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歆微住在病房里的第一晚，黎子风整夜都没睡着。
撇除手上的伤疼痛难捱不说，乍然房间里住了个女人，还是个倒贴过他十来年的女人，任谁都不能安枕。何况齐歆微……
齐歆微这人的睡品，着实差了点。
从前他们一起住在锦绣里的时候，他们一个楼上一个楼下，一向是相安无事。唯一一次他进她房间时，她还没醒，睡的倒是安安静静的，除了醒来的时候闹腾了那么一会……那都是后话了。唯独没领教过，这货竟然也会打呼噜！
黎子风有点崩溃。
睁眼到了半夜，依旧能听见她小猫似得呼噜声，不大，却一直呼哧呼哧想着，提醒着他房间里另一个人的存在。大冬天的暖气房里，被子是薄薄的，黎子风将被子扯了扯，盖住脑袋，觉得耳边怎么着还是嗡嗡作响。
其实声真的是不大，只不过大约是做梦的缘故，她一会呓语一会翻身，整夜都没消停。到了凌晨的时候，黎子风干脆起身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发呆。
不知道怎么，就总是想起这些年来，他一次又一次拒绝她的画面。每一次她都是自信满满嚣张跋扈，对着他笑的两眼弯弯。也是每一次，他冷脸相对，从来就没有给过她一个笑脸。
“黎子风黎子风……”
“神经病！”
……
真是不知道怎样强大的内心，能一直坚持了这么多年。
黎子风摇摇头，觉得真的有些困的慌。不知道为什么躺着的时候怎么也睡不着，坐在窗前，反倒就觉得脑袋昏昏沉沉了起来。
窗外的霓虹灯闪烁，一如许多年前的模样。Z城，这座他这样熟悉的城市。他其实这样陌生。那种心境，一如多年以前——是十八岁那年，父亲去世。他在一份化验报告中赫然发现，自己叫了十几年的父亲，竟然跟自己没有一点的血缘关系。他不顾一切地追问母亲自己的身世，母亲当时复杂而尴尬的神情他至今记忆犹新，“你的生父，另有其人。”
呵，他的生父，另有其人。平静安宁的生活，像是骤然被一石激起千层浪。那时候的他真是血气方刚，一边不能接受这样的一个事实，一边竭力去寻找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整天的心思全都放在这件事上面，不好好学习也不听人劝。因为听信一个亲戚的谣言，他放弃了高考去赶车寻亲……
母亲是在一个月色正好的晚上找到他的，那天已经是高考的最后一天了，他算是彻底的错过了那年高考。母亲为此狠狠甩了他一个耳光，她问他，“你的亲生父亲是谁，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真的有那么重要吗？后来的许多日子里，他都在思考这个问题。其实真的，没有那么必要。可是他当时是那样倔强，那样倔强地要知道自己的身世。他和母亲的性格那样相似，都是那样倔强。为这件事情他们争执了许久，到了最后母亲也没有告诉他，倒是两人相互说了许多伤人的话。
外婆说过，母亲这个人表面看着温柔，其实骨子里倔强的很。她当年能不顾一切地离开K城，去举目无亲的Z城生下他，现在，她自然也会因为逃避他身世的问题而愤然离开。
那次后母亲就自顾离开了，或许这么多年的避世生活，依旧没有将她的性子给磨的柔和。反倒是他的倔强让她不得不去面对从前的许多事情，她索性也跟他的那个亲生父亲一样，成了个需要让他去探索的谜……
十年的时光转眼即逝，回首往事依旧如昨。他的父亲是谁，没那么重要。但是他从来不曾后悔过，他当初那样执迷地去探究。探究自己的父亲是谁……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黎子风动了动被搁的酸疼的胳膊，身上披着的毛毯无声地落地。
他抬眼，看着坐在不远处盘腿坐着对着电脑的齐歆微。
“黎总早。”她斜眼扫了扫他，示意一边的桌上，“夏秘书已经给你将早饭送过来了，你洗漱完就吃了吧。”
黎子风弯腰将地上的毛毯捡起来，探究地看了她一眼，“夏亦禾给我盖的？”
齐歆微盯着电脑懒得理他，“不然呢。”
不然你以为，是谁给你披的毛毯？
他不说话，坐着缓了会神，才拎着毛毯走到床边，将毯子朝床上一放，就着倚在床头，状似闭目养神。
白小苏忙了会，见他没动静，才叫了他一声，“喂，黎子风。”
黎子风没反应。
她看着他消瘦隽秀的下巴上微微生了一层胡茬，更加显得脸色苍白，心下生了那么丝同情心来。不情愿地起身下来走到他跟前，“黎子风。”又叫了他一声。
黎子风依旧没反应。她伸手轻轻推了下他胳膊，隔着睡衣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温度。她觉得不对，忙伸手探了探他高阔的脑门。
