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节 别走,只是我说不出理由
石三海棠2015-10-27 11:415,112

  与张小好在一起总是欢乐的气氛一样,和沈渝在一起的气氛也总是阴郁的,他们只在医院门口有略略的争吵,然后就不发一声,他们回到了家,依然是静悄悄的。

  伍班觉得自己应该错了,却又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他很想去更正,可又不知道方法,他渴求沈渝能够指点迷津,可惜他看到的只是一张冰冷的脸。

  他和沈渝之间吵架的次数不多,沈渝处理他们争执的方法就是冷战,看起来不伤筋动骨,其实已是内伤,最根本的是依然没有解决,甚至更严重。

  沈渝在洗从神农架带回来的衣服,只有她在做家务的时候才有了烟火的味道,他坐在客厅的沙发里,能看见沈渝在阳台晒衣服,她的背影很坚决,坚决到伍班想要过去搂住她的肩膀都没有勇气。他不知道他们俩之间有什么问题,也许不认识张小好一辈子都不会发现。

  他们吃了一顿没滋没味的晚餐,沈渝就靠在床上看书,伍班也在看一本书,他们都不喜欢看电子书,还是喜欢纸质书拿在手里的沉重感,他们是这么相像,却这么不合拍。

  看到眼睛都胀痛,伍班走到阳台打开窗户,这是个很昂贵的小区,将车水马龙隔在外面,伍班突然想吸烟,虽然他不会,但是他觉得在吞云吐雾之间或者呼吸能更顺畅一些。

  伍班在阳台站了很久,沈渝把书放在腿上,其实一个晚上她连一个字都没看的进去,怎么时间过得越久,她发觉自己越来越不了解伍班了,她以为他也很习惯他们这种静悄悄的相处方式,但是现在看来他似乎更加迷恋张小好那种热气腾腾的气氛。不是,不是他不喜欢他们以前的时光,而是他厌倦了,他被张小好新鲜的血液给吸引了,所有男人都是一样,都是贪新忘旧的,伍班也不例外。是的,一定是这样。

  她悄悄来到伍班的身后,他正在打电话,好像打给一个大学同学,他的声音从阳台悠悠地传过来。

  “嗯,麻辣兔头,对,现在还有的卖的吗,给我买一点,嗯,10个,明早就发航空件,邮过来,谢谢。”他的声音断断续续,沈渝捕捉到了最重要的信息,伍班在托人买麻辣兔头,下午在张小好的病房门口听到她提过,伍班连这种细节都注意到了,他体贴到甚至注意到了张小好的口味。

  他的背影还是那么挺拔,却陌生不已,或者说,那已经是一个空壳,他的心飞走了,飞到那个不知所谓的女孩身边去了,什么叫求婚没成功?当时为什么不坚持?为什么不继续说出那句话?沈渝很想流眼泪,却流不出来,坚强也不是一件好事,尽管她一直都不承认伍班喜欢张小好,他只是图新鲜,可是,现在的一切算什么?他可曾注意过她的口味?沈渝想起,这十年来她好像没生过病,好像从未让他为她做些什么,难道,这样也不行?难道,真的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喝?

  伍班又站了一会,温热的风将他的心情吹得平复了一些,他回到卧室,沈渝没有睡着,她弯着腰似乎在收拾东西。

  刚刚才收起来的去神农架玩的时候带去的行李箱,沈渝又从柜子顶上拿了下来,她打开柜子,把整整一柜子的灰的,白的,黑的,浅色的衣服,夏天的,冬天的,全部的,一股脑塞在行李箱里,她的动作那么迅速,迅速地不像沈渝。

  “沈渝,你在干什么?”

  装完箱子,她开始拿着手提包把梳妆台上的所有化妆品扫到包里,然后到浴室,将洗漱用品也扫到包里,伍班错愕地跟着她,从卧室到浴室,从客房到客厅,一直到沈渝拉着两个大箱子走到大门口,伍班用身体堵住了门。

  “你干什么?沈渝?”

  沈渝的脸上依旧很平静,她恨自己的这个状态,她只能是这个样子的,哪怕内心再波涛汹涌,她的脸上永远是这样的,所以,这样的她,伍班才会感到厌倦吗?

  “回上海。”

  “为什么?”

  为什么?一定要做的这么无辜吗?沈渝开始冷笑,她知道她这个笑容,伍班一定不喜欢:“离开你。让开,我可不是矫情,不是耍花枪。““沈渝,中午的事情我解释过了,难道你还不能理解?”

  “中午的事情我无法理解,刚才的事情我更无法理解,你为什么要让你成都的同学帮张小好买麻辣兔头?你知不知道你的身边还站着一个我,你让我怎么面对这样的你?”

