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岱云不光琴弹得好，一双手生得也极为好看。
手背白皙光洁，骨节处处分明，端好看的棱角。透明指甲修剪得十分光滑平整，还透着淡淡的粉红色。
他就那么握住秦羽眉的手腕，修长手指似是要环上一圈，交握处传来温润的热度。
有那么一瞬间，秦羽眉才恍惚意识到：巫岱云不光手漂亮，人也是个生得很好很好看的男人。
如果说夏侯璟每次牵她的手，都像是在她身上点了一团火；那巫岱云的这双手，这双曾指点着她弹琴指法对错，勾弦抹挑轻重，如今又牢牢抓着她手腕不放的手，则像是在她心口浇了一汪水。
温润，透亮，又带着说不出的熨帖。
秦羽眉抬头对上他的双眼，却意外地在巫岱云眼中发现了一种……不该出现的情绪。
仿佛有警铃声在她耳中大作，扯回秦羽眉的心神。
她有些不自在地挣脱巫岱云的手，偏过头去不看他，拉了拉肩上的药箱背带。
“一定是它太重了，搞得我也跟着头重脚轻的……”
巫岱云再次朝她伸出手：“我来帮你可好？”
“不用不用。”秦羽眉连忙摇头，“哎呀其实也不是很重……我们还是去偏殿休息一下吧，这香味儿熏得我脑仁儿都疼得慌。”
秦羽眉皱着眉头在鼻子前扇着风。
就算这积香寺香火旺盛，也不至于会有这么浓的香味儿啊。
况且寻常寺庙内大多燃檀香，取的是宁神静气之功效。积香寺似乎另辟蹊径，香气初闻时还觉得挺舒服，可闻多了只觉得心里燥火上升，晕晕乎乎的。
巫岱云听闻此言，鼻翼轻耸，似是深闻了几下，略带诧异道：“我怎么没觉得这香味奇怪？许是来上香的信众太多，准备的又不是一样的香烛，所以才混杂了气味吧。”他伸手朝侧面的小门一指，“后殿还在对面的山顶上，我们先去那里歇歇脚。”
秦羽眉忙不迭抓着药箱先走过去，步子很急，像是刻意要和巫岱云拉开距离似的。
巫岱云瞧着她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眼神微黯，很快又恢复如常。
仿佛秦羽眉刚刚在他眼中发现的深情溺宠，不过是一场错觉。
你太心急了。
巫岱云在心底默默告诉自己。
好不容易才能接近秦羽眉身边，正是该细水长流博取她更多信任的时候。一切超出眼下的节奏，都会引起她的警觉。
还有夏侯璟安插在她身边那两个侍婢，绝不是什么简单角色。
今早秦羽眉看见自己站在马车旁的时候，吃惊要大过其他的表情。摆明了这就是那两个侍婢联手弄出来的好戏。
只是她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想方设法诓骗自己和秦羽眉一同出城，又在这积香寺内单独相处？
巫岱云突然抬起头，环顾着四周空荡荡的大殿。
这是他精心筹谋多年的秘密据点，夏侯璟不可能插进任何眼线来的。
想来想去也毫无头绪，巫岱云只好先把这些放在一边，去追秦羽眉了。
***
秦羽眉推开偏殿的门，就看到里面靠窗的位子上坐了一个蒙面纱的紫衣少女，远眺窗外，眼神怅然。
她似乎没想到还会有人再进来，听见门响时迅速转头，正和秦羽眉打了个照面。
同是歇脚的香客，看那少女的衣着打扮也是十分雅致，想来家境不俗。
秦羽眉朝她浅浅一笑，算是打了个招呼。
那女子也朝她颔首示意，却并没有继续攀谈的打算，又转头去望向窗外苍翠景色。
秦羽眉挑了个离她不远也不近的位置坐下，就看见门又被推开，巫岱云也走了进来。
他冷不防见到室内已经坐了个陌生少女，稍一愣怔，立刻垂下头去不再看，快步行至秦羽眉身后。
巫岱云凑近她耳边低语：“公主，午膳就在这积香寺内的饭堂用好不好？我刚刚和殿外遇到的一个小师父打听了一下，据说这里的素斋做得不错，不少香客都在这里留饭的。”
他离得很近，近到秦羽眉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的清雅香气。
这味道可要比殿内的香火味好闻多了，秦羽眉没忍住地多嗅了几口，答非所问的道：“你身上戴了香囊吗？倒还挺好闻的。”
巫岱云从怀中摸出一个缎面半新不旧的香囊，上面还绣着柳叶连心的图案，递给秦羽眉：“这是我按照书上古方还原出来的曼华香，别看名字华美，香气却清冷得很。公主可以先握一会儿，免得被刚刚的香气熏到了。”
秦羽眉连忙接过，鼻尖凑近使劲闻了好几下，果然觉得脑子里清醒多了。
“难怪你不觉得头晕，原来身上带了这个好东西……”秦羽眉完全没意识到她此刻的动作有多么暧昧，声音隔着香囊闷闷传出来，“那个香方能不能给我一份？我也要拿它来熏衣裳。”
