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璟堂兄,你、你怎么来了?”
夏侯璟就站在刑房入口的台阶上,一半身子笼在阴影里,教人看不清他脸上的喜怒。
但那威严十足的语气却是做不得假的,夏侯宁心捂着酸痛的手臂,怔怔地望过去,一时也有些心虚。
夏侯璟轻轻哼了一声,往下走了几步,目光飞快地在秦羽眉身上扫过一眼,确定她没被烙铁烫到,这才转过眼睛,俊脸绷得紧紧的。
“谁让你来这里的?”
夏侯宁心咬了咬唇,气势不期然就弱了下去:“我、我是来替母后审问秦羽眉的!”
“你一个未出嫁的公主,什么时候还能管上刑狱之事了?”夏侯璟眉头蹙得紧紧的,“谁给你这样动私刑的权力?”
夏侯宁心跺了跺脚:“我知道,你就是偏袒秦羽眉!明明我们才是一家人,你、你凭什么!”
她知道今日有夏侯璟在场,自己决计是不能好好教训秦羽眉一顿了,干脆反客为主,抢先一步闹将起来,捂着手臂嘤嘤地哭:“怎么说我也是你嫡亲的堂妹,你倒好,说动手就动手……父皇都没舍得打过我呢!”
“打你,是为了不让你犯错。”夏侯璟丝毫不为所动,回头扫了一眼夏侯宁心带来的两个宫人,语声越发冰寒:“陛下指派你们服侍公主,可不是让你们陪着公主胡闹的。一会儿回宫,自己去找统领太监领板子吧。”
他虽然不能把夏侯宁心怎么样,但却可以通过敲打她手下的宫人,约束一二她的性子。
夏侯宁心虽然面带不忿,但终究还是没敢说什么反对的话,只能眼看着那两个宫人瑟瑟发抖地应下来。
她哭得越发大声:“堂兄,你就是偏心!我要找父皇说理去!”
“说理我看是不必了。”夏侯璟倒是一点儿也不怕她的威胁,“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奉了皇叔的命令过来的?”
这下,就连秦羽眉也抬起头望向他,眼中骤然升起一丝光彩。
夏帝既然能让夏侯璟过来,是不是谋害皇嗣的真凶有了眉目?
果然,紧接着就听夏侯璟不紧不慢的道:“皇叔如今人就在坤泰宫内……宁心,你不该回去看看吗?”
夏侯宁心脸色一变。
何惠妃动了胎气的事,她是最清楚真相不过。如今夏侯璟这样一脸高深莫测地说话,还让她回坤泰宫……
难不成是事发了?
怎么会,明明母后都已经派人……
夏侯璟又添了一把火:“说起来这王太医也是倒霉,本以为帮贵人办了事,下半辈子能享尽荣华,不料等来的却是灭门的利刃……”
夏侯宁心小脸皱成一团,也顾不上装哭装疼了,半晌才道:“璟堂兄……教训的是,是宁心僭越了,宁心这就回宫去静思己过……”
语无伦次地说完,她提着裙子就匆匆忙忙地走了,将秦羽眉和夏侯璟都留在了刑房里。
夏侯璟这才皱着眉头吩咐守卫:“还不把永安公主放下来。再给她准备套干净衣物,本王要带她入宫面圣。”
守卫忙不迭上前解开铁链,秦羽眉活动了几下手脚,确认无碍后连忙走到夏侯璟面前:“你说是王太医做的?不可能啊,我看他还算是个老实人……”
夏侯璟不动声色后退几步,鼻尖轻轻动了动,有些不悦地皱皱眉:“你赶紧去把衣裳换了。”
秦羽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现下这副“尊容”,嘿嘿一笑,捏着鼻子回自己的牢房去换衣服了。
等到她以最快速度把自己收拾得神清气爽,一转过屏风就看到夏侯璟静静地等在牢门外。
她刚要上前去和他一道离开,对面那个老头突然从角落的稻草堆里冒出来,大喊:“喂喂,说好了你得救我出去的!”
秦羽眉歪着头站在过道上,心情极好地看着他:“我什么时候说要救你出去了?”
“那请柬……”
“那是我用好吃好喝跟你换来的。”
“那换心的法子……”
“我本来就会,不过是逗你玩罢了。”
二人斗嘴的工夫,夏侯璟转头看了那老头一眼,目光中闪过一抹若有所思的意味。
老头气急败坏地朝秦羽眉的背影大喊:“嘿,你居然过河拆桥!那我就告诉你,光有请柬,没我带路,你一样也进不去试药大会,更不用说拿什么仙药了!”
秦羽眉转过身来瞪他:“你耍我?”
老头一脸不屑:“明明是你违约在先!”
