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一在和楚亦说这条消息的时候,楚亦正在和殷娉婷下棋。他在后面欲言又止了半天,楚亦捻着一粒黑子,漠然道:“什么事?”
“少爷,有苏姑娘的消息了。”楚亦前不久刚下的休书,自然不能再称少夫人。
楚亦落子的手猛地顿住,“她在哪儿。”
“昨天出现在清宁寺,不过今早官兵去的时候……已经逃了。”
黑子无意识地落下,楚亦垂眼,喃喃:“她……”
话音突然止住,转问:“可有找到是往哪里去?”
萧一抬起头,眼神扫过那盘落错子的棋盘和殷娉婷神色不明的脸,缓缓道:“清宁寺外没有找到任何线索,属下猜测苏姑娘应该是从清宁寺的某个小道离开了。”
楚亦看着棋盘,“她很早之前就说过榕城极冷极热,如今夏季已到,她那样随性的人,断然不可能会往北方去。你通知手下的人,从宛城开始,一个城池一个城池地往南方找,找到为止。”
萧一点头一一应下,站在后面再不出声。
殷娉婷看着他们谈话,挂在嘴角的微笑终于缓缓地淡下,勉强地笑着执起罐中白棋,浅浅道:“楚大哥,该你了。”
楚亦却一拂袖,抱歉道:“我还有些事要去处理,娉婷你要是累了就回房去休息休息。”
语毕,施施然出了凉亭。
殷美人身边的丫环忍不住跺脚埋怨,“以往后院遍地都是姨娘的时候,少爷总会抽空来陪陪小姐,如今整个后院都清空了,怎么少爷陪小姐的时间好像一点也没多似的,每每坐不到多久就要去处理事情。”
殷娉婷自嘲,“留得住人,留不住心,又有何用。”
“小姐,如今这苏小姐也走了,整个楚家除了少爷就数你身份最高,少爷就算再喜欢,日子久了总会淡成一波清水,小姐该把握住机会才是。”
殷娉婷嘴角扬起一抹残笑,“连你都知道楚大哥喜欢的是苏容瑄,可偏偏当事人竟还一头雾水。”
丫环自知说错了话,呐呐地闭了嘴,低下头去。
“向来稳胜不输的人却破天荒地下错一子,正如素来百发百中的人,即便射偏一寸都是荒唐,更何况整整偏离了三寸。”殷娉婷望向楚亦走的方向,对身后的人问:“你说,我是不是该放弃了。”
丫环适时看着地板,聪明地没有答话。
楚亦穿过垂花门,负着手问萧一:“是谁发现的她?”
“宣平府小侯爷。”
“云榕之?”
“是,据说是在祈福的时候碰见的,小侯爷认出是她,扬言说要报官,苏姑娘一着急,直接就把小侯爷给劈晕了。”
“倒像是她的风格,还能劈人……”楚亦顿了顿,“看样子,她的伤该是好得差不多了。”
“……应该是。”
“官府的兵查到哪儿了?”
“已经朝宛城方向去了。”
楚亦扬眉,“派楚家的人跟在他们后面,不要打草惊蛇。”他停下脚步,“等等,董叔前些日子是不是说宛城有份布行的生意要谈?”
萧一回想,“是,董叔说等手头上的事情处理好了,明日动身。”
“不,你告诉他,这次我亲自去。”
……
苏小匪一行人投宿的这户人家是个一家三口,除了那天见到的李大婶,还有起早贪黑就出了门的李大叔。据说还有一个女儿,在镇上工作,听起来待遇似乎不错。
李大婶没有了最早前的拘束和防备,拉着苏小匪的手能说上一大筐的话,大多是问她长问她短的。苏小匪说的累了,就打算随便找个理由遁走,结果屁股才刚离凳,李大婶话锋一转,突然说:“唉,我的女儿也和你这般大了,出落得也算亭亭玉立,虽没读过什么书,但举止也是进退有度的,就是不常回来看我这老太婆。”
苏小匪这会儿要是再要走,就显得有些不大厚道了,于是又不着痕迹地坐下来,陪思念成灾的李大婶唠嗑。
“大婶的女儿看样子是个干练的女子。”她笑眯眯地使劲夸赞。
只是下一秒,那笑容就一下僵在了脸上,大婶喜滋滋地拉着她的手臂,神秘道:“姑娘,你哥哥应该还不曾娶亲吧?”
啥?
“大婶说笑了,我哪儿来的哥哥。”
大婶拍了拍她的肩,“姑娘这话就不对了,你和你哥哥才刚刚带了一个丫鬟来我们家落脚,怎么转眼就不记得了?”
“……”如果她没有听错的话,说的难道是苏明扬?
“你是说里屋休息的那个是我哥哥?”