巫岱云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温柔：“好，我回去就把它找出来。”
蒙面少女见这一前一后走进来的一对男女俱是容貌出众气质独特，言语动作间又多有温情暧昧，不由心生艳羡。
待到巫岱云又出门去寻僧人交待中午留饭的事情，她才对秦羽眉开口：“刚刚那个……是你的情郎吗？”
哎？秦羽眉眼睛瞪得老大，连忙抓着香囊直摆手：“不不不，他只是教我弹琴的老师而已。”
那少女会错了意，以为这两人的交往是私下瞒着家里的，所以秦羽眉才回绝得如此防备。
“都把这样的香囊送你了，还说不是情郎？”少女伸手一指，“喏，柳叶连心嘛，我都瞧见了。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秦羽眉无奈苦笑，香囊抓也不是放也不是。最终还是曼华香的味道占了上风，让她舍不得放下这个“救命”的香囊。
“我瞧着你们感情可真好。”蒙面少女语气怅然，“都说这积香寺求姻缘极为灵验，可我的姻缘……又该去哪儿求呢。”
秦羽眉没想到对方居然如此直截了当地说出自己的心事，不由得对这少女也起了几分亲近之意，主动安慰道：“放心，古来姻缘天注定，该来的迟早会来的。”
天注定……她猛然想到自己初来九州大陆那日，莫名其妙地被呼察十六部的人追杀。
随后一支白羽箭破空射来，她的英雄仿若从天而降。
夏侯璟摘下头盔那一瞬，秦羽眉简直觉得他俊美得不像话。
如今想来，可不就是天注定么？
她想着想着，不自觉地嘴角上扬，眼角眉梢都是一个陷入爱河的小女子的款款柔情。
都说恋爱中的女人自带特效光环，尤其是想起爱人的时候。
秦羽眉此刻脸上写满甜蜜满足，本就清丽动人的面孔上更是被镀了一层光似的，越发明艳动人。
蒙面少女看着她吹弹可破的无暇美肌和眉眼间流动的情意，羡慕的光仿佛都能从眼里射出来。
“若我像你这般容貌天成，自然不必为姻缘一事操心了。”
蒙面少女感伤自身，眼中泛起点点水光。
秦羽眉一愣，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对面少女，一双秋水剪瞳波光潋潋，怎么看都像是个美人坯子。
“我哪有什么天不天成的啊。”秦羽眉心虚地摸了摸脸颊，“我看小姐你若是摘下面纱，一定要比我更光彩照人呢。”
少女苦笑一声，缓缓摇了摇头：“若不是生得不能见人，又何必以面纱覆面呢？掀开来，只是徒遭人嫌弃耻笑罢了。”
就像美容护肤和减肥是全世界女人共同的话题，秦羽眉也不能例外。
“小姐，其实我是个大夫，如果你相信我，能不能把面纱摘下来让我看看？”
秦羽眉试探着问道。
她不光是女人，更是个大夫。既然遇到了这个因容貌有瑕而姻缘受阻的女子，秦羽眉职业病发作，立刻就想从医学角度替她解决这个难题。
少女似乎还有些迟疑，素白指尖轻颤，迟迟没有勇气摘下面纱。
秦羽眉在她通身上下打量了一番，更加觉得可惜了。
这般身姿气度，若只因为容貌而无法觅得如意郎君，那真是太可惜了。
“小姐无需担心，我是大夫，就有为病人保密的义务。”秦羽眉干脆起身去把房门从里面闩上，防止巫岱云突然回来，“不管我能不能治好，都不会把今天的事说给第三个人听的。”
少女内心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被秦羽眉真挚的神情打动。
她太渴望恢复从前的容貌了，这种渴望甚至超越了一切。
耳边时不时还会响起姨娘和庶妹们的讥讽。
--“国公府的大小姐又怎样？穿再漂亮的衣裳，戴再名贵的首饰，还不是没脸见人……”
“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少女声音发颤，不知是激动还是紧张。
她缓缓抬手，将面纱取下，又立刻垂下眼眸，不敢看到秦羽眉的眼神。
那样千疮百孔的一张脸……任谁看了都忍不住要作呕了吧……
然而，秦羽眉眼中只闪过一瞬的惊讶，却并未出现她预料中的嫌弃或害怕。
少女不敢相信地抬眸，就看到秦羽眉长出了一口气，表情似乎很轻松的样子。
“我还以为是什么严重的病状呢，原来是重度痤疮啊……”
这句话听在她耳中，不吝于救命的金口玉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