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秦羽眉又在浴房里待了很久，直到璇玑第三次在门外催她，“公主，再不出来您就可以直接用晚膳了。”
“吱呀”一声，秦羽眉顶着一头湿漉漉的长发，神情飘忽地走了出来。
璇玑赶紧拿起她肩上搭着的毛巾，将秦羽眉的头发都牢牢缠了起来，“公主怎么就这么出来了，虽然现在已经入夏了，可外面还有风呢，要是受了凉可怎么办……”
秦羽眉心不在焉地点着头，任凭她在自己头上摆弄着。直到进了摆饭的次间，草草夹了几箸菜，秦羽眉才突然问璇玑，“你会易容？”
璇玑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秦羽眉想问的应该是王爷临走前安排的那件事，点点头，“公主放心，婢子的手艺还算过得去，今晚必定不会让任何人认出您的。”
秦羽眉朝她笑笑，“我有什么不放心的，你每次说自己什么东西‘过得去’的时候，都已经超越我不知多少了。”
握着银箸的右手倚住下颌，秦羽眉叹了口气，“其实你肯定比我更适合当这个公主吧，我可什么都不会呢……”
“公主又在胡思乱想什么？”璇玑皱眉，替她盛了一碗汤，“婢子会的这些不过是奇技淫巧，哪该是千金公主要学的东西呢--再说了，您可是还有那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啊，以后不知还要救多少人呢。”
秦羽眉又喝了几口汤就放下了汤匙，突然对一旁的瑶光吩咐道：“你一会儿去趟忠勇侯府，请世子过来。就说他不是想知道我治病的秘密吗，今晚就让他开开眼界。”
璇玑问道：“公主，您不会是……”是想带着蒙世子一起跟着王爷去验尸吧？
秦羽眉没否认，只催促瑶光，“快去，一定要把蒙弈请来哦。他要是敢不来，我以后就再也不理他了。”
要是让她今晚单独和夏侯璟一起出去，秦羽眉觉得自己一定会尴尬死的，只能拉着蒙弈来当个挡箭牌了。
但愿他能像那位忠勇侯一样，不害怕死人……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后，蒙弈就兴冲冲地跟着瑶光来了公主府。
“不愧是镇国公主府。”他一直走到了棣华轩还在念叨，“比我家可大多了，今天非要好好逛逛不可……咦，你在做什么？”
蒙弈好奇地看着在镜子前忙个不停的璇玑，手上还拿着些奇奇怪怪的工具，在秦羽眉脸上来回比划着。
“璇玑在帮我易容，晚上我要换男装出门。”秦羽眉脸上不知被什么东西绷得紧紧的，让她说话都是有气无力的，根本张不开嘴。
好在璇玑说，这个只要再过一刻钟就不会这样紧绷了。再加上她用笔改变的五官深浅不一的轮廓，又在两颊点了十几颗雀斑，谁也不会把眼前这个面容寡淡的雀斑少年和她秦羽眉联系起来。
蒙弈啧了两声，也不吵着要逛公主府了，搬了个小杌子坐到秦羽眉旁边，看着璇玑在她脸上涂涂画画，新鲜的不得了。
凭他现在和羽眉的关系，公主府什么时候不能逛？易容这种事才更是千载难逢啊！
“你要去哪儿，居然还这么大张旗鼓地易容换装？”蒙弈边看边问。
秦羽眉却没有立刻告诉他晚上要去做什么，而是反问，“你知不知道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镇国公主复仇案’？”
蒙弈脸上的表情一僵，挠了挠头，“你也知道了啊……”
秦羽眉白了他一眼，“敢情你们就瞒着我一个人？”
蒙弈赶紧摆手，“我不是要瞒着你！就是，就是怕你听了心里不舒服……”
毕竟这案子闹得议论纷纷，而且还都和镇国公主有关，蒙弈自然担心秦羽眉知道以后会不会觉得难过。
秦羽眉一愣，没想到蒙弈不说是为了照顾她的情绪。
她拍拍他的肩膀，继续含糊不清地说着，“放心啦，我哪有那么脆弱--你对这个案子了解多少？能不能先跟我说说？”
既然想要从死者身上寻找线索，那就必须先从他们本身的社会关系入手，才能给检验工作提供更多的便利。
在答应了夏侯璟验尸的要求后，秦羽眉无比庆幸自己上学时为了能有更多的人体标本练手，从大一起就跨专业去法医系蹭课，甚至在几个老教授的默许下还偷偷跟着一起参加了考试，因为成绩不错，毕业前居然还被她申请下来了法医系的二专证书。虽然她不是做这一行的，没有机会评定法医师职称，可在技术层面上，秦羽眉有自信不会比其他人差。