竟然是滚烫的！
护士来的时候正赶上早上的医生查房。主任专家医师护士压压地站了一整个病房，测体温的测体温，做检查的做检查。看见站在一边不知所措的齐歆微，上前询问道，“家属？”
“不……”齐歆微脱口而出，顺着护士的眼神落在自己放在一边床上的大小包，立马又妥协了，“啊，是，我是。”
“病人高烧三十九度半，目前推测是伤口感染引起。他的头部有过撞伤，我们需要要做进一步检查……”
齐歆微愣愣地听着，整个人都傻了。黎子风，他不是好好的么？怎么又是感染又是脑袋要检查了？！
检查结果很快下来，手臂伤口感染，颅内小块淤血，需要重症观察。
这下一来，齐歆微就是不想陪住在医院都不行了。
好好的一个学霸，脑子好使的就跟电脑一样，她这还等着跟他要大齐的数据资料呢。怎么转眼就倒下了呢？齐歆微看着病床上睡着输液的黎子风，心底浮现了一层浓厚的担忧，惆怅不已。
这种时候，她发现身边竟然连一个陪伴的人都没有。
折腾到了下午，黎子风还是昏睡不醒。齐歆微心里的不安一阵赛过一阵，终于想起来打电话找萧谷雨。
***
萧谷雨和沈一鸣赶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她看着近有半年未见的萧谷雨，不知怎么就落下泪来。
“微微，微微！”萧谷雨抱着她，一脸的心疼，“你在这过的好不好？你怎么瘦成这样了……更加像只猴子了！”
她们都是瘦瘦长长的类型，从前总是一个调侃一个像猴子。齐歆微脑袋还搁在她肩膀上，忍不住破涕为笑。
沈一鸣也忍俊不禁，但作为一个医生，虽然是治疗精神病的医生，他还是很有职业敏感性地看了眼床上的人。
“他怎么样了？”
齐歆微将萧谷雨松开，顺着他的眼神落在黎子风脸上，“就早上醒的时候跟我说了句话，然后睡了到现在也没醒。”
沈一鸣将身上厚重的大衣脱下，顺手递给萧谷雨，等她接了过去就挽了袖子去卫生间洗了洗手。萧谷雨一手拉着齐歆微不放开，一手将手中的大衣轻轻放到一边，顺手还理了理。
“我听说黎子风出了车祸，吓坏了。你怎么样，有没有事？”她紧张地问道，一边在齐歆微身上四处查看。
“我没事，他自己开车出的事。”齐歆微解释道，“我没有跟他一辆车。”我没有遇上车祸啊（⊙o⊙）啊！
“那就好。”萧谷雨缓了口气，这才去仔细看黎子风。
“你们两啊……你追他他追你，真是够折腾的。好事多磨，等他好了，你两一定要好好的。”萧谷雨感慨道。
齐歆微：“……”
这货，她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齐歆微正想好好跟她解释一下，她和黎子风之间根本不存在什么谁追谁，谁好好的之类。才要开口，就听沈一鸣一边声音沉沉道，“不行，他这个样子，得回K城去。”
“什么，回K城？！”齐歆微和萧谷雨异口同声，齐歆微顿了顿，忍不住走到黎子风床前，“很严重吗？”
她这一副焦急的模样，给了沈一鸣莫大的遐想空间：看来这两人的关系在这里已经发展的不错了，所谓患难见真情，生死恋神马的最感人……哎哟看来倒贴王终于贴上了问题男↖（^ω^）↗！
沈医生心里八卦，脸色依旧很是沉静，“我看了他的用药记录，情况不算是太乐观。”说着开了门就要朝外走，“我去向医生问一下他的具体情况，要是有必要的话——”他神色凝重地看着齐歆微，一脸的严肃，“必须要回K城去才行。”
Z城是小城市，医疗水平不及K城是显而易见的。而且黎子风这些年一直都在K城，回到那治疗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比较方便。齐歆微自然知晓这些，只不过一时没有缓回神来。她愣愣地看着沈一鸣，突然道，“那他……会死吗？”
黎子风他……会死吗？
黎子风他，怎么会死呢？
倒贴他的这些年来，她多能折腾他啊，又是追又是堵，不依不挠从不放弃。动辄被拒绝的不开心了就让人揍他一顿，总也有折了胳膊伤了腿的时候，脸上都花过……她折腾的都成了习惯，从来没想过，黎子风会死。
黎子风是她过去十年里，唯一的追逐目标。他存在，她的目标也存在。要是黎子风不在……齐歆微顿时觉得后背一凉，整个人再次陷入了一种无言的恐慌之中。
她这样一问，让沈一鸣心中也忍不住咯噔了一声。萧谷雨从后面上前来，赶紧扶着仿若无法站稳的齐歆微，一脸焦急地对着沈一鸣，“怎么会呢，怎么会这么严重呢？”
沈一鸣握着门把上的手慢慢松开，转过身来正对着她们，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羡，“会不会死我不知道，但是愿不愿意他死，要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