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本官什么时候这样说过?”吴院使一听秦羽眉居然给他扣上这么一顶大帽子,一下子就慌了手脚,想也不想地怒吼道。
他身为太医院院使,身后不知道有多少人等着占他的位子呢。今天这话要是被传了出去,让陛下以为他对皇命不满可怎么办?
秦羽眉眼看自己把吴院使逼得当众失态,轻笑一声,脸上却敛了神情,十足威严。
“吴院使,虽说咱们是奉陛下旨意共事平疟,可当着本公主的面,你居然还敢大放厥词?”秦羽眉目光冷冷地扫过去,“这般不分尊卑,你才是放肆!”
李昆是个惯会见风使舵的,见秦羽眉和吴院使僵持起来,忙跳出来打圆场,赔笑道:“公主息怒,吴院使也是治病心切,一时口不择言了。您身份尊贵,千万别跟他一般见识。”
他暗自心惊:不是说这位公主从小被圈养在公主府吗,怎么会养成这般上位者的威严气度?她到底是深藏不露,还是有所倚仗?
只能默默感慨,流着前朝皇室血,有些东西深刻入骨,是没有办法被抹杀掉的。
秦羽眉故意又沉默了一会儿,直到把整个房间的气压都压得低低的,这才语气冷淡的道:“眼下平疟才是第一要务,本公主暂且记你一笔,若再敢胡说些有的没的,你就等着滚回家养老吧。”
她算是看出来了,太医院这群家伙一点长进都没有,还一个个自以为是神医转世普济众生了呢。既然吴院使非看她不顺眼,那也只能先把这个刺头儿解决了,再挑挑太医院里还有没有可用之人吧。
秦羽眉看了一圈其他人,问道:“你们是怎样想的?有没有人能告诉我,疟邪究竟从何而来?”
众太医面面相觑,这时站在最后的一个看着很年轻的男子开口:“还请公主赐教。”
他面容清秀,声音却比蚊子还低,显然是鼓起很大的勇气才敢跟她说这句话。
而从他站的位置来看,估计这个年轻人也是新进太医院不久,没少被前辈打压排斥。
吴院使虽然刚被秦羽眉训斥了一顿,可也不能容忍自己的下属当面反水“投敌”,黑着脸道:“沈千叶,你别仗着自己是沈家弟子,就能在这里为所欲为了。一个毛头小子,有你在这里说话的份吗?”
被叫做沈千叶的男子被他训得面皮微红,嘴唇翕动了几下,却还是壮着胆子回道:“沈家家训,行医之人不得好高骛远妄自尊大,不懂就是不懂,没什么羞耻的。”
他嘴里念叨着家训,底气也足了几分,声音也大了不少,更是抬起头与吴院使勇敢对视。
秦羽眉回头看了璇玑一眼,她想了想,低声在秦羽眉耳边道:“吴院使说的沈家,应该是昔年秦末帝在位时担任太医院院使的沈老爷子家,沈家也是帝京有名的杏林世家了。”
难怪这个沈千叶年纪轻轻就能进入太医院,想必除了蒙家族荫庇之外,自身也是有两下子的。
“吴院使。”秦羽眉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把吴院使又盯得心里发毛,“本公主问话,有你在这里说话的份吗?”
她变脸极快,再看向李昆时已经是春风和煦笑容满面:“李大人,不如麻烦您带吴院使先去隔离区看看,给那些病患按症状分类吧。”
李昆现在算是彻底摸不透秦羽眉的底细了,可本能地察觉到了一丝危险,连忙起身应下,回过头来拼命跟吴院使打着眼色,总算把他也带了出去。
看着吴院使臭着一张脸出去,秦羽眉不由松了口气。可算把这个烦人的老头子支走了。
再一抬头,沈千叶依旧定定望着她,等待那个问题的答案。
秦羽眉不知怎地,从他那呆愣的神情里看出了一丝对医术的执着和认真,便也不藏私,主动解释道:“这一带最近刚发了水患,土壤潮湿,蚊虫滋生,疟病就是由这些蚊虫引发的。”
沈千叶不由皱起眉头,像是一时半会都无法理解秦羽眉的意思。
其他太医虽然没有说话,可脸上的表情也多有不屑。
永安公主这是从哪儿听来的怪话,居然说疟症是蚊虫引发的?
终于有人忍不住了,阴阳怪气道:“公主,若按照您所说,那有蚊子的地方就有疟症,咱们大夏岂不是处处都要有人得病了?”
