璇玑等了半晌也不见那致命一击落下,猛地睁开眼睛,就看到那疯马的脖子已经被一杆长枪穿透,庞大的身躯怆然倒地,溅起一地尘土飞扬。
秦羽眉虽然被她掩在身后,却也大致看清了事情经过,忙抬头往长枪来的方向望去。
夏侯璟策马疾驰而来,俊美的面容上遍布寒霜,身上释出的杀气浓得仿若实质,那些围观的百姓纷纷避让出一条路来,就那么战战兢兢地看着这个一身锦袍的男人打马而来,在已然残破不堪的马车前下了马,大步走向秦羽眉,想也不想地就问:“你没事吧?”
秦羽眉惊魂未定,却还是点了点头,看着他脸上毫不掩饰的关切,心头微暖,只道:“跳车及时,我们都没事。”
夏侯璟回头看了一眼那犹自哀鸣不止的疯马和狼藉的马车残骸,眼中闪过一抹冷光,又对着随后赶来的部下吩咐了几句,让他们尽快将街道清理干净。
他这日刚得闲往城外去了一趟,原本是打算去公主府上瞧秦羽眉的,谁知在路上遇见这疯马伤人的意外,想也不想地就抽出亲兵的长枪掷了过去。可谁能想到走近一看,那出事的竟是公主府的人!
夏侯璟沉默地四下扫视了一圈,并不见什么可疑之人在附近徘徊,可心头的疑云却始终盘旋不散。
好端端的,帝京的大街上怎会出现这样一匹不受控制的疯马,还好巧不巧地撞上了秦羽眉的马车?
他一时想得出神,竟没注意到秦羽眉已经走上前去,趁着那疯马还未彻底毙命时蹲下-身来细细检查。
险险保住一条小命,秦羽眉在这炎炎夏日里也不由出了一身冷汗,却还能稳住心神去思考这前后因果。夏侯璟也走到她身边,低声道:“这事情不简单,只怕是有人冲着你来的。”
秦羽眉苦笑一声,亦附和道:“难得出门一次,也不知是谁这么恨我。”
夏侯璟的眉峰凝了又凝,语气越发冰寒:“你且等着,我必定会查个明白。”
秦羽眉趁着四下无人时悄悄握了握他的手,“你也要小心。”眼风一扫那疯马,道:“我看它像是被灌了什么药,得仔细检查过再处理了。”
夏侯璟回握住她白皙细长手指,郑重应下:“我心里有数,你不必多想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夏侯璟再不放心她就这么回去,干脆陪秦羽眉上了对面茶楼,又安排人再去弄一辆马车来,亲自将秦羽眉送回公主府,便又匆匆出府去查今日的“意外”了。
璇玑今日也被吓得惊魂未定,更有关键时刻挺身而出,很是得了夏侯璟几句夸奖,便也把那害怕压了下去,又和瑶光小心翼翼地服侍秦羽眉去洗漱休息,更建议道:“公主,要不要婢子去煮点安神汤来喝?”
秦羽眉摇了摇头,怎么说她前世也是枪林弹雨里打过滚的,今日不过是跳了个马车,还不至于吓到要喝安神汤的地步。只是让瑶光替她将头发擦得半干,便打发她下去安慰璇玑了。
瑶光也知道她的心性胆识都非寻常女子可比,安安静静退出去掩了门,留秦羽眉一个人靠在床边出神。
角落里摆着的冰盆还在丝丝冒着凉气,窗台上瓷瓶里插的花依旧鲜艳欲滴。看着周遭熟悉的陈设,秦羽眉的心也渐渐安定下来。
她自认在帝京里得罪的人不少,可像这般不管不顾就想要她命的却实在不多。
那疯马出现得毫无预兆,又被夏侯璟一枪毙命,死了的畜生身上实在没什么可挖的,难不成它还能招供出幕后主使来?
夏侯璟就算是去查,最多也只能得到几个可疑的人选,却是找不到实际证据的。
可难道就因为如此,她便要忍气吞声,咽下这口气么?
不能!
小秦大夫什么都吃,就是不吃亏!
秦羽眉打定主意,半眯起眼睛,朝空中微微一笑。
说起来,最近被她得罪狠了的,似乎也只有那位南齐的白莲花公主了。看她那敢推自己下水的狠劲儿,估计也能干得出当街放马杀人的事情来。
云莲华,既然你摆明车马要和我过招,那我也就不客气了……
***
礼宾院内,云莲华焦急地在房间里踱来踱去,柔软的长毛地毯被她的脚步摩擦出沙沙的声响,越发显出她的心烦意乱。
门外突然闪进一道其貌不扬的身影,云莲华眼神一亮,快步上前,急急问道:“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那人迟疑了一下才低声道:“永安公主的马车被撞翻了,但是人没事。璟王殿下及时赶到,将那匹疯马给弄死了。”
云莲华听完怔了一下,美丽的面容瞬间变得扭曲而狰狞,却又在片刻之间恢复到了往日的端庄大方,只淡淡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那人沉默而快速地退了下去。
房门掩起,云莲华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怒意。
秦羽眉……她的运气怎么就这么好!明明已经要被踏于马下了,居然还能遇上夏侯璟!
