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点完毕，确认无误后，连叔便带着空空的马车回府了。
瑶光问秦羽眉：“公主，您是让他们现在就把东西入库，还是想先立个规矩？”
规矩？秦羽眉下意识地想起了自己当初快要倒背如流的纪律条令和三大纪律八项注意……
问题是，这些规矩好像不适用于现在的情况……
“你们应该也知道，我从前在公主府一向是不管人事的。”秦羽眉非常诚恳地看着二婢，“如今突然来了这么多人，我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什么特别要守的规矩。这样吧，让他们先按照在王府的规矩做事，你们两个这几天尽快想出一套公主府的规矩，写在纸上交给我。”
二人点头应下，就开始安排着各人把物品入库。
“公主，您住在哪间房里？婢子让她们把首饰和衣料送进离您最近的库房里。”璇玑自己先把贵重的首饰盒收在了手里，以防人多手杂之下弄坏了什么。
“我以后就还住左路的鹤羽楼。”秦羽眉想了一下道，“这些都送进鹤羽楼的小库房吧，你们两个也跟我住在那个院里的厢房。”
她看着一群人在瑶光的调度下有条不紊地收着东西，突然意识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她本来是打算出去吃东西的，为什么还会站在这里等了这么久？
秦羽眉揉了揉肚子，悲催地发现自己似乎已经饿过劲儿了……
“瑶光。”她转头可怜兮兮地扯了扯瑶光的衣袖，“我记得那些人里有厨娘吧？现在可不可以先给我做几个菜？”
瑶光也愣了一下，她完全没想到秦羽眉居然还没吃过东西，赶紧叫住那两个厨娘，“你们先把东西放下，去给公主准备晚膳。”又点了两个杂役，“看看厨房还有没有食材，没有的话就出去买。”
秦羽眉又追了一句：“不要麻烦的，越快越好！”
“公主先回鹤羽楼休息一下？”瑶光建议着，“这里有婢子看着，不会出问题的，您等着用膳就行了。”
秦羽眉点头，刚才忙着的时候还不觉得多难熬，闲下来才觉得自己已经手脚发软了。
“那我先回去睡一会儿，别忘了叫我。”她一步三回头地叮嘱着，“你和璇玑吃过没有？要不要让厨娘多做几份？”
瑶光被她絮絮叨叨的样子逗得忍不住掩口一笑，声音也跟着轻快了几分，“公主放心，婢子们来时已经用过了，您就安心回去等吧，连叔送来的这两个厨娘手艺都不错的。”
***
用牛骨和鸡骨熬成的高汤散发着浓浓的香气，细白的面条整整齐齐码了一圈冬笋丝、香菇丝、黄豆芽、胡萝丝的臊子，配色十分鲜亮。
一碗汤汁清爽，面条筋道的什锦面。
秦羽眉看了一眼侍立在旁的璇玑和瑶光，“这么短的工夫，厨房里就有高汤用了？”
“咱们府里没有，可是王府里每天都有备用的高汤呀。”璇玑将雕花银箸递到她手边，“已经过了用晚膳的时辰，公主就先吃点清淡养胃的面食吧。”
秦羽眉深深吸了口气，果然来了食欲，飞快地吃光了一小碗面。
她放下筷子后，发现璇玑和瑶光的脸色有些奇怪。问道：“怎么了？”
“公主，您吃的是不是太快了点……”璇玑想要纠正秦羽眉的用膳礼仪，又怕说得太重伤到她，语气十分委婉。
秦羽眉前世做的都是争分夺秒跟死神赛跑的工作，早就习惯了用最快的速度吃饭，结果年纪轻轻就得了胃炎。不过这也算是医生的职业病之一了。
她拿起帕子擦擦嘴角，对璇玑道：“习惯了，一时没注意。不过你们也该清楚，我这个公主本来就不是什么金枝玉叶，自然也不必在意那些虚礼了。”
“您当然是最正宗的金枝玉叶！”璇玑面上一急，飞快地反驳道，“您是镇国公主唯一的女儿，大秦仅存的血脉！”
或许是受秦羽眉亲切自然的态度感染，璇玑说起话来也越发没有顾忌，“大秦国祚千年，是九州大陆上当之无愧的霸主，您的姓氏就是最尊贵的存在……”
“可是现在已经没有大秦了。”秦羽眉十分平静地阐述着这个事实，“这里是大夏的天下，我也只不过是前朝孤女，谈不上什么尊贵不尊贵的。”
她甚至还跟璇玑开着玩笑，“你可是夏侯璟的侍婢，怎么口口声声都说着大秦好？当心被当成乱党抓走。瑶光，你可要看住她这张嘴。”
秦羽眉大致也摸清了二人的性情：璇玑活泼，瑶光沉稳，倒是十分互补。
瑶光神情微敛，“是，婢子会看好她的。”又转头对璇玑轻声叱道：“你忘了在王府是怎么做事的了？再这样口无遮拦，我就叫连叔接你回去好了！”
璇玑委屈地看了秦羽眉一眼，大有“我明明是替你出头你还不领情”的意思。
“好了好了，”秦羽眉赶紧出来做和事老，“这里就我们三个，说什么都不要紧。在外人面前小心点就是了。”
瑶光无奈地应了一声。
从前在璟王府的时候，璇玑这个跳脱的性子就惹出过不少麻烦，所以她二人才会同进同出，取的就是瑶光的谨慎，在紧要关头可以帮璇玑遮掩一二。
如今来到公主府，接受了这个贴身保护秦羽眉的任务，瑶光顿觉自己的压力又多了一倍。
