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玉泉山行(3)
陈壁媛2015-10-27 11:413,168

  农历三月三日卯刻国子监

  凛寻做完早课,刚从教室回到校舍,就被同宿舍的潘武泉一行人给拉着出了门,今天因为老师们要去朝廷述职,休半天假,凛寻觉得没必要回家,便借着清闲,温一温书,不想武泉根本不听他辩解,和庐陵一起拉着他就往外走。出了国子监的正门,就看到释炚正牵着马正在门口等着,料想这是早安排好了的,也便不再挣扎,和他们一道去了。

  他们都是凛寻到国子监读书后才认识的朋友,武泉的父亲潘侍郎和文梣很是要好。庐陵的姨姥姥是当今皇太后的亲妹妹,虽然家中经商,未得一官半职,却也将他送进了国子监。至于释炚,本是当朝皇帝的皇孙,只因身为太子的父亲预谋造反,事情败露,血染太子府,若不是长公主出面求情,释炚早已成为亲祖父刀下的亡魂。被削了爵位的释炚和平民没有什么分别,无论他多么的努力,多么优秀,都不会再有机会登上皇位,但小小年纪就闯过鬼门关的释炚似乎并不在意,仍然努力的争取着皇祖父的好感。

  庐陵总是有用不完的鬼点子,在繁重的课业下,他也能偷偷溜出去,晚上一整晚,早饭前都看不到人,却从没有“缺过”一堂课,因为每天的课前都是会有师傅前来清点人数,整顿纪律,而出勤率也会作为参考加入最终的考核,虽然平日在讲坛附近都见不到他的人影,可他在考勤本上却一次也没有缺席。他的家就在京城最繁华的街道上,他却也像凛寻一样住在国子监附近的校舍。有一次,他请凛寻他们到自己房里下棋,凛寻才发现整个房间都被庐陵给重新翻修,装饰了一番,若不是他的房间就在隔壁,每天看他进进出出的,凛寻会毫不犹豫的逃出去,这哪里是个男人住的房间,从床到茶桌,无一不是用精致的锦缎包裹住,书架上摆着的也不是书,而是各种稀奇古怪的花瓶,罐子。一进房间,就会闻到一股薰香的味道,凛寻的家中姊妹众多,闺房也见多了,却从没见过这样奢华精致的,而且是个单身男子住在这里。凛寻一开始对庐陵的印象并不十分好,也难怪,庐陵整个人看起来都像个花花公子,从头到脚的衣物都是用极其鲜艳的缎子做成。用他的话说,就是“如果没有华丽的装扮,我是无法去面对那些令人心动不已的姑娘的。”这些姑娘当然是指他在风月场上认识的。虽然比凛寻年长,却还在国子监里混日子,功课已经学过好几年了,却始终不肯入仕。

  潘武泉自小受到父亲的熏陶,习武研习兵法,虽然有意做学问,不过并不以科举为志。潘侍郎听说文家二公子住在国子监提供的校舍,也果断将儿子赶出家门,并让管事帮忙将武泉安排在了凛寻隔壁的房间,一直自在逍遥的庐陵听了也果断要求搬进去,本身国子监为书生提供的住宿有限,武泉便被安排和庐陵共用一个房间。

  新搬入的两个人当天晚上闹的不可开交,虽然是青梅竹马,却也有难以容忍的地方,最后武泉抱着被子敲开了隔壁凛寻的门。

  睡眼朦胧的凛寻刚给武泉开了门,武泉就不由分说的进了屋,将被子一铺,倒在床上便睡。凛寻虽有怨言,可他清楚的记着自己来到这里的目的,他一句话也没有说,从柜子里拿出褥子铺到地上,铺上被子,又重新进入梦乡。

  武泉和凛寻就这样成了舍友,武泉虽然莽撞粗心,却很豪爽讲义气,凛寻的犹豫小心,武泉全然无视,不甘寂寞的庐陵也加入其中,释炚本身就和武泉交好,凛寻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便也成为了其中的一员。

