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四妹想要找永安公主的麻烦？”
冬翠站在赵大小姐的房间里，将四小姐那边的情况事无巨细地汇报了一遍。
赵大小姐若有所思地把玩着腕上一串翡翠珠链，回想着那日去参加赏花会的情景。
在沁园门口，赵四小姐就和永安公主秦羽眉起了冲突，还被随后赶来的齐王殿下撞了个正着。当时她就和其他几位小姐在一旁看着，只当是赵四小姐一时起意罢了，却没想到她后来又偷偷跑去找秦羽眉的麻烦。
而更没想到的是，赵四小姐气冲冲地跟出去了，却是捂着脸哭哭啼啼回来的--秦羽眉居然下手毫不留情地给了她一耳光。
后来安阳长公主发火，秦羽眉却临危不惧，不慌不忙阐述自己动手的理由，那份风姿气度实在难得。
赵大小姐身为赵家嫡长女，多年来却一直被赵四小姐这个庶妹抢了风头，见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出丑，心里不是不痛快的。同时她也对这个传闻中的前朝血脉、镇国公主遗孤越发好奇起来。
不是说她当初和雍王世子有婚约，却被歹人掳去城外失踪一夜，不保清白，被雍王府退婚了吗？后来却又被陛下封了公主，代表大夏出关与呼察十六部和亲，怎么莫名其妙又回到帝京了？
而且她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大胆，在安阳长公主这个正宗的金枝玉叶面前也敢侃侃而谈？
人人都知安阳长公主守寡多年，性情冷清，却一向自诩为正统礼教的卫道者。秦羽眉掌掴赵四小姐，做了如此出格的事，居然也能扭转局面，最后只被罚抄女四书，而赵四小姐明明脸上受了伤，却要被禁足在家思过。
赵大小姐实在想不通，长公主是怎么放过这个行事离经叛道的秦羽眉的。
刚刚听冬翠说，赵四小姐发火是因为跟在她身边的那个程锦瑟被齐王殿下要走了，而这似乎又是秦羽眉的手笔。
她是知道程锦瑟的身份的，当年程家未获罪之前，她和程锦瑟也算是有过几面之缘，也隐约听说自家父亲曾替庶长子向程家提亲，却被程大人拒绝了。
后来程大人一朝被定为贪官叛党，程家一夕之间从云端坠落，兜兜转转，程锦瑟居然成了他们赵家的奴婢，还时常被赵四小姐羞辱打骂。赵大小姐明里暗里也没少悄悄帮她。如今听说程锦瑟终于脱离苦海，赵大小姐也替她高兴。
“但愿齐王殿下能好生待她。”赵大小姐望着窗外斜伸进来的一枝海棠，身边的丫鬟立刻会意地递上银剪，让她将花枝剪下，插进盛了清水的莲纹青花瓷瓶里。
剪花插花的动作如行云流水，袖口都不曾有大幅摆动，真真是让人挑不出一丝错来的美好仪态。
冬翠不由看得痴了：人人都只知赵家四小姐美艳张扬，又有谁知道赵大小姐才是真正端庄娴静的大家闺秀？
只是她知道，这份贞静柔顺也只是表象--这几年若没有赵大小姐在夫人身边出谋划策，赵家后宅非要宠妾灭妻了不可。大小姐的手段，可多着呢。
“四妹如今被长公主禁足，她想做什么都要通过大哥才行。你这几日在她身边小心伺候着，一有消息就赶紧来知会我一声。”赵大小姐将插了海棠的瓷瓶调整到了一个合适的位置角度，后退了几步，满意地点点头，这才接过帕子擦了擦手，对冬翠吩咐了一句。又道：“你是母亲拨到四妹房间里伺候的，没事不要总往我这边来，免得惹人生疑。一会儿也别直接回去，在外面转一圈再说。”
“奴婢知道了。”冬翠再次佩服赵大小姐的细心和聪敏，行了礼后退了出去。
全程都在一旁侍立的丫鬟这才忍不住问道：“大小姐打算怎么做？”
“那得看看四妹要怎么做了。”赵大小姐起身往内屋的卧榻走去，拿起几上的美人捶敲了敲肩膀，又问丫鬟：“我的绣绷子呢？趁着今天天气好，赶紧把这个花样子绣出来。”
丫鬟从柜子里取出绣绷子和一筐绣线，笑道：“这秋香色五蝠捧寿的荷包，大小姐是要送给谁的？”
“死丫头，胆子越来越大了，连我都敢排揎。”赵大小姐也不生气，唇角微微翘着，拿起针认认真真绣了起来。
她的婚期还有三个月了，在出嫁之前，她必须想办法替母亲彻底解决自家后宅这几个闹得欢的。