“对了，”秦羽眉见二婢似乎了解不少有关大秦的情况，索性敞开问道：“你们知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随父亲的姓氏？还有，我父亲虽然战死，但卫家应该还会有其他人吧？为什么我这么多年都没有见过那些人？”
璇玑刚被瑶光教训过，这次却不敢先开口了，她朝瑶光挤挤眼睛，示意她先说。
“公主，您为何会随大秦国姓，想必其中应该有婢子们不清楚的内情。”瑶光还是一贯谨慎的口吻，“至于卫家的其他人，现在应该多在漠北。”
“漠北？”听起来就不像是什么好地方，“他们难道是被流放了？”也是，前朝战将的家人，想必夏帝一定会将他们牢牢看管起来的，不被下狱都算是皇恩浩荡了。
瑶光点头又摇头，“卫家是大秦有名的将门，家中四代人戍守北疆，精忠报国。听说卫家的儿郎个个都是极为出众的将领，其中又以您的父亲卫子砚将军最为耀眼。而在连年不断的战争中，卫家儿郎大多都是马革裹尸战死沙场的结局，如今只剩下一位老太君和数位遗孀支撑门庭。她们为避过陛下的追剿，自请终生不踏出漠北一步。”
秦羽眉的神情黯淡了几分，如此满门英烈的忠勇世家，改朝换代后，竟也落得个老弱妇孺幽居远疆的机会。
但愿她能有机会见一见这些忠贞不屈的长辈们，甚至将她们从那苦寒之地接回帝京吧……
回到里间休息时，秦羽眉接过璇玑手上的月白色寝衣，自己动手解下身上的衣裙，就听见璇玑低呼了一声。
“公主，您的伤不要紧吧？”
秦羽眉背上缠了一大片绷带，隐隐有棕黄色的痕迹渗出来。璇玑手忙脚乱地去开柜子拿药，“刚刚光顾着清点入库，居然忘记把王爷交待的伤药拿来给您用了，真是该死！”
瑶光也不由分说地将她扶到床边坐好，接过伤药就要给秦羽眉换上，被她赶紧拦下。
“我已经把伤口处理好了，这药还是明天再换吧。”秦羽眉动了动肩膀，发现伤口处的痛楚似乎又轻了几分，她怎么会有这么强的自愈能力？
璇玑不依不饶地指着她背上的棕黄色痕迹，“府上原来就您一个人，怎么可能会处理伤口？再不换药的话，伤口都要流脓发炎了！”
秦羽眉这才意识到她理解错了，赶紧捂着后背解释道：“什么流脓发炎这样吓人？我，我用的是府里原本的伤药，就是这样的颜色。真的没事了，明天再换吧，我今天累得很，想要早点休息。”
要是让她们拆了自己的绷带，看见那些碘伏和消肿药膏的痕迹，还不知道要惹出多少麻烦……
见她如此坚持，璇玑和瑶光也只好小心翼翼帮秦羽眉换上簇新的寝衣，退到外间的榻上，说要替她值夜。
秦羽眉扶额，“我一向不要人值夜的，你们在那里也只是白白睡不好，不如回外面厢房去，明早再来叫我行不行？”
“公主，您是不是对婢子们不满意了。”璇玑没想到秦羽眉一心赶她们回去睡，犹犹豫豫不肯走，小巧的瓜子脸上满是不解，看得秦羽眉心都要化了。
“真的没有！”秦羽眉夸张地指天发誓，拉着璇玑的衣袖晃了晃，又朝瑶光使劲笑了笑，“你们已经做得很好了，可既然夏侯璟已经把你们送到我这里，那就要按照我的习惯做事行不行？”
好说歹说送走了二婢，秦羽眉把房门闩好，举着室内仅剩的一盏仙鹤造型的铜灯爬上六柱雕镂空祥云纹的黑漆拔步床，将灯置在床头的矮桌上，又将两扇床门合紧，这才惬意地趴到床上，从床头的隔板后取出小绿。
璇玑和瑶光在她吃面的时候进来重新了一番，床榻上铺着簇新的姜黄色绣五蝠捧寿纹团花锦褥，同色的滑丝薄被齐齐叠在床里，头顶摆了两个秋香色素面大迎枕，里面像是蓄了鹅绒般轻盈松软。
她手臂撑在玉色缎面的宽大软枕上，低头轻嗅，就闻出了几味安神药材的味道，十分解乏。
幸好这个世界不流行她在博物馆见过的那些玉枕瓷枕，不然秦羽眉恐怕就得自己动手缝枕头了。
她启动急救箱，将液晶屏从箱盖上取下，飞快地翻阅查找着云盘里储存过的医学资料。
她手中的西药有限，每一支都算是非常珍贵，因此她必须尽快找到相应的替代品来。
秦羽眉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放着好好的公主生活不过，一心要填充自己的急救箱，想来一定是跟她根深蒂固的职业习惯有关。
虽说现在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可只要夏侯氏掌权一天，她这个前秦遗珠就要一直活在担惊受怕里——万一夏帝又想除掉哪个部落头领什么的，再如法炮制一场和亲怎么办？
即使现在有夏侯璟替她打点这一切，但她不可能一辈子都靠着别人的力量而活，这么被动的状态，不是秦羽眉能接受的。
她要在这个陌生的世界活下去，还要活得逍遥自在，就必须得有自保的能力和超然的地位，而不是像今天这样，被皇后和夏侯宁心狠狠羞辱却不能反抗。
秦羽眉反手抚过背上的绷带，眉眼间闪过一丝不平。
她早晚会报今日之辱的！小秦大夫什么时候吃过亏！
默默记下了几味具有清热解毒效用，能替代抗生素消炎作用的中药名字，秦羽眉将急救箱又收回床头里，抬起身子吹熄了铜灯，抓过一个大迎枕抱在怀里，嗅着静心安神的淡淡药香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