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护士神色凝重起来:“温姨,绝食的病号是梁麒麟!”
听到这个名字,温碧箫似是当即给毒蛇咬了般痛楚起来。
一张罩了冷霜的脸,一双直愣愣的眸子,一个僵直的躯体……
瞬间,温碧箫成了一樽冰雕。
“温姨,温姨?”李护士喊了两声,温碧箫神色呆然的没一丝反应。
“温姨,你别这样嘛!”李护士推了推温碧箫的胳膊。
“嗯?”温碧箫突然一个恶梦醒来般愣怔着。
“温姨,我知道你心里的一个结没有打开,这不正好给你一个打开心结的机会吗?”
“我一辈子都不想再见这个男人!”温碧箫冷冷的说着。
“可是,可是他想见你啊,不见你最后一面,他情愿饿死,本来前几天他已经恢复得能坐轮椅,能正常思维了,要是积极配合治疗,很快就能站起来,可是两天前,他突然——嗨!”李护士无端感叹着,“折腾了两天,别说站起来,连床都下不了了!”
温碧箫表情复杂的盯着某个方向一声不吭。
“温姨,谁没有一个错?你大人有大量,量大好做事,树大好遮阴,得放手时须放手,得饶人处且饶人,退一步海阔天空,拿别人的过错来惩罚自己……”李护士几乎把有关宽容的名言俗语全都般了出来,说的唇干舌燥。
直到温碧箫长长的呼出一口气,从座椅上挺了挺腰肢,李护士才停止挖空心思的背诵名言警句俗语,她从温碧箫的脸有看到了一丝希望,便挽起她的胳膊,拽着她向着梁麒麟的病房迈去。
吱——轻轻的推开门。
温碧箫闪进身子,反手关了门,背靠门板向着病床望去。
三米处,梁麒麟僵直的躺在上面,微闭着眸子,灰暗着脸色,看不到一点生机。
整个房间阴冷如冰窖,温碧箫不禁打了一个寒战,浑身透着凉气。
昔日的那个霸气的男人,自己是多么的敬畏?这刻却是孤独的躺在病床上,看上去似是一俱僵尸。
不知为什么,她的鼻子竟是一酸,眸底生津便涩涩的了。
“箫箫……你终于来了……”
无力的声音从空气里传来,再也找不到商场上叱咤风云的那个男人的半点影子。
一个捉奸在床的把戏,加上二十多年的空白,说什么呢?有什么好说的呢?
温碧箫呆呆的站在门口,两腮上的肌肉不停的抽搐着,十指缠绕在一起狠命的绞着。
“我错了……对不起……老天惩罚我了……”
梁麒麟悔改的声音,直接扎进了温碧箫的心里,她眸瞳里便流出泪水,沿着面颊渗进嘴里,一抹咸涩的滋味,从嘴里漫延开来。
不堪的伤痛,本来经过二十多年艰苦岁月的磨砺,已经愈合结痂,可是,梁麒麟的一场大病,让两个仇视的人再次相遇,伤口便裂开来。
时间一分一秒的滑过,温碧箫始终没开口,连一个音符都没吐出来。
她还能说什么呢?
“趁我还有一口气,箫箫,你就骂我吧,只有你出了那口恶气,我就是死才能瞑目……”
病床上的梁麒麟开始挣扎。他先是侧起身子,之后便向着床边挪移,看上去极其的困难。
在温碧箫的注视里,他费了好大的劲,终于挪到床边。
扑通!
眼看着梁麒麟从床上坠地,发出一声闷哼,温碧箫便失控的惊呼:“啊?”
抬起脚,直奔病床。
这刻的梁麒麟,穿着斑马纹的病号服,蜷缩着趴伏在地板上,捕捉进温碧箫的眸子里,不再是那个曾经让她恨之入骨的负心男人,十年护工的职业本能,他成了她护理的一个病人。
来到梁麒麟的身旁,二话没说,扑上去,温碧箫直接弯下腰,伸出哆嗦着的双臂,环在他的后腰上,用力向上,想把他给抱起来,试了又试,再三向上发力,浑身的气力全部用尽,累得呼呼大喘,心怦怦怦狂跳,却是怎么都没能把他抱离地面。
他竟是一块巨石般贴在地上,让她无法撼动。
粗沉的喘息着,一抹熟悉的男人的气息幽幽的混进空气吸进她的肺腑,顿时,一股怪异的感觉向她袭来,温碧箫突然一个抽搐,如梦方醒,心悸着双臂本能的一松,便一屁股蹲坐在了地板上。
竟是给灌了迷魂汤,眼前恍惚,内心零乱,温碧箫散乱着一双无法聚焦的眸子扫向痛苦呻吟着的梁麒麟。
脑子里却是闪出二十多年前惨痛的一幕。他说过出差很晚才回来,她给他留了门,深夜里,自己迷迷糊糊的被一个男人抱在怀里,她把那个男人当成了他。除了他还能是谁?当灯光大开时,她傻眼了,压在自己身上的男人不是他,她便成了捉奸在床的贱女人!
