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封里夹着两张信,我顿时来了倦意,看来今天已经到了极限,没有心情再去理会这封信的内容,便将信纸放入木箱,便转身回卧房睡下了,一夜无梦。
云罢风清冷青松,叶展梅开沐暖融。
玉人箫声今何在,入水芙蓉得重生。
相逢不闻离别语,杏眼迷转似无情。
泪眼含笑苦入髓,凭阑不见故人影。
桑妹
半月不见,伊人憔悴,千思万语,相对难言,深院纠纷,欲助无力,今世承诺,永不变更。
廷秀
凛寻望着桌上放着这两张信纸,暗自伤神。这本来是要给婉桑的信,到最后他却没有胆量交给她了。承诺,对他来说是多么难以践行的事情。自从离开母亲来到这个家,他就从来没有感到被接受过,父亲将他推到祖母面前的那一刻,是他人生中最羞耻的瞬间,自己就像是厨师手中待宰的羊羔,是去是留,是死是活,就是这眼前的老太太的一句话。虽然按照父亲的意思,自己留在了文府,可是谁都没有拿他凛寻视作文家二少爷看。凛寻的这种境遇一直持续到他十岁那年,文家远嫁的大小姐文岚随军途中身染重疾去世了,南疆告捷,担任中护军的陆汶勋立功加封,班师回京领功受赏,便将独生女儿陆婉桑送到了文府,文岚的遗骨则被送回了陆将军的老家徐州。
文家因为陆汶勋在政治上的潜在优势,全家上下对不到三岁的婉桑异常欢迎,初来文府的小姑娘,只是抱着奶妈,一离开奶妈就会哭。凛寻虽也听说了这个小表妹的到来,但却并不十分在意,他的处境也不允许他和热闹的人群有什么瓜葛。
那天他正像往常一样,下了学,往藏书阁的路上去,那里是他在文家唯一的藏身之所。正看到一个年轻的乳母,抱着个小姑娘在附近打转,正是晌午,估计是怕扰了别人,才到藏书阁这么偏僻的地方来,他忍不住好奇,看了一眼乳母怀中的婴孩,粉白的小脸,一双杏眼扑闪扑闪,也正好奇的看着自己。凛寻没有多想,就进了藏书阁。坐定之后,却根本看不下书去,可爱的小脸总是在眼前晃动。真是个漂亮的孩子,就像精致的瓷娃娃般,还没有被带到文府的时候,母亲曾带着他逛庙会,那里摆着各式各样的玩意儿,就像一个操着南方口音的老头摊上白的大阿福一样。眉目慈善,充满着笑意。到这个家里来,似乎还没有人朝他笑过。他也总是避之不及。以后凛寻更加频繁的到藏书阁去了,尤其喜欢挑晌午的时候去,希望能再见上小表妹。可是一周过去了,都没有再碰到她。
“真是可怜见的,刚死了母亲,就被带到陌生的地方,这样娇嫩的娃娃怎么不折腾出病来。”
“于叔,你在说谁呀?”
“还不是兰姑娘留下的小姑娘。”
听到藏书阁的仆人叹息,凛寻也不由得叹了口气。
那天傍晚从朋友家回来,照例是到祖母房里去打声招呼。还没进院子,就看到小表妹站在门口哭,丫鬟婆子们又是哄又是抱,怎么也止不住哭,本来粉嫩的小脸,挂满了泪痕,嗓子也似乎已经哭哑了,可是还是站在那里,哭的惨厉,凛寻不知哪来的勇气,上前一步便将她抱在怀里,小姑娘被凛寻的这一大动作给吓住了,竟止住了哭。这小家伙的声音这样大,身子却异常的轻,抱在怀里,软软的,暖暖的,散发着一股清香,掺杂着奶腥味。
这时候,乳母回来了,“哎呀,我的小祖宗呀,本来趁她睡着了,好去解个手,就闹起来了。”
看到凛寻后,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言,便闭上了嘴,凛寻本来想把她还给乳母,不想小家伙抱着凛寻的脖子就不肯放手了。祖母这时已经走到了院子里,看着这一切,“婉桑跟你有缘,你就依着这孩子吧。”
“是,祖母。”
凛寻到文家后第一次,祖母留他吃完晚饭才回去。这时小表妹已经不再硬抱着凛寻的脖子,而是牵着凛寻的手,凛寻慢慢适应了小表妹在身边,而小表妹也不会因为凛寻的短暂消失而哭闹,可是凛寻还要上课,带着个妹妹算什么事情。聪明的大哥出了个注意,将小表妹装扮成男孩子,一起去上学,在学堂里,三岁的血统并不少见。而且表妹年龄还小,不用担心男女问题。大伯无奈之下,接受了这个提议,等婉桑适应了文府的生活再做打算。
这样,婉桑就装扮成男孩子,以文家表弟身份进入了家族开办的私塾上学。这小表弟一进学堂,就被一群男孩子给团团围住,虽然穿着男装,束着发髻,清秀的外表还是透着女孩子气。也难过这群男孩子好奇。
“你家的表弟真实标志,是暂住还是常住?”
凛尚压根就不搭理这群混小子。
“这哪里是什么表弟,就是个丫头。”凛岳口无遮拦的说道。
“丫头?凛寻,你领个丫头来上学?”