那日落水后她还是得了伤寒,又被摁在水下灌了一肚子冰冷的湖水,折腾了几天身子才好转,躲在礼宾院里狼狈得很,却也不忘派人去打探这个永安公主的底细。
不打听还好,一打听才知,原来夏侯璟与秦羽眉早有来往!
她和秦羽眉已然结了梁子,对夏侯璟的执念更是只多不少,一心只想着如何能让那个前秦余孽出丑送命,却不想连这点事都做不到!
皇兄那个温吞的性子也是靠不住,明明答应了要替自己出气的,可反过来居然还给秦羽眉送礼赔不是!他到底是向着哪一边的?
二人虽说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但性情却是迥然不同。若非云无尘此次出使大夏,她也不会跟了来寻夏侯璟,谁料横空出现了一个秦羽眉,竟将她的盘算全都落了空。
云莲华恨恨地绞着衣袖,想象着那就是秦羽眉那张可恶的脸。
她绝不会就这么轻易放过她的!
***
长春宫内,何惠妃闲闲倚在美人榻上,手边摆着几碟样式精美的糕点,身后枕着簇新的金丝弹花大迎枕,面带微笑地看着立在自己身前的内侍,温声道:“有劳张公公了,这么热的天还跑这一趟。”
面对娘家势大又得圣上恩宠,如今更是有孕在身的何惠妃,掌管后宫六司的张公公越发不敢拿大,小心翼翼地赔笑道:“娘娘真是折煞奴才了,陛下可是吩咐了,如今后宫里,长春宫的要求便是顶顶头一份儿的,什么好的新鲜的,不都得紧着娘娘这边么?”
何惠妃在宫中沉浮多年,怎能不清楚这群人拜高踩低的本事?说到底自己还是借了这个肚子的光,因此倒也没有什么恃宠而骄的姿态,只让身边的掌事女官带张公公下去喝茶,安排宫人将夏帝送来的赏赐清点入库。
待人都走干净后,她才对陪坐在一旁的何沅君叮嘱道:“你记着,我如今在宫中越是得宠,国公府就越不能张狂做人,和其他人家打交道更是要小心谨慎。”叹了口气,“这当口,可千万不能出事。”
何沅君点点头,又安慰道:“姑母千万不要多思多虑,父亲母亲都晓得您在宫中不容易,断不会做出什么糊涂事的。”
何惠妃清楚自家兄嫂的性子,也向来是放心的,不过白叮嘱一句罢了。拉着何沅君的手又道:“我听说连家的人又上门来闹了?”
何沅君昨日刚从定国公府上回来,名义上是定国公夫人身子不舒服想见女儿,其实还是为了这件事回去的。闻言神色一黯,却还是强挤了一丝笑意道:“征西将军好歹对父亲有救命之恩,母亲也不好做得太过分了。”
何惠妃忍不住瞪了眼睛:“难不成哥哥还想要把你嫁过去?那我可绝对不依!我们何家的姑娘,好好的凭什么要嫁到那种人家去受罪?”
“姑母放心,母亲舍不得我的。”何沅君怕她着急动了胎气,忙不迭安慰着。“两家的恩情也快被他们给磨光了,这件事早晚是要拿个章程出来的,反正我是不会嫁的。”
说话间又有宫人来报,道是王太医来给何惠妃请平安脉了。
何惠妃不疑有他,忙让人宣他进来,还笑着对何沅君道:“有王太医和永安公主护着,我这一胎可真是再顺心不过了。”
王太医刚一迈进殿门就听见何惠妃隐约夸赞的话语,脚下一个不稳,险些栽倒过去。宫人眼疾手快地扶住他,又殷切问道:“大人不要紧吧?”
“没、没事,一时出神而已。”王太医胡乱应付了几句,心跳却越来越快了,好半晌才安抚下去。
何惠妃只觉得今日的请脉似乎格外漫长,王太医脸上的表情也不似往日那般轻松,不由有些担心地问道:“王大人,我这身子不要紧吧?”
王太医收回手,眼眸微垂,半晌才道:“娘娘有些许脾胃失和,下官在您的安胎药里再加两味药材就好了。”
直到他开了方子,收了药箱迈出殿门,匆匆走了老远,这才心有余悸地抹了一把冷汗。
若不是自己那不成器的小儿子受奸人挑唆欠了一大笔赌债,他也不会昧着良心接了皇后娘娘的银子。
现在只希望那位女官说的都是真,能够将这件事顺顺利推到旁人身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