赵四小姐自己不安分，那就不要怪她顺水推舟了……
***
秦羽眉这几日一直窝在鹤羽楼里没有出门，子午蛊每天都要发作上那么两次，她实在没心思做别的，就连合伙开铺子的事也不得不暂时搁置了。
百里老头也对这种来自西胡的神秘蛊毒束手无策，不过他倒是给秦羽眉指了一条生路：“你娘的三师娘兼四师父，号称医毒双绝，据说还是五夷巫族大祭司的后代。如果她能出手，这小小的子午蛊一定不在话下。”
秦羽眉听得头都大了：“什么叫三师娘兼四师父啊？”
“就是说，她既是小无忧三师父的夫人，也是她的四师父咯。”百里老头一脸嫌弃地看了秦羽眉一眼，像是不理解她为什么连这么简单的问题都理解不了似的。“那两口子真是一对冤家，一辈子都在斗气，又一辈子都恩爱的不得了--没吵架的时候，她就是三师娘；要是吵架了，就只能叫四师父了。”
璇玑嘴快，抢着问道：“那这位三师娘兼四师父现在何处？”就是看在镇国公主的份上，她也不会对秦无忧唯一的女儿见死不救的吧？
百里老头一摊手：“他们两口子现在指不定去哪个深山老林隐居炼药斗药了，我怎么找得到？”
若不是看在他身份高武功也高的份上，璇玑都忍不住要骂人了：说了这么半天，敢情您在这儿画大饼呢？
百里老头看出这个杏眼桃腮的小丫头不乐意了，嘿然一笑，慢吞吞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小盒子来，拖长了调子慢慢道：“不过呢，当年青颜妹子曾经送给我一颗秘药，说是能压制世间百蛊--”
秦羽眉和二婢立刻目光炯炯地望着他，璇玑更有冲过去抢过来的冲动。
“可惜这药已经放了二十年咯。”百里老头很坏心地看着面前三个小姑娘的表情完全僵硬，看够了才将盒子推到秦羽眉面前。“我也不知道还有没有药效，不如你试试？”
秦羽眉一把抄起盒子护在胸前，这才凶巴巴地对着百里老头狂吼：“你居然让我吃过期药！你是不是我娘的师父，是不是我大师公了？这么耍我很好玩啊！”
百里老头得意地拈着那一把大胡子，眼角往秦羽眉身上瞟了瞟，悠悠道：“你们看，我就说这药还是有效果的吧？——小眉儿还没吃呢，就这么有精神了。”
秦羽眉捂着眼睛就往门外走：再和这个老不修多说几句话，她就真的要气得蛊毒发作了。
二婢忙不迭跟了上去，璇玑到底没忍住，出门前使劲朝百里老头哼了一声，又怕他突然出手把自己揪回来，赶紧飞快带上了门。
“公主，这药你要不要吃？”回了鹤羽楼，璇玑一脸忧心地问道。
不料秦羽眉做了个让她意想不到的动作——她直接打开盒子，将里面那枚存放了二十年的乌黑发亮的小药丸吞了进去。
“公主？”这下连瑶光都惊了，要不要吃得这么大义凛然的啊？
秦羽眉抄起茶杯灌了一大口，把药丸送服下去，这才抿了抿唇上沾的水，道：“你们还真被那个老不修吓住了？要是这药对我毫无效用，他根本就不会拿出来的。”之所以说了那么一大通，还不是性格太恶劣，就是想要吓吓她，让她犹豫来犹豫去地不敢吃罢了。
听她这么一解释，璇玑这才恍然大悟，不由恨恨道：“咱们府里好吃好喝供着他，用的一应都是上品，这老先生也太过分了。”居然连这种生死大事都拿来开玩笑。
瑶光倒是没那么大反应，百里老头既然能做镇国公主的大师父，又在徒儿离世十五年后亲自来帝京照拂她的女儿，就算是性格恶劣了一些也是无可厚非的。
就说公主每日不能停的训练，虽然看起来是公主被他收拾得挺惨，可瑶光明显能察觉出，公主这些日子的精气神都不大一样了。如果说从前的公主是一株翠柳，那么现在的公主就是一棵青竹，挺拔坚韧了许多。
“罢了罢了，长辈赐，不敢辞嘛。”药丸一下肚，秦羽眉果然感觉到丹田之中有一股热流在缓缓向上涌动，而这几日一直缠绕她的那种倦怠无力感也减轻了几分。
果然是能压制世间百蛊的秘药，现在就看它能做到什么程度了——秦羽眉的要求并不高，不指望能把子午蛊的蛊虫排出体外，只要能让它老老实实待着就行了。
不然这每天每夜都那么痛上一回，时间一长，秦羽眉真的要被折磨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