璇玑不甘地给夏侯熙上了茶,眼神在秦羽眉和他之间扫了几个来回,最终退了出去,极不情愿地将房门带上。
二人相对而坐,秦羽眉先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这才道:“长孙殿下想和我谈什么?”
夏侯熙也不多废话,单刀直入:“太子的病,需要换心才能治好?”
秦羽眉的指尖微不可察地一颤,她顺势放下茶盏,青瓷在红木桌面上轻磕出一声脆响。
夏侯熙那双碧色的眸子一错也不错地紧盯着她,让秦羽眉明显感到一阵压力。
好在她也不是那没见过世面的,稍微定了定神,还朝夏侯熙笑了笑:“长孙殿下这是在拿我消遣呢?换心?你当我是妖怪吗?”
“这不是你自己说的吗?”夏侯熙态度很笃定,随即又痛快地承认道:“你的公主府里有我的眼线——不用紧张,我没有窥探你的意思,只是担心我父亲的病而已。”说白了,他还是不相信上次秦羽眉在明德殿说的话,认为秦羽眉不是救不了太子,而是不想治。
秦羽眉当即沉下脸:“你不觉得这样做太过分了吗?这是我家,你凭什么这么大张旗鼓往里塞人?”
同时心里松了一口气,换心的话她是当作玩笑说给璇玑和瑶光听的,若是夏侯熙没有承认公主府里有他的眼线,只怕她就要怀疑到自己这两个贴身侍婢上了,那可就伤感情了。
既然如此……必须要把公主府里做事的人都过一遍筛子了!她可不想要时时生活在别人的监视之下!
“公主府里都是璟王叔送来的人,你怎么知道他们不会向他报告你的一举一动?”夏侯熙不动声色地挑拨着二人的关系。“况且我的人也没有害过你,正相反,他们做事还很用心呢。你觉得这样不好?”
“好就有鬼了!”秦羽眉瞪大了眼睛怒视他:“你跟他有什么可比的?”
夏侯熙立刻反问:“我为什么不能和他比?他不就是从草原上把你带回来了吗?你还不知道他究竟存了心思,就这么相信他?那我问你,你知道帝京里传得沸沸扬扬的那些流言都是谁散播出去的吗?”
秦羽眉一怔,没想到夏侯熙会突然提起这件事。“你是说——”
“就是你一厢情愿相信的男人,我的小叔叔,璟、王、殿、下。”夏侯熙嘲讽地勾了勾嘴角,很满意地看见秦羽眉变了脸色。
秦羽眉深深吸了口气,努力告诉自己要冷静不要相信夏侯熙的话,可搭在桌上的手指还是无意识地抠住了桌面。
“我们说的是你往我府里塞眼线的事,你别想转移话题。”她总算还没忘了正事,一步不退地看着他:“赶紧把你的人带走,不然等我自己查出来,恐怕他们就走不了了。”
这一刻的秦羽眉气势十足,清丽面孔上染了寒霜。明明穿着一身奇奇怪怪的衣裤,却只让人觉得不敢直视。
夏侯熙抬手示意她冷静,似笑非笑道:“好,我可以把他们带走。但——你得给我解释清楚,换心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玩笑话而已。”秦羽眉咬定这点不松口。“坏了的物件,可不就是要换个新的么,我猜人的身体自然也是这样的。就算有人能给太子殿下换心,那个人也绝不是我,我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你没本事?”夏侯熙像是听了什么笑话似的,眼尾挑得更厉害了。下一秒却突然敛了神情,直直望着她:“你不是每次给人治病都不许有人在旁吗?我知道你的秘密。”
秦羽眉这一回坐不住了,腾地站了起来,语气却不由放低。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
“公主,您没事吧?”
直到夏侯熙离开公主府,秦羽眉还坐在花厅里一动不动。
璇玑和瑶光一脸担忧地围上来:“您可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婢子去请王爷过来?”
“不用。”一听见夏侯璟的名字,秦羽眉下意识喊停,态度生硬得让二婢吓了一跳。
推开璇玑的搀扶,她慢慢起身,朝着门外的碧空深深吸了口气,勉强笑道:“我想回去休息一会儿,谁都不要来打扰我。”
二婢面面相觑,俱是一脸茫然,却也只能应下。眼看着秦羽眉满怀心事的背影越走越远。
“真的不用告诉王爷吗?”璇玑转头问道。
瑶光摇头,态度很坚定:“我们现在是公主的侍婢,公主不想让人知道的,我们就必须替她守住。”
回到鹤羽楼,秦羽眉把自己摔在床上,抄起一个软枕压在脸上。
她此时还没有从刚才那场对话的震撼中回过神来。
夏侯熙是怎么知道她急救箱里的秘密的?看样子,他连全息空间都知道?