“对啊对啊。”大婶像是终于找到了理想中的女婿,兴奋得不能自己,“说实话啊姑娘,你哥哥生的真是俊俏,那浑身的气度就像是画里走出的贵公子,怎么样都好看。不过我女儿也算是极美的,嫁给你哥哥正巧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那我呢?”
大婶噎了一下,看了看她易容过的那张脸,艰难道:“姑娘……姑娘纯朴未琢。”
看不出来大婶的文化程度还挺高,说话这么文绉绉。纯朴未琢,也确实是未琢,这容貌除非整容了,否则就是一烂泥,还指望它能扶得上墙去?
“怎么样怎么样?”大婶着急想得到自己的想要的答案。
苏小匪不得不打击她,“大婶,他……已经有妻子了,而且还是两房。”虽然都已经不在了。
大婶失望地“哦”了一下,又不甘心地退而求其次,“要不,做妾也行。”
“他不纳妾。’大婶不信,“哪有公子哥不纳妾的?”
苏小匪扶额,“对,他是一个意外。”
大婶彻底焉了下去。
苏小匪站起来,走了几步迟又疑地退了回去,淡淡道:“那个……大婶,他不是我哥,那是我爹,亲爹。”
大婶那个时候的样子……就跟一记响雷猛地炸在脑袋上,嗡嗡嗡震得她找不着北来。苏小匪却觉得心里无比舒畅,大步流星地走出去。
这户人家的位置太过显眼,四周一片平地,连个能遮掩的地方都没有。在大婶家休息了个把小时,就打算告辞离去。临走前也没见着李大叔,李大婶站在门前送我们,表情有些复杂,似在想着这样丰神俊朗的男子怎么会是个当爹的人,当爹也就罢了,还能有个这么大的女儿,偏偏还……长得不堪入目。
苏明扬和紫荆不明事由,任大婶上下打量了半响,只有苏小匪一个人笑得花枝招展,哼着歌个一路沿大路走去。
在离镇上不远的一处城外空地上,有一处年久失修的小房子,他们对周边的人谎称说是从淮成一带逃难来的,想在这里寻个地方先住一阵子。百姓淳朴,热情地接待了他们,还主动提出帮忙建房搭屋。
态度友好,言语真挚,弄得苏小匪都有些不大好意思。苏明扬含笑地委婉拒绝,说是一人足矣,无须再劳烦他们。
确实,就着那个房子原型,增增补补一个下午,勉强达到住房的最低标准。反正只有一楼,地震火灾狂风暴雨,都还来得及逃生。
终于能舒舒服服地洗个澡,吃顿饭,在什么都没有的窄小床上华丽一滚,盖了件衣服就沉沉睡去。
半夜里,似乎有什么噼里啪啦的声音,苏小匪被惊醒,睁眼看见苏明扬和紫荆开门进来。窗外几道火光忽闪忽闪,粗犷的嗓门声吵醒了隔壁睡觉的小孩,哭得震天动地,大人们一边安慰一边赔不是。
苏小匪心里头疙瘩一下,她知道,这是有官兵追来了。
三下五除二随便披了下外套,边穿鞋袜边问,“怎么办?”
苏明扬按着她的肩膀,“不用慌,你易过容,寻常士兵看不出什么端倪来。只是东铭的官差大都认识我,恐怕我得避一避。”
门外说话声音越来越大,几番窸窣的脚步声后,粗鲁的敲门声终于砰砰响起。
紫荆跑去开门,苏明扬提气而起,整个人挂在梁上,屋里漆黑,他又一身墨色衣裳,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苏小匪朝他打一个眼色,紫荆开了门,以一副茫然无知又惊慌失措的语气问道:“官……官爷,这是怎么了?”
东铭的士兵简直是敬业,大晚上的还四处加班工作,领头的人从袖中掏出一份告示,扯着嗓子问:“有见过这个人吗?”
紫荆面部表情很是到位,仔细看了半响后摇头,“没见过。”
接下来的程序就很简单了,领头的一挥手,开始在房间地毯式搜索。
苏小匪从床上站起来,任他们将本就简单的房间翻个底朝天,然后被例行公事地问了一番话,从现在的生活情况问到祖宗八代,不知道的还以为在调查户口。
官兵走了,苏明扬从梁上飞下,他皱着眉,月光在他脸上肃杀成影。
“这里这般隐蔽,官兵是怎么找过来的?”
苏小匪说,“估计是我们来的时候不大小心,泄露了行踪。”
“大人,我们是不是要再换个地方?”
“不用了。”苏明扬说,“这里已经被搜查过,相对而言更为安全,一直改动地方反而会引来别人的注意。”
苏小匪也赞成这说法,要不整天这么提心吊胆又奔波劳累,迟早要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