最起码，跟着“黑猫”出任务的时候，战友纷纷表示小秦大夫十分好用--既能治活人，也能看死人。
“我知道的也不算很多……”蒙弈歪着脑袋回忆起来，“从第一起案子到现在为止，已经过去半个多月了，陛下命令王爷限期尽快破案，三法司任他随意调遣……死的应该大都是世家子弟吧，不过都是偏支或者宗房的庶子，总之就是在家族内部也不受重视的那种人。所以尽管现在已经涉及到了几大世家，可他们还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
蒙弈有些幸灾乐祸地一拍手，“要是死的都是各大世家的嫡子或未来家主……嘿，那可就有热闹看了。相当于未来几十年里，世家在大夏都没有立锥之地了。”
秦羽眉白了他一眼，这还真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
她又问：“既然这八个人都死于同一种手法，那你觉得，他们身上有什么共同点或者相似之处吗？”
像这种连环作案的凶手，又故弄玄虚搞得人心惶惶的，多半心理或精神都有点问题。而被凶手选中的被害人，身上也一定都有某种符合凶手筛选条件的特征。
“共同点？都特别缺德算么？”
“……去你的！”
蒙弈叫屈，“喂喂，我可是很认真在和你说的--他们真的都很缺德啊，仗着自己是世家子弟，欺负那些普通人不懂嫡庶之别，宗房和旁支之分，欺行霸市，欺男霸女，欺上瞒下，欺……”
“停停停。”秦羽眉真恨不得踹他一脚，“你先别显摆自己学问好了行不行？那我再问你，这八个人互相认识吗？有没有什么东西能把这群人都划到一个圈子里的？”
蒙弈有些迟疑，“这我就不知道了。我爹管束我很严的，而且我自己也不喜欢和那些人来往，成天就知道眠花宿柳的，没出息……”
“眠花宿柳？”叶初雨很敏锐地抓住这个关键词，眼神一亮，“那你知不知道，帝京像红袖招这种档次的地方还有几家？”
蒙弈眉毛一挑，“行啊，你居然连红袖招也知道？”掰着手指念叨起来，“除了红袖招，应该还有出云阁，仙灵池，笑忘归。这四家勾栏算是帝京最好的了。这些人如果要去寻欢作乐，应该也只能是在这里面。”
“哎，你还没告诉我，今天叫我来有什么事呢？”绕了半天的圈子，蒙弈还是没能忘记自己最开始的问题，执着不休地又问了一遍。
秦羽眉扯了扯嘴角，发现脸上那种不适感果然减轻了些，这才放心大胆地照着镜子做了几个鬼脸，“你不是一直很崇拜夏侯璟嘛，我给你制造一个和他亲密接触的机会啊。”
“什么机会？”蒙弈还不算真傻，立刻有点警惕地问道。
秦羽眉继续卖关子，“晚上你就知道了，保证让你不虚此行……”
***
当夏侯璟在戌时初刻来到公主府，看到的就是一身天青色圆领男装的少年，和身旁一头雾水又一脸喜色兴奋不已的蒙弈。
“他怎么也在？”
秦羽眉简直无比庆幸璇玑给她易了容，感觉自己就像是藏在了另一张面孔之后，可以掩饰起自己纷乱不堪的心情。
“我需要一个记录报告的助手。”她看似挺直了腰板，实际眼神早已飘了出去，根本没有对着夏侯璟说话。
蒙弈早在夏侯璟过来前就得了秦羽眉的指示--不管夏侯璟说什么，你都不要开口，只要跟着我就行了。
所以虽然他不知道夏侯璟要带秦羽眉去哪儿，也知道自己似乎原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可还是按照秦羽眉的嘱咐，低眉顺眼地站在秦羽眉身边，手里还帮她提了个分量不轻的木箱。
他的眼神总忍不住往箱子缝隙里面瞟--用九转玲珑锁锁起来的箱子哎，里面一定装了很多宝贝！是灵丹妙药，还是失传药方？
夏侯璟很快就发现了秦羽眉飘忽不定的眼神，稍稍一想也知道了是怎么回事。
他点点头，又对蒙弈道，“那世子就随我们一起吧。”
蒙弈见他总算松了口，兴奋得不行，完全没有意识到，秦羽眉到了这个时候还没有告诉他，他们今晚到底要去什么地方……
直到三人一同上了夏侯璟的马车，车里的气氛还是有些微妙。
秦羽眉专心致志地盯着自己的手指甲发呆，似乎还在思考白天那个“凤仙花还是蔷薇花”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