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正是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秦羽眉一大早迷迷糊糊被叫起床,迷迷糊糊吃了饭换了衣服上了妆,直接被璇玑拉到了公主府门口。
当她看见一辆青帷平顶马车和站在马车边上的巫岱云后,一下子就清醒过来了。
“你们这是干嘛?”秦羽眉转头去看某个罪魁祸首。
璇玑一脸正经:“公主,不是您说心情不好,想要约巫先生一同去城外上香吗?”
秦羽眉直想运气:怎么璇玑现在也跟夏侯璟似的,动不动就“不是你说要怎样怎样,我才怎样怎样的吗?”
她咬紧牙关低声问璇玑:“夏侯璟呢!”
璇玑一脸无辜看她:“王爷……没说要来啊。”
“叛徒,你居然又变节!”秦羽眉忍不住伸手使劲去戳璇玑的额头。
许是二人说话的音量稍高了些,让一旁的巫岱云也听到了只言片语。他眉峰轻拢,善解人意道:“既然公主想邀的是璟王殿下,那在下就先回去了--”
“且慢!”
秦羽眉和璇玑同时喊出声来。
秦羽眉用一种秋后算账的眼神瞪了璇玑一眼,这才上前对巫岱云道:“先生多想了,是那个死丫头诓骗我,我才对她发脾气的。谁要找夏侯璟了,咱们赶紧出城去吧!”
反正是赶鸭子上架,不上也得上了。
秦羽眉心里憋着一口气:你们既然非要说巫岱云有问题,我就偏要证明你们都是错的!
车厢内很宽敞,坐了四个人还留有不小的空间。
璇玑自知理亏,又知秦羽眉正在气头上,表现得越发低眉顺眼毫无存在感,缩在角落里擦着杯子。
瑶光无可奈何地看了她一眼,跪侍在小桌前为秦羽眉和巫岱云煮茶。
不料一只白净修长的大手接过茶壶,巫岱云声音温和却不容置疑:“还是我来吧。”
瑶光迟疑着看向秦羽眉,发现她正用惊奇的目光盯着巫岱云动作流畅自如的双手:“先生还精通茶艺?”
她只好也退到了后面,和璇玑一起悄悄观察着巫岱云的一举一动。
“只是一些闲情逸趣罢了。”巫岱云轻描淡写地说着,又像是自嘲:“才子么,总爱附庸些个风雅之道的。”
秦羽眉被他逗得噗嗤笑出声来,真心实意道:“先生是真名士自风流,又岂是那些沽名钓誉之辈可比的?”
璇玑和瑶光坐在后面,无比凝重地对视了一眼。
给这两个人创造单独相处的机会,是不是错了啊……
但愿王爷能在巫岱云房间里找到什么蛛丝马迹,不然可真是得不偿失了呀呀呀!
马车平稳地驶过帝京平整的石板路面,一路穿街过巷,很快就到了城门口。
秦羽眉抬手掀开车窗,好奇地打量着四周的街景人景。
巫岱云见她一脸看什么都新鲜的表情,忍不住问道:“公主……平日里不常出府吗?”
秦羽眉回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角。
“不瞒先生,我上一次出门,还是去龙牙草原和亲的……”
毕竟是借来重生的身体,秦羽眉对这段足以让人心惊肉跳的记忆并没有太多印象。
起初还会对夏帝这种无耻下作的手段而觉得义愤填膺,可这种情绪慢慢地也就过去了。
她不是那个货真价实的永安公主,没有体验过在密不透风的马车里颠簸上绝路的心死悲伤。
巫岱云似乎有些惊讶于秦羽眉竟然会如此轻描淡写地说起这件事来。
她难道就不会觉得愤怒,不会觉得耻辱,不会觉得想要报复?
为了掩饰自己脸上闪过的那一抹讶色,巫岱云脑子飞快一转,嘴角慢慢扬起笑意。
“这么说,公主也未曾在郊外听过在下的琴声了?”
果然,他就知道,这一切都是夏侯璟在搞鬼……
秦羽眉没想到巫岱云心思如此缜密细致,单凭她一句话就识破了当初夏侯璟的谎言,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头去,试图解释:“当初、当初只是想要让先生住进公主府来而已……客栈驿馆人多嘴杂,实在不利于先生备考啊。”
说到最后,她也不由得佩服起自己的急智来了,居然在片刻仓促间想到这么一个合情合理的借口。
秦羽眉越说越镇定:“……我当时是一心想补偿先生的,可若是直接提出来,又怕拂了你的面子,反倒不美。也就只好牺牲自己,请你来教我弹琴了。”
说完,自己忍不住又盯着指尖磨出的圆茧叹了口气。
巫岱云也被她直白又坦率的模样逗得眉眼疏朗,语声含笑:“真是委屈了公主的手,居然还要牺牲来学琴。”
“如此不敬师长--”巫岱云故意拉长了调子,“该罚你回去多抄几遍琴谱才行。”
琴谱这两个字倒像是一把钥匙似的,开启了秦羽眉脑中的零散记忆。
她犹豫了半天,终于鼓起勇气问出来:“先生,孙凝霜死的那晚,你们见过面对不对?”
