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飞蛾扑火
黯黑的大殿里一时寂静无声,血滴下去的声音清晰可闻。
离九抽了剑看向高高在上的伊何,手臂下垂,剑上的血就滴在她的脚边。她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也许是在等他的宽恕?
因为自己的鲜血淋漓,所以需要另一个人来原谅和宽恕。可惜这个人永远都不能是另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人。两个杀手的互相原谅?这样没有意义。
岐南的轻轻的咳声在大殿里回荡,构成了他体温的鲜血正顺着他的外衣流淌,他咳嗽的时候,血也从他的嘴角里溢出来,他也不去擦,只是带着淡淡的笑意看着离九。
他的眼睛里带着祝福。
离九看着站在自己血泊里的岐南,眼睛里好像冰封了什么东西,一点情感也没有,比岐南更像一个死人。
大约真的有什么东西死去了,是爱和希望么?
“陛下,”离九开口说,语气里不带一丝波澜,她好像已经从慵懒繁华的宫殿里醒来了,找到了原来那个担惊受怕会小心隐藏自己的杀手。“陛下,我,按您的吩咐做到了。”
伊何在另一片光亮里,看着这一切的发生,他听见了岐南的话,岐南轻声说把剑拔出来啊。他的心里隐隐带着不安,这个人早晚会从自己手里抢走离九。而他在高高的大殿上俯视离九,离九看着他的眼睛。离九站在殿阶下,她脸上的神情算是恭敬。伊和却觉得,这个女孩子就要在自己手里溜掉了。她是狡猾的雪狐,自己却不是什么经验丰富的猎手。
他点点头,“好,离九。把剑拿上来吧。”离九俯身行礼,道了声是。
离九捧了长剑上前,琉璃鞋子在殿阶上敲打出清亮的音调,就像很久很久之前,伊和第一次见离九时,离九哼过的小调。那支调子还曾经穿过他的梦境,带着他去往一个没有止境的地方。那里的花草长的高高的,有藤蔓组成的鲜花瀑布。你爱的人就坐在那后面,你看的见她的影子,知道她在等你……
离九的脸上略带了惊慌,她捧着长剑走近了伊和,伊和挥手示意侍卫进来把岐南带出去,他想拥抱眼前这个受惊的兔子般的女孩,他想说,别害怕,别离开孤。
然而,侍卫刚刚进来试探岐南的呼吸,把虚弱的岐南从坚固的宫柱上解下来。伊和觉得脖子上,多了一个冰凉的滴血的东西。侍卫们惊呼着拔出剑,他们高呼着保护陛下。然而没有人敢上前。他们的王被一个漂亮的姑娘劫持了,那个漂亮姑娘的脸好像冰原上的公主,细白的脖颈和高贵的头不曾低下。
离九俯下身,带着青缘花淡淡的香气,“陛下,让他们带着岐南先生退下,我有些话要单独和你说。”离九的声音轻轻的。
伊和面无表情的点点头,他挥了挥手,那些人带着岐南带着犹疑的表情退出了大殿,深漆红门关上的时候吱吱呀呀。
“你想说什么?”伊和看着拿着剑不断颤抖的离九,剑紧贴他的脖子,他却不相信离九会用力砍下去。你看一个姑娘的眼睛就知道了她会不会杀你。
“陛下,”离九颤抖的笑起来,“陛下,对不起了,我只是有些话想说说罢了。麻烦你听我说些废话。陛下,你知不知道一个人一辈子不相信任何人是多么难过的一件事么?你知道从不相信到相信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么?”离九笑起来,眼泪却打湿了手里的长剑。她记得自己是如何在暗夜里惊醒,如何在梦里面对父王母妃和哥哥……所有那些死去的人在她的梦里都滴着血,离九只能瑟瑟发抖的抱着胳膊躲在黑暗里。
“我真的已经很努力很努力了,陛下,”离九的眼睛里涌出大大的珍珠一样的泪水。“陛下,我很努力的适应了这一切,甚至违背了师父的遗嘱,我甚至准备好了去和你后宫里虎视眈眈的女人们,大殿上指着我痛骂的大臣们去争一争。”离九闭了眼睛,可是泪水仍不住的顺着她瘦削的脸颊修长的脖颈向下流。温热的泪水打在离九手里的剑上,打在伊和的手上。
伊和沉默了不说话,他修长的手指捻着离九的泪水,不顾锋利的杀人剑在自己脖子上莫名的颤抖。
“陛下,我把我的信任放在你手里,你却让那些宫女来打碎了它。你让她们来查验我的贞洁,你把我最后的尊严都打碎了。”
岐南倚了宫墙,“你们若还想活着,就听在下的,把剑给我。”侍卫长犹疑的看了一眼副中郎将腹部不断流淌的鲜血,咬了牙,“我们一干人等的性命就交在大人手上了。”他恭敬地递上了孤辰。岐南握了孤辰,贴在红漆宫门上,面无表情的听着里面的人说话。
“最后的尊严。”离九笑起来,泪水和笑容一起出现在她脸上,好像某个清晨某个角落悄悄盛放的蓝色鸢尾花,只有一个人知道的破碎的爱情和风的消息。“碎了就永远都补不好了。”
离九像是失尽了力气,她把锋利的摧城放下了,剑尖在地上划了一道不浅的刻痕,细碎的石子崩出刻痕外。
“陛下,离九很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也曾想过要与陛下一起,一起看一夜流星飒踏,一起过了下半余生。可惜一支舞还没完,陛下就这样对我了。”离九木然,“陛下,真是抱歉,麻烦你听了那么多我的废话,”离九把剑贴近了自己的脖颈,鲜血顺着她白皙细腻的手指向下流。她笑笑,“陛下,我只能陪你到这里了。我怕我活着还会再喜欢你,我不想再那么没有尊严。”
伊和急急伸了手去拦着离九,他只觉得自己不够快,离九踮着脚尖转了两个圈,一个昙花一样的身影绽放,大殿的暗处,“陛下,若有来生,望可无忌相爱。”
离九闭了眼睛,剑身即将划开她的皮肤,吸尽她血管里流动的可口鲜血。时间太短,只能做一个粗糙的告别。
忽然,大殿门被人推开,光线瞬间涌入,一道白色的光御风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