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羽眉躺在夏侯璟的房间,睡在夏侯璟的床上,盖着夏侯璟的被子,枕着夏侯璟的枕头。
这一夜她睡得极好。
然而就在隔壁院子里,何汐君慢慢从卧榻上爬起身,试探着推了推趴在一旁的何夫人。
没有动静。
何夫人如今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下意识地就放松了对何汐君的防备,因此也不加设防地接过了那碗加了安神药的甜汤。
尽管是房间里唯一一个醒着的人,何汐君还是动作很轻地下了卧榻,脚步轻盈,在何沅君床前站定。
床上女子容颜娇美,长睫轻颤,原本苍白如纸的面颊上泛起淡淡红润,代表着她渐渐恢复的生机。
一旦她醒来,一旦她开口说出真相,自己现在拥有的一切,不过都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何汐君定定地凝望着嫡姐宁静美好的睡颜,眼中蔓延过种种不甘和怨恨。
她自恃容貌才学都不逊色于何沅君,可凭什么她就能得一个“且美且贤”的名声,而她就只能是定国公府默默无闻的二小姐?
闺阁女子的名望,说白了还不是在那一次次无聊又死板的夫人聚会间传播开来的?定国公夫人有心给亲生女儿造势,自然乐见其成。
而她呢?虽说嫡母碍于面子,也会带她出去交际应酬,可却只是应付表面功夫罢了,从来不曾特意花力气多介绍她几句。
是,谁家的庶女不都是被嫡母搓扁揉圆的?
可她就是不甘心。
凭什么孙远黛就能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而她却只能任凭嫡母安排,甚至还要被代嫁到连家那种地方?
论容貌性情,她哪里不如孙远黛?
好在天不负有心人,她想法设法地跟来了云雾山,不还是为自己争取到了这个机会么?
就算是嫁给崔琳为妾,那也是圣上下旨赐的贵妾!更何况,她不是还得了个绵宜县主的诰封么?
日子都是人过出来的,离开了定国公府,她不信自己在崔家不能争得一席之地。
可在此之前……她得保证自己的好姐姐不会坏事才行。
原本一切都算好了的,那么高的山崖,摔下去必死无疑。
可忠勇侯世子怎么就出现得那么巧?他怎么敢冒这么大的风险去救一个从高处掉下来的人?不怕自己也被砸死吗?
真不知道该说他见义勇为还是蠢。
不管怎样,她不能让何沅君再醒过来了!
何汐君又上前一步,微微俯身,抄起床里侧摆着的大靠枕。
只要用这个朝何沅君的脸上用力按下去,她就再也不会说出真相了……
何汐君是这么想的,也这么做了。
她双手抓着靠枕,对准何沅君的脸,慢慢按下去——
啪嗒。
一枚石子突然击破窗纸迸进室内,正巧敲在何夫人身旁的矮桌上,在这寂静夜里发出刺耳声响。
何夫人乍然被惊醒,恍惚间就看到何汐君背对自己,弯腰站在床边。
“汐君,出什么事了?”
爱女心切的何夫人瞬间清醒过来,惶惶然坐起身就要下地,一边自言自语地嘀咕着:“我怎么突然睡着了……”
何汐君脸色一变,飞快将靠枕端正摆在一旁,转过身来朝何夫人柔柔一笑:“母亲是太辛苦了才会睡着的。”
何夫人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你怎么站在那儿?是不是沅君出什么事了?”
何汐君连连摇头:“没有没有,是我刚刚看到大姐的手好像动了一下,以为她醒了,想看看她需不需要喝水什么的……”她边说边遗憾地摇了摇头:“可能是我眼花了,大姐似乎还没醒过来。”
何夫人闻言一喜:“手指动了?看来很快就能醒过来了!”干脆也不睡了,亲自坐到床头守着。
何汐君暗自皱眉:何夫人这一醒,安神药也没用了,有她看着,自己岂不再无得手的机会?
难道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何沅君醒过来?
她不动声色地后退了几步,继续装出一副乖巧的模样。
***
砰地一声,房门突然被踹开。
蒙弈大步冲进来,就看到秦羽眉裹着被子睡得香甜。
他此时也顾不得什么了,三步并作两步到了床边,双手用力扯住秦羽眉的脸使劲摇了摇。
“秦羽眉,你快醒醒——”
他压低了声音在她耳朵边喊,威力不异于平地一声雷。
秦羽眉条件反射地睁开眼睛,就看到眼前一张放大的脸,下意识地抬手就是一拳。
有敌情!
蒙弈冷不防被她一拳揍在鼻梁上,只觉得鼻腔里一阵发酸,鼻涕眼泪都控制不住地往下流。
这女人,睡个觉还这么警惕,防备谁呢!