巫岱云泡茶的手指微微一颤,没想到秦羽眉会突然问起这件事。
他幅度很轻地点了点头:“九小姐一直在让我重修一份古琴谱,那日刚好有几处拿不准的地方,只好去找她一同商量。”
“那你走之前,能感觉到孙凝霜像是马上要自尽的样子吗?”
虽然秦羽眉已经知道巫岱云是受孙凝霜胁迫,必定不愿意多谈这些事,但为了案情着想,她还是狠心继续问了下去。
璇玑和瑶光欣慰地长出了口气。
总算公主还没忘了正事……
巫岱云蹙起眉头回忆着,在秦羽眉期待的目光中摇了摇头。
“公主,恕我直言,九小姐……实在不像是会自尽的人。”巫岱云苦笑,“她想要的东西太多,执念也太多,怎么可能为了你的几句话就轻生自尽?按照常理来推断,她应该会想尽办法报复回来才对。”
秦羽眉手臂支在车窗上,目光又远远移向城外满目苍岚,似是喃喃自语。
“是啊,为什么她会不明不白死了呢……”
“公主不必将此事太过挂心。”巫岱云眼睫轻垂,将一小杯汤色鲜亮的茶推到秦羽眉身前,“不过是各人的缘法了。孙府上被她心情不好动辄打杀的丫鬟婢女无数,她们的冤屈要向谁去讨呢?”
巫岱云说这话时颇有禅意,秦羽眉细细品着缘法二字,倒真觉得世间万物万事都能以此二字来概之了。
远处传来厚重苍凉古钟声,一声接一声,悠远回旋,余韵不散。
车内突然陷入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忍不住仰首望去。
四面山近在眼前,那钟声悠长的,该是积香寺了。
***
公主府的门房一大早刚送走了秦羽眉和巫岱云,没过多久就又迎来一脸阴霾的夏侯璟。
“王爷?”门房大步奔过去,“公主和巫先生一大早就出城去上香了……”
“本王知道。”夏侯璟面无表情地甩下一句,顺手在院里指了个小丫鬟。
“巫岱云住哪个院子?马上带本王过去。”
他这些日子虽然一直在和秦羽眉冷战,却并没有放弃对巫岱云的追寻。
既然他是青州人士,那在当地一定会找到更多线索。
夏侯璟甚至还核对了巫岱云进入帝京前后的时间,又上刑部调阅了从青州至帝京一路可能有疑点的卷宗。
按照各州城出入记录来看,巫岱云进京花的时间似乎也太长了些。
一个想要提前来到天子脚下为春闱做准备的读书人,会在路上耽搁这么久?
难不成他还有一路游览大好风光的心思?
夏侯璟还真不相信会有这样的读书人。
直到昨天他才猛然意识到--自己搜集到的一切有关巫岱云的文字资料里,居然都没有他的画像!
正巧今天一早,他派去青州打探的属下也日夜兼程地赶了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向夏侯璟详细描述了巫岱云的长相。
浓眉大眼,方脸,下巴上有颗痣……
这和他们见到的,哪里还是一个人?
一想到秦羽眉居然和这样一个顶替着巫岱云身份的不明男子相处了这么久,而这一切似乎又是自己一手促成的,夏侯璟就觉得脊背发冷。
若是秦羽眉真的出了什么事……他这辈子都没法原谅自己!
正要准备赶来公主府,又收到璇玑的飞鸽传书。
--她居然怂恿着秦羽眉和巫岱云一同去积香寺了!
天知道那里到底是不是什么邪寺,这个冒充巫岱云的男人会不会就是幕后黑手!
夏侯璟一脚踹开巫岱云的房门,不管不顾地在里面翻找起来。
视线落在书桌上。
那是巫岱云的通关文牒!
翻开第一页,上面的画像果然如属下在青州打探到的一样。
再看他出入各州的时间,崇州和燕州之间的间隔反常地超过了赶路所需的时间。
夏侯璟立刻想起,前几天在卷宗上看到的,一起发生在崇州郊外的凶案。
无名男子被劫匪杀于道中,颜面残损,身上无任何身份证明。崇州府联系不上他的家人,只能草草火化了事。
一桩大夏境内随处可见的抢劫杀人案。
夏侯璟胡乱将通关文牒塞进怀中,又大步冲出房间。
“备马,本王要立刻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