沉默了好久,缓缓按下手中器械上的弃权按钮。
夜很深,连军刀都暂别自己职责休息去了,雷顿教授仍然还未就寝。他摘下头上的绅士帽,放在整洁的圆桌上,煞有其事地紧盯着监视器上不断切换的画面。其中一具监视器始终锁定红鹰的面目,雷顿教授清楚红鹰是经过幻痛和春雨交涉后特意被放进来的,即使如此,他也没有事先预计到事态发展。
本来红鹰的前景与他毫无干系,不过雷顿天生好管闲事,此时对红鹰居然生出一丝同情。他叹了口气,春雨和幻痛背后的交易不是他管辖的范围,现在这场策划的一个正主已然现身,他要好好考虑的问题是该怎么处置这名逃跑的虫人。
春雨在塞伯坦星球加紧进行的实验计划最终出了纰漏。岛上关押着的一名虫人趁着抽取数据之时击毙几名科研人员逃脱了束缚,顺利躲进孤岛密林。不过这座岛的边缘设置着致命的高压电流,即便是虫人强悍的身体,也不能坚持长时间,从岛上逃出不是虫人力所能及的事。
春雨把逃跑者的身影锁定在这片领域,但是在这个关头动用人力物力搜索密林殊为不智。春雨煞费苦心引导志愿者们刺激虫人的行动,不单单是为了引出本能藏躲着的虫人。
虫人的大致方向,雷顿教授已经明白。但是他不会主动打断这场属于志愿者的盛会,这是一次测试虫人实力,收集实战数据很好的机会,雷顿教授不会放过,春雨更不会放过。
不过他不知道这是谁提交的计划,当他第一时间赶到这里处理问题时计划已经开始实施。雷顿教授顺理成章成为这里的第一指挥官,塞伯坦星球虫族战场的总司令,他现在必须要给这个不完整的计划添上尾巴。
志愿者们的利益和虫人的利益本质上不存在冲突,即便虫人的基因本能教导他袭击人类,不过他毕竟不是单纯的虫族生物,人类基因告诉他的趋利避害不会让他白白去送死。志愿者更加没有理由去和难缠又得不到什么好处的虫人交战,雷顿教授摸着下巴,沉思着要用什么理由和条件才能充分调动志愿者们的积极性。
他的目光凝聚在桌上的基因楔子,颜叶和颜落暂时不需要这种强度的基因改造,况且自己已经为她们预备了两支基因楔子,也许它能助自己一臂之力。作为奖品来说,基因楔子足够珍贵,哪怕是不完全纯净的基因楔子,怎么说都是神阶强者凝炼出的生命精华。
人的基因排列与生俱来,先天的遗传密码决定着后天潜力挖掘的极限。如果不出意外,其实从一出生开始,一个人一生能达到的精神力最高等级就已经决定,而基因楔子可以说是意外之一。
这种对基因的神秘改变还在研究当中,不过目前显示的实例和数据可以证明基因楔子对基因的改变是良性的。但凡使用过基因楔子的人基因潜力都有所增长,作为苦于瓶颈时的救命良药,神阶高手制造的基因楔子成了六阶以下的珍宝。
基因潜力的检测基本上可以称得上完善的体系,雷顿教授知道一般只有终身服务军队体系的人士才会进行全面的基因检测,大部分人不会选择做这种测验。高额的费用是一方面,但不是最主要的方面。
当初开发基因潜力检测机器的初衷是为了更好地帮助群众决定人生的职业方向,可惜人性难测,绝大部分人宁愿抱着残存的幻想度日也不愿意直面惨淡的现实。
颜叶和颜落做过这类型的测试,不出意外,她们起码可以达到六阶精神力的层次。雷顿教授准备着两支基因楔子只是出于以防万一,不到万不得已,他绝不会动用这两支基因楔子。
作为一流的科学家,他极力研究外物,也本能排斥外物,他知晓科学发展带来的良机,也洞悉科学发展埋藏的恐怖。
雷顿教授把吸光的黑匣子握在手中,基因楔子不能长时间直面任何光亮,但又必要保存在特定频率的光波下,这种奇异的小黑盒就是为了过滤亮光研发的。
单靠基因楔子只怕不行,像是凌君器就不会为了一支基因楔子任他摆布。雷顿教授深锁眉头,想要驱使所有人无异于异想天开,看来只能区别对待了。
雷顿教授毫无睡意,睡眠给予的休息有益于身体,但是不是必要的。精神力修炼到了一定程度,完全可以依赖精神海的动静来排除疲劳。不过人类的身体仍然本能地渴求睡眠,刻在基因里的生命规律可以违反,但是无从废除。
精神海的运行流畅,雷顿教授审视着监视器上的画面,夜一分一秒过去。
黎明的清辉近在眼前,然而阳光照射不到的阴暗角落永远是骇人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