秦羽眉飞快坐起身来,用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抄起枕头横在胸前:“什么人?”
蒙弈一手捂着发酸的鼻梁,瓮声瓮气地大喊:“别打了,是我,是我!”
秦羽眉眯了眯眼睛,这才借着月光看清来人,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蒙弈,你大晚上的跑来吵我睡觉,不想活了啊?”
小秦大夫的起床气很可怕,睡到半夜被人吵醒的气更可怕。
“我当然是有事要找你!”
蒙弈跳脚大喊,一边小心翼翼地防备着秦羽眉出招的可能,一边在床尾斜着身子坐下。
“我觉得何沅君不是自杀,是被人推下去的!”
秦羽眉忍不住又翻了个白眼:“呵呵,好巧哦,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本来嘛,她就不相信何沅君会跳崖轻生,还不是蒙弈一直口口声声这么说?
蒙弈听出她话里的敷衍,咬了咬牙又道:“刚刚在隔壁房间里,我看到她妹妹想用枕头闷死她!”
“什么?”秦羽眉这才正眼看他,“你说何汐君?她疯了吧?不是还有何夫人在吗?”
“何夫人喝了一碗甜汤之后就睡着了。”蒙弈语气沉凝,显然是早就将何汐君的一举一动都尽收眼底,“刚才若不是我出手惊醒何夫人,后果只怕不堪设想。”
秦羽眉这才正眼看他,想了半天才道:“所以你今晚一直没睡,一直守在我房间外面?”
蒙弈耳垂泛起一丝可疑的红,故作正经的道:“我当初就想不明白何大小姐为什么要轻生,还以为是她不肯被长辈逼迫嫁进连家……我就是好奇,想要看看她们会不会趁着何大小姐昏迷不醒商量些什么,所以才过去看看的。”
“好奇?”秦羽眉饶有兴味地重复了一遍,弯了弯眼角,“不愧是爱生活爱八卦,不八卦毋宁死的蒙世子啊,您这一好奇,居然能一晚上不睡地守在人家房间外边……”
承认吧你,不就是担心何沅君的伤势么!
蒙弈被她调侃得越发脸红,却还是咬死了不松口:“对啊,我就是好奇!”
秦羽眉也懒得再和她斗嘴,脸一沉:“你好奇就能来扰人清梦了?这是不道德的!”
蒙弈显然没想到秦羽眉在听完后还能一脸无关紧要的样子,气得直跳脚:“喂喂,隔壁房间差点出人命好不好?你到底有没有把何大小姐当朋友?”
“既然人命关天,你怎么还能继续站在这里吵我睡觉?”
蒙弈被她一反问,愣了一下才道:“何夫人现在在守着何大小姐,何汐君没有下手的机会……”
“那不就得了。”秦羽眉很没形象地打了个呵欠,“你既然当时没有把何汐君杀人抓个正着,现在来叫醒我也没什么意义咯。”
蒙弈语塞,“那、那不是就证明了我一直在房间外面嘛。”
秦羽眉很理解地点点头:“是哦,人家的家事,你不好插手,我也不好插手对不对?”
眼看着蒙弈眼睛一瞪又要说话,秦羽眉一抬手戳上他胸口:“我的世子大人,既然沅君现在无事,明天就能醒来,你还怕什么?怕她一时心软包庇何汐君?”
这可不是从前那些小打小闹,何沅君不愿与她追究也就罢了,如今何汐君居然胆大到敢谋害性命,何沅君怎么可能再圣母下去?
秦羽眉将枕头摆好,重新躺下去,闭上眼睛:“你就等着明天看好戏吧——当然,你要是不放心,那就继续去隔壁守着好了,反正不要来吵我。”
蒙弈经过她这么一番敲打也冷静了不少,想想也是这么个道理:何沅君早晚要醒的,只要她醒了,何汐君还能有什么办法狡辩?
想通了之后,他干脆真的又去隔壁院子悄悄守着了。
东厢房内,慕弦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站在窗下,“目送”蒙弈大咧咧离开的夏侯璟。
“殿下,要不要去拦住蒙世子?”
夏侯璟负手而立,淡淡月光罩在他墨色锦袍之上,又与那浓稠深沉额颜色融为一体。
月光下,男子侧脸线条紧绷,似千年寒冰雕成的人像,冷而幽深。
慕弦越发紧张,心中暗暗为蒙世子掬了一把同情的眼泪。
大晚上还敢闯进公主房里,他出门没带脑子吗?
好在这院子布局特别,在东厢里也能清晰地听见隔壁传来的交谈声。
幸好他们没说什么不该说的……
慕弦等了半天也不见夏侯璟开口,一抬头,却发现自家殿下居然朝门口走去。
看样子,这是要直接杀过去兴师问罪了?
慕弦现在又开始同情秦羽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