“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男孩子们你一句我一句的炸开了锅,抱着凛寻大腿的婉桑虽然没有出声,大眼睛里已经溢满了泪水,不知什么时候就要决堤了。
“他嘴里什么时候有个准儿,是我表姑家的小儿子。行了,看也看够了,都会座位上吧。”不等凛寻开口解释,凛尚便说道。说完眼睛狠狠瞪了凛岳一眼。凛寻没想到平时对自己爱搭理不搭理的大哥今天这样为自己出头。着实杀了凛岳的威风。
先生是根据每个人不同的进度,挨个指导,轮到凛寻的时候,婉桑也跟在屁股后面。凛寻因为有基础,现在已经都到《礼记》了,先生看到婉桑也并没有多说什么,先检查了凛寻昨天的功课,又给他讲解了一遍新课,便让他回座位上去温书。
先生姓夏,在家中排行老八。是童生秀才,因为家贫没有背景,一直科举不第,便投奔到文府做了教书先生。文府的待遇一直不错,他也就断了仕途的年头,安心做他的教书匠,每日里不是教学生,便是帮着文老爷修书。
“来来,小家伙。”夏先生一该平常的严肃刻板,对婉桑招招手,叫她到自己身边来。
婉桑也没犹豫,松开凛寻的衣角,蹒跚的向先生走去。
“真是个俊俏的小娃娃,过来,先生来教你读书识字。”
“我会读。”婉桑一脸认真的说道。
“那你说说你都读过什么书?”
“《三字经》,《百家姓》,《王摩诘诗集》。”
“那你给我背一段听听。”
“《三字经》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婉桑一改之前的胆怯害怕,非常自信的站在夏先生面前,有板有眼的背了起来。
本来吵嚷的屋里,只能听到婉桑稚嫩而起伏有致背书声。
夏先生很耐心的听着婉桑背完了王摩诘的诗,“嗯,你小小年纪,看的书还不少嘛,不过要做学问,只读这些还不够。从今天开始,你就先跟着我学《论语》吧。”
“我要和寻哥哥读一样的书。”
“你寻哥哥也是从《论语》开始读。”
晚桑一脸不信任,回头看着凛寻进行确认,凛寻朝她点了点头,婉桑才答应下来学《论语》。
“那我读《论语》。”
“不对,你要说,先生请叫我《论语》。”
“先生,请叫我《论语》。”
“唉,对了,做学问前,要懂礼数,礼数尽了,才能学好学问。你们在干什么,不读书偷什么懒?”似乎才发现周围的安静,先生扬起长脖子吼道。
先生话音刚落,屋里便有恢复了嘈杂的状态。
“知道了,先生。”
“今天我们先来学学而第一篇。”
凛寻看着站在先生面前有板有眼的跟着念的婉桑很是惊奇,在丫鬟妈子们面前动不动就哭鼻子的小姑娘,来了这里却乖巧伶俐。可能是觉得新鲜吧。
过了没多久,婉桑就回来了,拿着先生的书,坐在自己身边读。有先生的关照,学堂里再也没人说什么。
下了学,婉桑依然像个跟屁虫一样跟着凛寻,用小手攥着凛寻的衣角不肯放手。凛寻带着她,去了祖母那里,祖母看到这光景,叹了一口气,说:“凛寻,婉桑这样子,真是辛苦你了。”
“祖母说哪里话,小表妹乖巧可爱,在我身边给我做个伴。”
听到凛寻这样说,祖母脸上泛起了愧疚之色,没有再说什么。凛寻在这个家里的境遇却在微妙的发生变化,祖母因为婉桑的缘故,三天两头的差人请凛寻过去,也没有什么大事,就是陪她聊聊天,文家上下见老夫人这样的态度,对凛寻自然不敢怠慢。
婉桑给凛寻带来的改观并没有让凛寻放松警惕,婉桑总有一天会长大,让一个女孩子女扮男装上学堂总归不是长久之计。凛寻始终没有懈怠,婉桑也很听话,凛寻读书的时候,自己也会坐在旁边,读先生教给的书,虽然早已经背熟了,仍然翻来覆去的念,毫无厌倦之意。婉桑认识的字比较多的时候,凛寻就把自己以前学过的书拿给她读,很快就背下来了。
无论凛寻在书房还是去藏书阁,婉桑总是跟在后面,凛寻学习时,她也不吵,就坐在旁边,学着凛寻的样子读书习字。凛寻每回回头看她,她总是在那里挂着笑脸。
凛寻想到今天婉桑的笑脸,便将桌上的信纸揉成了团,扔进了火盆里。院子里响起了喧闹声,赴宴的客人已经来了。对了,今天大哥回来,凛寻重新写好一封信,装进信封,正看到双胞胎妹妹们在窗前张望。
“婉桑姐姐呢?没和寻哥在一起啊。”
“她回去了。你们帮我把这封信交给她。”
“我们要去祖母那里,晚些时候,再去给她吧。”珉玥道。
“这种时候,她总是不在的。”珉钰应道。
“那我找别人送好了。”凛寻道。
“寻哥哥,我们又没说不送。”双胞胎异口同声的说道,珉玥眼疾手快的从凛寻手中抢过了信,塞进了袖兜。
凛寻看着这对姊妹花,哭笑不得,这两个妹妹是父亲后娶得夫人所生,却和他异常的亲近,和自己的同胞兄弟凛齐则有些疏远。兄妹的情谊,似乎也有说不清的缘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