  凛寻没想过自己会和像武泉,庐陵这样的人交上朋友,虽然自己是文家二公子这件事不会变,但在家族私塾的时候,幼年的凛寻清楚的感受到了自己作为名不正言不顺的外室所生的儿子的艰难处境,他从来没有受到过任何肉体上的虐待,周围的人都是用疏远,轻视甚至是无视的态度来对他。他倒是宁愿他们欺负他,至少可以证明他的存在,可是这些人连这样的机会都不给他。文家大少爷凛尚和他们多少有些不同,自己刚被带到文府上的时候,总是被仆人老妈子们抱怨说难带,其实凛寻非常老实,没人管也不哭闹,就蹲在花坛边,看小虫爬。他哪里知道这群趋炎附势的下人们是得了二夫人吴氏的指示,让他在文府里呆不下去。那天凛尚看到凛寻蹲在菊园里,便慢慢的靠近,呼地一下窜了出来,吓得凛寻跌倒在地,整个身子都压在了左臂上,似乎是太害怕了,凛寻竟然没有哭,凛尚把他扶起来时才发现,凛寻的左胳膊动不了了,凛尚知道这次自己又闯祸了,不过眼前这个小不点也让他感到意外,调皮捣蛋惯了的他知道凛寻的胳膊这个样子,八成是伤到了,他那次从树上摔下来,弄伤了右腿,也是动不了,那从骨头缝里渗出的疼痛,凛尚就是现在想起来也是倒吸冷气,可凛寻却一生不吭,只是用右手紧紧的攥着拳头,小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凛寻的伤到了晚上才被发现,这件事惊动了文家二老爷文桕,他不顾夜深,和吴氏大闹了一场后便离开了家。家里人都开始关心凛寻的伤势,可无论大人们怎么问,他只说自己不小心摔倒弄伤的,自始至终都没有提凛尚。

  不知是出于愧疚,还是什么,凛尚开始和凛寻亲近,上学请安都和凛寻一起,文家上下并没有因此而对凛寻有所改观,婉桑的到来却改变了这一切。凛尚有时觉得婉桑就像是姑母留给文家这个日渐蓬勃的家族的一丝良知,即使这样,在这个家里仍充满了无奈。

  凛寻追随着大哥的脚步,进入了国子监,开始了他走上仕途的准备期。国子监主要的教育对象是贵族子弟和名门望族的孩子,而指导学生的博士们不是历届的状元,就是天朝各地有名望的学者,当然能进入这里的学子也是族群中的佼佼者,没有一定的才学和能力,是无法进到这里继续求学的。对于各地有能力而尚年幼的学子,他们往往是各地的童生状元,因为年龄的缘故,无法继续参加考试,就被选入国子监,继续求学。凛寻所住的校舍,也是为这些人所准备的。凛寻的曾祖父就是童生状元出身,因此才立了规矩,凡在国子监求学的文家子弟,都必须离家住宿。

  也正是这样的家规,凛寻才能在这里结实武泉他们。对于今天的安排,凛寻并不好奇,一定是庐陵想出的鬼点子,今天正值女儿节,未出嫁的姑娘在这个时候大多会去城外的玉泉寺还愿,放花船,而他们前行的方向也正是朝着玉泉寺去的。不过他们走到郊外,便转了方向,直通百泉湖,到了百泉湖,船家正在那里候着,庐陵接过船家的撑船的长竿,吩咐道:“你退下吧,我们自己来就行了。”

  凛寻一路感到挺纳闷,平时都会拦着庐陵胡闹的释炚今天出奇的安静,而武泉更是一反常态,和庐陵一个鼻孔出气。武泉早已订了亲,是穆家的五千金。庐陵更是早就成了家,释炚虽然没有订亲成家,却并不是那种贪图女色的人,凛寻心有疑惑的上了船。

  “廷秀,我跟你说,我们今天是来收集情报的。”

  “收集什么情报?”凛寻大惑不解。

  “我们可绝没有轻薄之意,只是尽尽朋友之谊。你看,醒尘已经是那个样子了。”庐陵说的很恳切,凛寻却有种不祥的预感。“自从送了礼物之后,你家妹妹便没了消息。”

  凛寻这时才恍然大悟,原来释炚这一阵子心不在焉是因为婉桑,凛寻不禁恨起自己来,自己的疏忽大意,惹出这样的乱子。深闺中的婉桑哪里会认识释炚,可是他太得意忘形,竟然将婉桑写的诗稿放在身边,传来传去最终落到了释炚手中。凛寻一直不肯交待这是谁写的,庐陵却不肯罢休,分析字迹,揣摩风格,最后锁定为女性所写,凛寻最后被逼问的没有办法,只说是家妹的练笔,他们才放过他。没想到今天,事情又被提了起来。凛寻看了看坐在船尾的释炚,他倒的确是瘦了好多,之前自己都没有注意到。

  “好吧,我是相信你们才答应的。”

  “谢谢你,廷秀。”释炚说道,刚才还黯淡的眼睛这时闪出了光辉。凛寻不禁感到抱歉。他之所以如此痛快的答应,无非是因为他知道婉桑根本就不会去玉泉寺,他太了解婉桑,就像了解自己的双手一样。他们要找的人是他的妹妹,也就是文家的姑娘,怎么也不会联系到婉桑。虽然对朋友抱有愧疚,不过也是无法两全的事情。想到婉桑,凛寻不禁叹了一口气,直到他走,婉桑都没有给自己回信。对岸传来女孩子们的欢闹声,凛寻竟然产生了希望婉桑就在对岸的矛盾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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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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