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岱云就这样以一种众人都意想不到的方式和身份，在公主府里住了下来。
没过几天工夫，府里上上下下的大姑娘小媳妇，都对这个斯斯文文温温柔柔的巫先生赞不绝口，每天恨不得连送去的热水都要多上几壶。
秦羽眉无可奈何地朝夏侯璟抗议：“你就这么把凶手和我放在同一屋檐下？”
夏侯璟神色不变：“帝京与青州相距甚远，我的人到当地打探也需要时间--你不觉得，这是最快了解一个人的法子吗？”
秦羽眉气结：敢情她为了了解这个巫岱云是不是拧断孙凝霜脖子的凶手，就得和他“同居”，还得每天练琴了？
她忍不住狠狠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那也用不着说我想学琴啊！这下可好，我每天都要被那硬邦邦的琴弦硌得手疼……”
最糟糕的是，磨得手上都起薄茧了，秦羽眉--还是学不会。
这简直让小秦大夫觉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强烈挑战。
“你看看，再这么下去，会影响我拿刀的稳定度好么！”秦羽眉举着白嫩纤细的指尖送到夏侯璟眼皮底下夸张地抱怨着。
夏侯璟毫无意识地握住她手指。他指腹的触感更加磨砺粗糙，却又带着种自小养尊处优的细腻，混合在了一起，反倒让他手掌每一处都变得特别而迷人起来。
像是沙沙的草叶拂过精致的丝绸，秦羽眉也被这痒痒的麻麻的触感搞得心尖一颤。
“我倒觉得这样挺好。”夏侯璟在她指尖轻轻摩挲着，寻找着那几处无伤大雅的薄茧，“太过保养得宜，倒和那些帝京的贵小姐们没什么两样了。”
这样的秦羽眉如此生动而清晰，似乎才更像那个叱咤九州意气飞扬的传奇女子。
不料下一秒，秦羽眉倏地抽回手，不怀好意地看着他：“这么说……你还摸过别人的手？”
“从前在外带兵的时候，总有不长眼的地方官，想尽办法往我怀里、浴桶里、床里塞女人。”夏侯璟也不知是存心气她还是压根没发现秦羽眉话里的醋味，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起先一时不察，还真是差一点着道……”
秦羽眉没好气地哼了两声，一把将床头古琴拦腰抱起，扭头就往外走。
她宁可去被巫岱云调-教，也不要留下来听夏侯璟的桃色军事史好嘛！
***
“公主，手指的位置错了，第三根线上要比旁的更偏左一些……”
“公主，刚才这句调子弹对了，但节拍又慢了几分……”
“公主，拨弦时手指不要太用力，既有杂音也伤手……”
秦羽眉咬牙切齿地上了半个多月的“特长班”，现在对巫岱云的这些指点已经麻木了。
--如果就一直这样你教我弹的，她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看出巫岱云是否有可疑之处啊！
正当秦羽眉想着是不是该找个机会跟巫岱云聊点别的什么时，今天来送茶点的似乎又换了个人。
“公主，巫先生，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冷月提着食盒浅笑走来。
秦羽眉在心底啧啧了两声：看来府里不少的姑娘对这个巫岱云都是春心大动啊，如今连冷月都没能免俗。
她趁机起身，怂恿道：“是啊，先生讲了这么久，还不快休息休息。”
--这话倒也不夸张，巫岱云只在初到公主府那天弹过一次琴，还是为了通过夏侯璟的考察。
他教了秦羽眉这么长时间，似乎也很少见他完完整整弹过一首曲子。
而秦羽眉就在这样一个温温柔柔的大才子的教导下，琴技似乎还真的有那么一点点进步？
她握着茶杯小口轻抿，就看到冷月又倒了一杯茶递到巫岱云手边。
冷月的眼神很特别，不像是其他小丫鬟那种含羞带怯的打量，也不像璇玑瑶光大方方的监视。
她的眼神像是看见了久别重逢的故人，却又带着不熟悉和不确定的审视。
秦羽眉心中生起一阵微妙的感觉。
冷月这个眼神……和她平日里的模样太违和了。
只是时间不容她想得太久，巫岱云似乎对这种目光习以为常了，眼角含笑地接过茶杯，慢条斯理的道：“多谢冷月姑娘，昨天的秋莲姑娘换去哪里当值了？她做的栗子糕真是不错。”
秦羽眉忍不住抬手，扶额。