她赤裸裸着身子,跪在地上向他求饶。她三岁的乾儿就举在他的手里,她如果不按他的旨意写下自白书,他就把儿子摔死,她趴在冰凉的洋灰地面上,他说一句,她写一句,直到她签上自己的名字,当夜只身一人滚出了那个家……
“天呢,你这个混蛋,你这个挨千刀的,你折磨得我还不够吗!你想死就死吧,你为什么还要拿这种手段来折磨我啊?”
她的嘶哑的责骂声似乎已经无法把沉积的胸腔里的愤恨排遣到体外,她需要更强烈的发泄方式,她的双拳握紧了,握得咯咯作响。
嘭嘭嘭嘭……
雨点般的拳头没有落在梁麒麟的身上,而是擂在自己的胸堂上。
“箫箫……”
“不要叫我的名字!你不配!”
嘭——嘭——拳头落在胸堂上的声音越来越小,速度越来越慢,便渐渐的止住。
呼哧呼哧的喘息着,模糊的视线扫着还在扭动着身子的梁麒麟,断断续续的哭诉:“梁麒麟,人在做天在看,多行不义必自毙,不是不报,时辰未到!嘿嘿,你也有今天!”
“我活该……我罪有应得……”
啪啪啪啪……
手掌拍打在面颊上的声音,虽然不响亮,力度也不大,钻进温碧箫的耳膜,却是刺得她难以承受,她伸出了胳膊,想抓住他的手,却是又缩了回来。
“箫箫……今生我欠你的……”
“你欠我的?一定是上辈子你欠你的!要不然,为什么老天爷这么折磨我,你为什么缠着我不放!噎……噎噎……”
温碧箫竟是不能自控的抽噎起来,说不出是委屈还是心痛。
“箫箫……”梁麒麟哆嗦着声音唤着,双手撑地,缓缓的爬起上身,挪动了半天,便跪在了温碧箫的面前。
说是跪,其实是屁股无力的蹲在小腿上。
“箫箫……看在你我有了两个儿子的份上……原谅我好吗……”衰弱的哀求声传来。
原谅你?怎么可能!不原谅,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这些话就立在舌尖上,温碧箫却是怎么都吐不出口。
心里想着不原谅,视线里扫到他的可怜,一颗强硬的心,不知不觉中便开始软化。
“你绝食的目的不就是要再见我一面吗?我来了,你已经见到了我,我已经完成了任务,你我两清了,谁也不再欠谁的,今后,你做你的老板,我做我的护工,自己有自己的生活,井水不犯河水,这下总算可以了吧!”
“箫箫,你还在生我的气,说明你心里还有我……”
听到这话,温碧箫心里竟是一钻,痛!
她的心开始痛。痛得无以复加。
跪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可怜的男人,曾经是自己多么敬畏,崇拜,欣赏的男人,哪怕为他死,也在所不惜。
今生自己除了跟这个男人有过交集,再没有跟任何别的男人贴近过,那么多男人追求过,自己为什么就没有答应呢?不就是因为眼前的这个男人还扎根在自己的心里吗,不管是恨还是爱,他就是从她心里挖不掉。
她不是不想把他忘掉,可是他们共同的儿子华烁时时刻刻唤醒着她。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罢罢罢!
温碧箫抬起手臂抹了一把湿漉漉的面颊,空吞了口水,瞪着淡然的眸子扫着他。
“我心里有不有你,是另外一回事,你绝食,拒绝打吊瓶,以死要挟,不就是要我原谅你吗?你放心,我不是一个赶尽杀绝的女人,你想要我原谅也行,只要你答应我不再拿自己的性命来折磨人,我就原谅你!”
“只要你肯原谅我……你说什么我听什么……”听到这个再简单不过的条件,似乎注射了一针强心剂,体内登时增添了一抹力量,梁麒麟的脑袋突然向上抬了抬,很是费力的挺了挺上身,想让自己直立的跪在她的面前,却是力不从心,便一脸颓然的蹲在双腿上。
一张多么沧桑衰败的脸啊!两腮黑呼呼的胡子碴里竟是夹杂了扎眼的白丝。
他老了,不再年轻!
温碧箫从地上爬起来,看着跪坐在地上垂着脑袋的梁麒麟:“起来吧。”
说着,便要弯腰,却是一下子被他的双臂给环在了她的双腿上,他仰起负疚的头颅,竟是老泪纵横。
泪水模糊了视线,她的双手哆嗦着,探到了他的冰凉的脸。
他的嘴巴,鼻子,眼睛,前额正心的川字形皱纹,一一从自己的指间滑过。
最后,她的手指竟是插进了他的头发,抓着挠着……
胸部急速的起伏着,一腔委屈夹杂着辛酸从泪水里喷涌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