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情在不能醒
白色的小鸟扑扑翅膀就飞掉了，在悠悠的天上滑出一溜水痕。疯长的野草布满了人迹罕至的每个地方，它们在地上匍匐出美好的夏天。
离九小小的院子里大片大片的青缘花都开了，到处都是这种卑微的小花的淡淡浅浅的香气。这是伊何带着离九春狩时带回来的野花。伊何说，离九喜欢的话就这样种着吧。当日，伊何就移了奏章坐在辰风阁的檐下看着一群伶俐乖巧的宦臣和侍卫把离九的院子掘的到处都是坑，看着他们笨手笨脚轻轻的把易碎易断的青缘花的根部埋好。当夕阳落下的时候，离九看着满院子细细小小的青色花藤，慢慢勾起了嘴角，满眼里都是一个女孩得到满足的欢呼雀跃。伊何看着离九的漆黑色深潭般眼睛慢慢被夕阳染上瑰丽的金黄，他轻轻的把离九拥在怀里，就像很久之后他拥着天下。
离九看着青言素白的手推开窗子，放进了雨后的新鲜泥土和着青缘花的气息。青言看着外面的青缘花，眼神却落在鸟的身上，“离九，你看青缘花都开了呢。青缘花都开了，可是你还在。”她养的极长的指甲因为过于用力掐进红漆窗子，都崩断了。离九听见了她咬牙切齿的笑意，却什么都说不出来，“是啊，我还在。我早就不应该在这里了不是么？我知道师姐你喜欢伊何，伊何是翩翩公子伊何是杀伐决断的将军伊何也是将来的天下之主。偏偏连容貌也是不逊于他国宋玉。”离九笑笑，“这样的男子是不喜欢呢？就算他多情他三妻四妾，还是有大把大把的青春年少的美人愿意填充他的三千烦恼。”
“离九，不是这样的。不是。”青言转过苍白的脸，“离九你不要骗我，我虽然不知道你的身份也从来不曾去深入了解你，但是你绝对不是为了那张脸或者那点荣华倾慕一个人。”
离九笑起来，像淡雅的光，“那你呢？你是为了什么喜欢伊何？因为富贵因为容貌还是因为他虚无缥缈的爱意？”
青言愣了愣，扶着窗子，想了半天，笑意从她的脸上流露出来，“离九，你到底是年轻到底是没有杀过人，虽然师父教了你杀人术，可是你从未被派出去做过任务。而我不一样，从十二岁开始手上就沾满了鲜血。”她微微扬起头，脸上带了长辈对不谙世事的晚辈的嘲讽，“所以你不知道手上负了五百四十三条人命的感觉，无休无止的噩梦，永远不得安定。就算在梦里都不曾阖上眼。”
离九透过她的眼眸去窥探她的心，离九知道她说的都是真的，“荣华富贵，还是他的爱都比不上安定两个字，我在封阳宫里只求个安稳。”青言恍惚记得她刚来到封阳宫的时候，长长高高的宫墙把她进入时所看见的听到的繁华喧嚣全部挡在了外面。宫墙就像一个沉默的保护者，它垂下抑或年轻抑或苍老的头颅，看着这个来投奔盲目爱情的女孩，许下保护的承诺。
柔软的丝绸像流沙一样在她年轻的身体上滑过，修长的手指也曾拂过她的额头。长袍大氅的年轻男子，食指因批阅奏章而带了薄茧，只有那一点点粗糙的触碰告诉她她尚在人间。
离九没有来的时候，伊何也会时不时来看她，就着云央宫里昏暗暧昧的灯火，青言的歌舞也曾醉了那时的月光。
情深不寿。
佳期如梦。
青言再次开口盯着离九漆黑的双眸，她知道自己什么都看不出来，但是她还是要看着，她要用自己的话，自己的坚定去让离九放手。一个人心中求不得，心中牵挂太多的时候，总是容易放弃，不是么？她微笑起来，娇艳的蔷薇在她脸上再次盛开，这是她的战争，她一个人的战场。“离九，你不在的时候，是另一个姣美的女孩子给伊何的肩膀披上外衣，是另一个女孩子在夜里陪着他看流星，是另一个女孩子给他生孩子，是另一个女孩子陪他变老。所有他的一切都不会再和你有关系。”她赌上自己的尊严，“离九如果你不要他了，那个女孩子为什么不能是我？我只是在捡拾你不要的东西，离九我从来都只配得到你不要的东西。”
青言笃定了离九已经放弃了伊何，青言她不是来劝说离九放弃伊何，而是在劝说她和自己站在同一条战线上，把自己推向人生或者幸福的高峰。
然而，她还不够坚定，虽然她信誓旦旦的要成为那个陪着宁王一生的女人，她还是提起了自己的过往。
离九诧异的抬起头来看向青言，她不知道原来青言是这么想的。很久很久之前，她们还只是扎着辫子的小女孩的时候，青言常常照顾离九，帮离九收拾床铺，帮离九把头上的草叶摘下来，在离九去受责罚之前偷偷告诉离九，帮离九整理好衣服，就像送自己妹妹去社交场一样认真……离九说不出话来，她不知道原来师父摸摸自己的头发递自己一块棉花糖的时候青言那么羡慕，她不知道师父夜里给自己做衣服的时候青言在被窝里睁着眼睛看着直到师父停手，她不知道虽然师父看起来对每个徒弟都一样自己还是被大家羡慕的那一个。
过了半天离九才颤抖着问，“师姐，原来你是这样想的么？”她不知道自己该是愧疚还是愤怒，原来以为可以相信的师姐竟然从自己很小的时候就讨厌自己，而自己还是傻傻的对着讨厌自己的人笑，最后招来更多的讨厌。
原来人与人之间是这样的么？原来是什么都不可以相信的么？
“我讨厌你，我害怕你，我恨不得吃了你。我很小很小的时候，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就开始了。”青言忘记了她来的目的其实是说服离九让自己登上宁王后宫的顶峰，她现在是多年前那个愤怒的小女孩了，可是她的愤怒又那么绵软，好像带了委屈带了不甘在里面。
“原来我们一起度过的那些个下午和早上我们一起睡过的一张床都是骗人的么？那你伸手给我拿下那片草叶的时候为什么要那么温柔？骗我要那么温柔么？”离九不敢看她的眼睛。只是觉得自己的泪水快要掉下来了。
“是啊，都是骗你的。我扯着你的手的时候就想着怎么可以杀了你而不被师父发现。”青言站在光里，风扬起了她的长发，但是她的嘴唇鲜红如血。“因为，因为师父是我的母亲啊。”
青言的脸明净又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