  客厅没有开灯,只有卧室的一盏落地灯的光芒射在客厅与卧室交接处的地板上,光亮的地板映照着微微的光亮,沈渝穿着白色的长裙,披散着头发,很像一个哀怨的女鬼,他们统统看不到彼此脸上的表情,包括沈渝脸上的冷笑,就像他们隔了很远的心一样,从来不晓得对方想些什么。

  “对不起,沈渝,我,我总是忍不住去关怀她,不过,只是关怀而已,她是一个离我很近的小妹妹,只是这样而已。”

  “认识不过一两个月的张小好,你说她离你很近,而我,十年的岁月,我离你很远吗?”伍班的话听起来刺耳无比,沈渝拉着行李要绕过伍班,可是他堵得死死的,连一点缝隙都没有。

  “让开,让开,你让开!”沈渝去拉他,拽他,伍班站着动也不动,沈渝开始用力地撕扯他,她用力地拍打他的胸口,他的肩膀,沈渝疯掉了,疯地完全没有形象,看着沈渝披头散发的样子,这也是她第一次这个样子,伍班扶住沈渝的肩膀,沈渝瘦骨嶙峋的肩头,像两根枯树枝一样,他紧紧地搂住沈渝,有多久没有这样搂过她了,他现在心里只有抱歉,十分的抱歉,他让沈渝如此失态,即使只有他们两个人,她也从来没有这样过。

  他紧紧搂着她,想让沈渝冷静下来,终于,沈渝累了,或许她恢复了冷静,她无力地推开伍班靠在墙壁上。

  是恋爱里的争吵使他们痛苦,还是爱的浓烈而争吵更加痛苦,还是发现他们之间没有爱了或者爱已淡去最为痛苦?伍班不知道他现在对沈渝是种什么样的感情,他也不知道他们之间的爱是浅还是深,如何才能做到爱?当谈恋爱不只是两个人的相处,它还是一种感觉,一个眼神,鲜血流动时汩汩的热情,呼吸都能交织的缠绵,而他和沈渝之间从来没有这些,而这些,他开始需要,为什么在这么多年以后,在他32岁的年纪,他开始渴求这些?

  人,想要什么,但是在不该要的阶段,对于不该要的人,连想都不能想,沈渝都没有跟他要过什么,他有什么资格去要求沈渝?

  无论如何,他让她痛苦了,让温文尔雅的沈渝,到此刻披头散发的女人,伍班伸出手,替沈渝理理她凌乱的头发,他们很久没有这么温存。

  “沈渝,你需要我怎样,我都会努力做到。”

  “我要以前,我要10年来悠长的岁月,我要我们一起坐在床上看书,我们一起失眠,我们一起吃淡而无盐的水煮青菜,我要你陪我过一种颜色的生活,就像以前一样。”

  如果沈渝不说,伍班还没有发觉,他们这十年来一直过的都是这种生活,沈渝不爱五颜六色,家里面装修的只有白色和米色,沈渝不爱吃辛辣的东西,她信佛,初一十五吃素,平时晚餐偶尔会吃肉,大部分都是水煮青菜,沈渝不爱热闹,他们的家里没有请过朋友,沈渝包办了伍班所有的服饰,所以伍班的衬衣除了浅蓝色就是白色,其实他们都有几大橱子的衣服,但是看上去都差不多。其实,到现在为止,伍班突然发现,这些都是沈渝的生活,不是他的,他忘记了自己喜欢什么,他顺从,而沈渝喜欢他的顺从。

  所以没有心跳,所以没有心动。

  怎么办?如果不知道,干脆一辈子别知道,但是现在已经知道了,他像只冬眠很久突然觉醒的松鼠,他饥饿难耐,而不远处的书上就有诱人的松果,他还能继续倒头大睡吗?

  难道放弃这个已经睡了十年的树洞,它也曾给过他温暖,没有这个树洞,也许,伍班再也找不到家。

  他可以不祈求这么多,也不能让眼前的女人伤心,谁都不能为自己而活,他点点头,拉着沈渝紧紧握住的行李箱的把手的手,往卧室里走。

  人不是最复杂的动物,人的情感才是最复杂的,不管是不是厌倦,在最后离别的一刻,都是不舍的,沈渝的手被他握在手心里,他们慢慢地往里面走去。

  “伍班,你爱我吗,此刻,有多爱,如果温度是一百,你的是多少?”

  他们好像从未探讨过这个问题,沈渝曾经嘲笑言情小说或者电视剧里的女主角问男主角关于爱不爱的事情,沈渝对自己有足够的信心,她笃信她拥有的是全世界最坚定的爱。

  可是现在,她竟然失去了信心,她开始像苦情戏的女主角一样,问伍班这个令人贻笑大方的问题。

  伍班站住了,沈渝的手在他的手心里,手指是冰凉的,她的手几乎没有温暖过,沈渝提出的问题,他从来没想过,爱或不爱,很多情侣之间已经忽视,其实它很重要。

  伍班转过身,看着沈渝的眼睛,他想斩钉截铁地说出肯定的字,可是,他犹豫了,爱,不能欺骗,也无法给出沈渝需要的温度,多少摄氏度才算沸腾,才算炙热,才能燃烧。

  伍班在迟疑,他在迟疑,已经在卧室的门口,借着门内的灯光,伍班脸上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他脸上有痛苦的迟疑,因为这个迟疑,沈渝被深深刺痛了,爱不应该是脱口而出的吗,需要思考吗,需要思索吗?有多少情侣因为这个问答游戏而争执过?几乎每对热恋中的情侣都会有过这样的经历,太快回答了不好,因为缺乏思考,太慢回答了更不好,为什么要需要思考?