秦羽眉开始回想自己几次使用急救箱的经过。
听他那般言之凿凿的态度,若不是亲眼所见,绝不会说得那么真实。
虽然公主府里有他的眼线,可后院的手术室一向是等闲人不许靠近的。出入口日夜都有安排人值守,那些事夏侯璟送来的亲卫,应该不会被夏侯熙策反。
夏侯璟……秦羽眉一想起这个名字就烦躁地翻了个身。
夏侯熙说那些流言都是他派人散播出去的……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亏自己当初还担心他会不会在意那些不明不白的诬陷中伤……夏侯璟这样做,就没有考虑过她的感受吗?
就算她自己心底明白这些都是假的,可被人指指点点,斥责不贞不洁什么的,任何一个女孩子都会介意的吧……
“不行。”秦羽眉腾地坐起来,自言自语道:“我不能就听夏侯熙的一面之词,我要听他当面承认才行。”
无端的猜疑会毁了一份感情,秦羽眉冷静下来后,立刻让自己停止了这些胡思乱想。
她向来不是能把心事藏住的人,既然有了疑问,那就去问好了。
现在更需要她认真思考的,是夏侯熙抛出的合作条件。
他默认了自己和元楚的联系,被秦羽眉一通数落:“你是大夏的皇长孙,又不是西胡的。造你们自己家的反很有意思吗?”
“我父亲病重多年,几位叔王野心勃勃,东宫有如群狼环饲,岌岌可危。若不能提前下手将这些威胁一一铲除,你觉得我能顺顺利利子承父业?”
秦羽眉不客气地一摊手:反正你们谁爱乱谁乱去,跟我又没什么关系。
夏侯熙真是吃错药了,才会觉得自己会和他合作吧?
她身份本就敏感,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就得了,何必要掺和进皇权争夺之中?谁赢谁输,与她又有什么关系?
可夏侯熙偏偏要说——“正因为你身份不一般,所以迟早要被卷进来。与其被动地随波逐流,何不早早下场,为自己争得一席之地?不然你以为康王为什么会朝你下手?”
一想起康王,秦羽眉也确实有点头疼。她根本都没见过这个人,他怎么就看自己不顺眼了?
明明很努力地在广结善缘了,可是架不住敌人主动找上门呀……
秦羽眉重重捶了下床沿,咬着牙嘀咕:“谁也别想欺负到我头上!管你是什么王,敢来就别怪本大夫的刀不客气!”
再一想想夏侯熙提出的合作条件,顿时也觉得没那么难接受了。
虽然她现在也不能确定他到底想要做什么,可既然有共同的敌人要对付,暂时联手一下也没什么。
再说了,他可是要送自己一份大礼的……
秦羽眉仰起头,对着空气慢慢扬起嘴角。
真正的永安公主,她终于可以为她报仇了……
***
作为帝京最大的销金窟之一,红袖招前段时间莫名歇业,让不少纨绔公子哥儿都空虚寂寞了好一阵子。这一日街上突然飘满红袖招发出的花笺,言明红袖招十日后正式挂牌营业,并会在当夜举办一场号称帝京风月场最盛大的画舫歌会,却又不说具体有什么节目,真是吊足了众人的胃口。
夏侯锦玉一向是红袖招的常客,停业这段日子,他没少偷偷往里面摸,想要把自己看中的那几个姑娘接出去玩玩。可惜舒娘得了夏侯熙的嘱咐,硬是扛住了所有和夏侯锦玉有同样心思的公子哥儿,谁也没机会能再入香闺享风流。
要不怎么说夏侯熙有本事呢,虽说是号称帝京有四大勾栏,可红袖招从各方面都稳压了其他三家一头,就连其中穿梭端茶倒水的丫鬟小厮,都没有一个是生得丑的,员工整体素质相当之高。
公子哥儿们憋了一个多月的火无处可泄,看别家的姑娘都有些食不知味的感觉,实在不过瘾。如今红袖招总算再度开门,真是值得奔走相告的风月盛事。
秦羽眉靠坐在茶楼临窗的二楼雅间里,手里捏着那散发着靡丽香气的花笺,看着下方往来行人争相抢夺的模样,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花笺可不是一般的花笺,最上端分别染了金银紫三色,每种花笺的数量也是依次递增,总数却极其有限。
持金顶花笺者,可上一等画舫;持银顶花笺者,可上二等画舫;至于持紫顶花笺的——不好意思,您就只能站在岸边看看热闹了。
别以为站在岸边容易,没有花笺做入场券,想要靠近都不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