秦羽眉无奈地叹了口气,小声和夏侯璟商量:“这是当初没能给太子医好心疾的大夫……我看他似乎有点真本事……这试药大会我必须要去……能不能把他也一起放出来?”
反正又不是什么杀人放火的大罪,大夫也是人,治不好病患的就应该去死吗?
夏侯璟倒是没有多少犹豫,点点头:“放心,我会尽快安排这件事的。”
他起先就觉得这老头不是一般人,听秦羽眉一说,也察觉到他的身份来历果真不一般。
反正这老头犯的也不是什么谋逆造反的大罪,估计皇后早就不记得自己还关了一堆大夫在牢里了。
这诏狱可是他分管的,动一点小手脚,弄出个把无关轻重的人,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秦羽眉哼了一声,这才扬着下巴故作高傲的道:“你听见啦,他说这几天就放你出来。”
老头一听自己不能马上跟着秦羽眉一道出去,脸上满是失望之色,又不死心地提要求:“你一走,我就没有肉吃了。从今天起我也要顿顿有肉吃!”
“啧啧啧,瞧你这出息。”秦羽眉一脸嫌弃地撇撇嘴。“等你出狱了,要什么好吃的没有?还差这一顿两顿的么。”
这么一闹,倒让她想起家里那个无鸡不欢的老不修了。这俩人,还真能凑成一对了。
她快步跟着夏侯璟出了诏狱,对着迎面而来的阳光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总算是又见天日了……”
“这几日没吃什么苦吧?”
夏侯璟看着她明显苍白了不少的脸色,心中对皇后越发不豫。
秦羽眉浑不在意地摇摇头:“倒是没遭什么罪——你不是把一切都打点妥当了么。”
就连今日夏侯宁心突然发难,也还不是被他及时拦住了?
坐个牢还能做得这么轻松的,秦羽眉觉得也没别人了。
二人上了马车,秦羽眉这才接起刚才的话题:“你刚才说,是王太医在何惠妃那里动了手脚?”
夏侯璟点点头:“皇后抓住了他儿子的把柄,逼他不得不给惠妃的安胎药里加料,还买通了长春宫里一个粗使的小宫女,把浸了药汁的木塞子换到你那几瓶沐浴精油上。”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王太医有问题的?他可是陛下亲自安排去长春宫的太医啊。”秦羽眉掀开车帘往窗外望,突然咦了一声:“这不是进宫的路——”
“现下,只怕皇叔就在坤泰宫里发脾气呢,哪有心思见你。”夏侯璟抬手抿了一口茶,又道:“我让铁骑分头监视着宫里宫外,发现王太医这些日子十分反常。加之皇后做事太过心狠手辣,竟然想要派人将王家灭门,刚好被我救了下来。”
他眼中闪过一抹淡淡的讽刺,微垂眼帘,看着茶杯里澄清的茶汤笑了笑。
“太子虽然病重多年,可皇长孙却一向得陛下信重。康王宁王本就虎视眈眈,皇后不想着如何拉拢定国公府,反倒要给惠妃使绊子,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出这个昏招的。”
就算何惠妃这一胎生了皇子,难不成还能越过了太子和皇长孙去?
这下可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本来夏帝对于皇后在寿宴上推了文贵妃那件事就耿耿于怀,如今又有她谋害皇嗣,陷害秦羽眉,铁板钉钉的证据摆在夏帝面前,他这次还能装作视而不见?
就是不知,皇后一倒,后宫里又该轮到谁扬眉吐气了……
夏侯璟心思一转,不再去想后宫里那些勾心斗角,转而又关心起秦羽眉的那个“狱友”:“你刚才说,他有把握治好太子的心疾?”
秦羽眉没有贸然应下,只是道:“如果我没猜错,他的医术和我恐怕还有些渊源——你还记得上次那桩连环凶案里,凶手所用的毒药吗?”
“氰化物?”夏侯璟反应极快,“你是说,他知道这种药的来历?”
“十有八-九。再加上那份试药大会的请柬……我必须提前一步把他弄出来。不然若是让皇后知道了这老头的本事,那这个便宜就未必能落在我手里了。”
秦羽眉从怀中拿出那份请柬递过去,夏侯璟看了几眼,这才点点头:“看起来倒像是那么一回事——宁不医的大名,在九州大陆上也算是广为人知了。如果你的医术能得到他的认可,对你在江湖上的声望也大有帮助。”
秦羽眉摆摆手:“声不声望的我倒是不在乎啦,不过听说不医谷内有很多珍贵药材,说不定就有什么利于凤曜恢复元气的。”
自打他上次给了自己几滴心头血,秦羽眉就一直惦记着这回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