  但是他们现在不是在耍花腔,这个问题,像是打开了他们之间所有问题的大门,门里面黑洞洞的,有个女孩手持着蜡烛,烛光照亮了伍班和沈渝所有的问题。

  伍班伤害了沈渝的骄傲,她夺过伍班手中的皮箱:“你不用回答,你也无需回答,如果你给不了我要的温度,为什么不让我走?”

  看不见的伤口是最骇人的,比如伤害了的骄傲,比如撕裂的尊严,如果皮肤被刀割了一道伤口,总会有愈合的一天,然而,沈渝被损害的伤口,她看不见,即看不见她的伤口有多深,也看不见愈合的程度。

  沈渝奋力地拖着行李箱,往门口走,几乎是小跑,行李箱太重,她把她所有的痕迹都扔在了箱子里,她跑得趔趔趄趄,她的身体单薄无力,那两口大箱子能把沈渝瘦弱的身影给吞掉。

  “沈渝,沈渝!”伍班拉住沈渝的胳膊,抱住她的肩膀,他一迭声地喊:“爱,我爱,我爱,怎么可能不爱,十年的时光,我怎么可能不爱?”

  “那么,温度有多少?或者,已经没有了?”如果沈渝没那么执着,也许就没那么痛苦,爱情是一件最无法深究的事情,探究的小铲挖得越深,深埋的土里越会出现一些丑陋的东西。

  “不,还有,还有!沈渝,不要走,这么晚了,我怎么可能让你走?”

  “不要管深夜,不要管危险,你放开我,你放开我!”绝望愤怒的女人力气是无穷地,她挣脱了伍班的怀抱,她一下子撞到了墙上,后背碰到了墙上的开关,客厅的水晶吊灯大亮,突然的光明令他们都无法适应,光明使他们都有了流泪的感觉。

  深夜,高档小区,豪华住所,名牌旅行箱,肝肠寸断的美丽女人,英俊挺拔的伤感男人,这是一副多纠结多迷乱的场景,可以谱写出无数首动人的曲子,偏偏是这一首,没有结局的,最不动听的曲子。

  “你不让我走,不是因为爱,是因为十年,你因为这十年而不忍,这不是眷恋,是侮辱,我的青春给了你,换的不是同情。”沈渝打开大门,热风随着打开的门迎面而来,整个世界都睡着了,只有他们,在彼此折磨。

  “沈渝,别走,慢慢来,给我时间,好吗?原谅我的迷失,好吗?”伍班的声音在乞求,如果这个声音早点响起,沈渝或许没有这么决绝,但是绝不在此刻,绝不在已经被伤害的时刻。

  “如果你在意这十年,就让我走,也许我们的距离太近了,我们每天都呆在一起,我们感觉不到我们彼此需要的感觉,你要的时间,我会给你,但是,不会在你身边。”沈渝走出了门,伍班满眼痛楚,他的痛楚让沈渝想流泪,可是,她是个不会流泪的女孩子,她转过身,大步向电梯口走去。

  过道里的声控灯随着沈渝的脚步声亮了,然后又熄灭,伍班呆立了片刻,拿起茶几上的钥匙,急忙往楼下追去。

  电梯,上来,关门,下去,开门,刚才还能看见沈渝的衣袂在楼梯大堂的玻璃门那里飘荡,可当他追出来,沈渝已经消失了,像被负心的男人抛弃后伤心的修行了几百年的狐仙一样,她消失了。

  十年的光阴,换得两大皮箱的沉重,换得深夜的离去,伍班无力地坐在大门口的台阶上,不远处出租车闪烁着尾灯,消失在茫茫夜色中,不知道沈渝可在车上,不知道这孤单深夜,她将要投奔于何方。

  伍班把脸埋在手掌之间,温热的眼泪从眼里流出来,经过指缝,滴在了干燥的水泥地面上,饥渴的大地很快地吸收了伍班的眼泪,没有人问伍班的眼泪为何而流,他不停地拷问自己的内心,是尊重自己的感受,还是尊重逝去的岁月,在这场闹剧中,究竟是沈渝太过敏感,还是他唤醒了自己不甘寂寞的内心。

  还有一个更大的问题,就是爱是什么?是时间吗?时间又是什么?时间能抹淡爱还是能加深爱?爱是什么?爱是两个人形影不离如影随形,还是你在那里你的影子却在我的心里?爱是什么?爱是你的问题我立刻脆生生的回答,还是犹豫不决的迟疑?爱是什么?爱是有了责任才变得完美还是有了责任而变得没那么纯粹?如何回答,怎么回答,就像他只想留住沈渝,却无法坚定地回答她想要的答案一样,漆黑的深夜包裹着浓浓的感伤,从上而下,将伍班按在这个黑潭之中,听不到他叹息的声音。

继续阅读:第二十四节 不敢直视你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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