这就是巫岱云的又一迷人之处了--这才半个月光景，他居然能准确无误叫出府里每一个丫鬟的名字，甚至还记得她们的司职和喜好等等琐碎的东西，偶尔路过了还会聊上几句。
这哪里是个情圣，分明就是个花心大萝卜！
秦羽眉毫不怀疑，再让巫岱云住下去，她在公主府里好不容易维持出来的安定团结局面就要被破坏啦！
保不齐这群小丫头就要为了巫先生今天对谁笑了前天和谁说话了这种无聊问题打起来……
必须得加快进度了！
秦羽眉又喝了口茶，趁着休息的间歇主动和巫岱云闲聊起来。
“巫先生来帝京多久了？可曾在帝京附近游玩过？”
巫岱云望她一眼，眸中似有荡漾眼波流转，又如一道道静谧水纹。
“我来帝京也有半年多了，承蒙孙家抬爱，八公子和九小姐也经常带我出去游赏。”提起两个已逝之人，巫岱云的声音不可避免地低沉了几分。
秦羽眉心中疑惑：孙伯言那般纨绔无赖，孙凝霜也是点火就着的小姐脾气，巫岱云居然还会对他们有如此高的评价？
他说这话，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
秦羽眉装模作样地跟着叹了口气：“说起来，这二位的死多多少少还和我有点关系……先生不会因此对我心怀不满吧？那我可真是难为您了。”
巫岱云失笑，却映得一室天光都跟着摇曳生姿起来。他缓缓摇着头：“公主多心了，八公子是死于帝京连环凶案。九小姐……”
秦羽眉不自觉地前倾了身子：“九小姐如何？孙夫人不是说，她是被我污蔑清白，才愤而自尽的吗？”
巫岱云突然又看了他一眼，只是瞳中氤氲的水汽散去了几分。
“公主……是想问我和九小姐的私情吧。”
他声音极低沉，顿时让一室气氛凝重起来。
秦羽眉不自在地后缩了缩，完全没有意识到，这场由闲谈引起的对话，如今主导权已经被巫岱云不知不觉握在了手里。
秦羽眉硬着头皮敷衍道：“我也是年少气盛，一时口快造了业……哎，说起来也是十分羞愧。后来王爷又辗转从孙府下人口中探出先生的身份，我总想着先生……痛失所爱，想尽我所能补偿您。”
只是秦羽眉却没想到，巫岱云这些天里吃睡如常，神色不变，一丁点哀恸感伤都没表露出来。这才让她越发起疑。
“痛失所爱？”巫岱云轻声咀嚼这四个字，良久苦笑一声：“我的确是痛失所爱，可却并不是九小姐。”
秦羽眉端茶的手指都颤了一下，心直口快道：“难道是八公子？”
乖乖，这个世道是怎么了哟……光风霁月的巫岱云和獐头鼠目的孙伯言怎么可能扯上任何别的关系！
巫岱云也被她这句话吓了一跳，神情复杂地看她：“公主……想错了。”
“我在青州有个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姑娘，两家也是通家之好，早早就口头订下了婚约，只待我高中回乡，便为我二人玉成亲事。”
“初到帝京，我人生地不熟，又无门路，听说应试举子可以往文臣府上投帖，我就投上了孙府的门房。”
“承蒙孙阁老抬爱，允我一席之地，还愿为我的春闱前后奔走，替我引见帝京清流墨客。”
“我无以为报，只能主动提出教授八公子经史，没想到九小姐不知从哪里得知我粗通琴技，便也要来一同上课。”
“八公子本就不是块读书的料，坐不了几日就要出去浪荡一番。每每只剩下我和九小姐时，她总在言语行为上多有……逾越，我知她是阁老千金，更知自己家中还有青梅竹马正翘首以盼，怎能做出对不起她的事？”
“我几次严词拒绝，她却变本加厉，甚至还不知从哪儿探听出我已有婚约的消息--没过两个月，家中传信，说乡绅间一恶霸强抢了我的未婚妻子，逼得她愤而投井，救不回来了。”
巫岱云说到此处，眼中已是一片晶亮，整个人身上都散发出一种沉重哀凉之感。
秦羽眉也没想到，事情的真相原来是这个样子。
“那……先生话里的意思，是孙凝霜设计逼死了你的未婚妻？”
巫岱云缓缓摇头：“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佳人已逝，我人在千里之外，如何查证真相？有些事……不过是彼此心知肚明罢了。”
秦羽眉气得胃都要痛了：孙凝霜到底是被孙夫人宠成了什么样子？先是想方设法插足孙远黛和永平侯，如今看上了个已有婚约的巫岱云，居然还逼死了人家的未婚妻！
若不是她的案情事关重大，关系到连环凶案未来可能的新走向，秦羽眉真想一把火烧了她的遗体，让她赶紧入土祸害阴间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