这人应该是吴院使的死忠派,眼见老大被架空,跳出来找场子的。
秦羽眉知道自己一时半会儿没机会给他们将病毒细菌这些西医知识,可对这位太医的挑衅也不以为忤,继续道:“自然,并不是所有的蚊子都能传播疟症,可叮咬过疟症病人的蚊虫,就能将这病继续传给别人。”
沈千叶似乎摸到了点门道,眼神一亮,不确定地问:“……是血?”
秦羽眉露出孺子可教的神情,点了点头:“蚊子吸了病患的血,身体里就携带了能使人得病的东西,再去咬别人的时候,就会把病人的血注进健康人的身体里,害他得病。所以我们不光要将病患与健康的村民隔离,还要做好驱蚊虫的工作,不能让灾区蚊虫肆虐。”
眼见众人大都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秦羽眉知道他们当中还是有人听进自己的话的。她并没有趁热打铁继续灌输,而是吩咐下去:“你们把有驱蚊虫功效的草药都找出来焚烧熏蒸,整个村子每一个角落都不要放过。”
虽然圣旨上没有说明秦羽眉在这次平疟中扮演什么角色,可她好歹也有公主封号。如今连吴院使和李昆都不敢对她置喙,众人也隐隐有了以她为首的意识,情不情愿也都各自领了任务去忙了。
房间里只剩下秦羽眉和璇玑二人,她忍不住揉着眉心叹了口气。
璇玑适时问道:“公主,婢子已经将您的房间收拾好了,要不要先进去休息一下?”
秦羽眉的房间被安排在北边的一个小跨院里,虽然偏僻了点,可很是清静整洁,也算是李昆识趣。
坐了一上午的车,又跟这群太医打了半天嘴仗,秦羽眉也有些累了,可她还是摇了摇头,站起身子直了直腰,道:“我们也去村子里转转,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璇玑知道她的性子,也不再劝,陪她一同出了屋子。
一跨出门槛,秦羽眉就被前面堵住的人影吓了一跳,定睛一看,疑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沈千叶挠了挠头,一脸紧张又小心翼翼地开口:“……公主,听说您会治天花?”
秦羽眉点点头。
“您能不能教教我?”沈千叶像是视死如归似的,说完之后就闭上了眼睛,拳头还攥得紧紧的,像是生怕被拒绝一样。
秦羽眉被他这纯情羞涩小模样逗得一乐,然而还是一本正经地拒绝了:“若是有人得了天花,我可以给他医治,但这药方……我不能给你。”
也不是她不想给,可秦羽眉当初是用西医方法提取的血清来治疗公主府里的天花病人的,这种闻所未闻的法子,她怎么可能随便交出去?
沈千叶立刻睁开眼睛,一脸失望地瞧着她,那双大眼睛湿漉漉的,就像只无辜受惊的小鹿。
“那我能不能跟着您学如何治好疟症?”他期期艾艾地又提了个要求。
璇玑突然替自家主子感到一阵危机感,连忙拦在秦羽眉身前:“沈太医,男女有别,您怎么能说出这么僭越的话?”
秦羽眉倒没想那么多,无所谓的道:“反正我来就是为了救人的,没什么藏着掖着的,你想学自然能学到。”
她心中也的确有自己的盘算。秦羽眉不是个藏私的人,之前治疗脑膜炎和梅毒的药方,她想都不想地就留给了保济堂的那个掌柜。毕竟她是接受现代医学教育的人,没有什么秘方的概念,只想着如何能救治更多的人。
世间病人那么多,光凭她一个人能救几个?若是九州大陆上的医疗水平能整体提高一个台阶,那她也不枉重活这一世了。
可秦羽眉现在大多还是依赖于西医手段,再借助急救箱内的各种辅助设备,这些都不是能够光明正大亮出来的,所以她必须尽快学好中医,才能把自己会的都教出去。
这次的平疟,就算是她的一次尝试了。
果然,沈千叶听完眼睛一亮,连忙长身作揖:“多谢公主!”
璇玑气得直咬牙,可又不敢违逆秦羽眉,只能把怨气都发泄在沈千叶身上,狠狠瞪了他好几眼。
可这个沈千叶不知道是真傻还是装傻,居然全无察觉,只老老实实跟在秦羽眉身后三步处。
直到秦羽眉走到自己房间门口,沈千叶还下意识地想要往里迈。
璇玑这下炸毛了,唰地拔出剑,横在沈千叶身前:“公主要更衣,你还想跟着不成?”
秦羽眉回头一看,差一点就要笑出声来。
她不过是想先穿好防护服再去隔离区罢了,这个沈千叶……还真是个医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