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就这样告一段落了,凛寻见释炚当天晚上不顾大雪,连夜赶来问他诗稿的主人,已经感到些许的不安,不过之后释炚没有再提起此事,凛寻也就放下心来,只是婉桑的诗稿没有拿回来,让他有些难以释怀,在国子监见了释炚,释炚很守信用的没有再提及此事,他反而难以开口向他要回诗稿。
眼看着月满,又到了归家的日子。凛寻也等不及回去给表妹一个明确的答复。碍于陆将军的面子,文家上下对婉桑总是客客气气,却没有得到多少温情,婉桑进了文府就只认寻哥哥,这正合文梣的心意,只要婉桑成为文府的人,那么他们文家和陆将军的羁绊就不会断,赵氏很懂得丈夫的心意和安排,对婉桑的教育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婉桑缺乏作为女孩子的必要教育指导,又从小读惯了诗书,和文家的女儿们玩不到一块去,家中的男孩子也只有凛寻可以亲近,年幼的婉桑形成了一种孤僻自闭的个性。闺中生活并不比社会轻松,文家的姊妹众多,个性千差万别,婉桑本来就和众姊妹不太亲近,没有多少交集,有事情没有能说上话,帮上忙的人,再加上大老爷接回家的两房姨太太都十分了得,明里不敢怠慢,暗地里却留一手,大夫人即使要管,也难以抓到把柄,陪伴自己,保护自己的凛寻又不在身边,本来就不擅长应付这些事情的婉桑,只能一个人怄气,却不敢和凛寻提起,只是写一些伤感的诗。
似乎是已经到了极限,就在凛寻上个月圆之夜归家的时候,婉桑约他到莲心亭去,
“廷秀,你能带我走吗?”
“怎么说这样的话?”凛寻见婉桑的语气不太寻常,只见婉桑并不看他,斜身靠在栏杆上,眼睛望着结冰的湖面。
“没什么,就是太孤单了,想想以前一样,和寻哥哥一起读书,一起散步……”婉桑的声音里夹着哽咽,说不下去了。
婉桑已经很久没有叫凛寻“寻哥哥”了,凛寻有些着了慌,却无力安抚眼前早已泣不成声的心上人,只是捧着她不施粉黛的小脸,帮她拭去眼泪,他能许给她什么?现在的他也是仰仗文府,才能够进入国子监,学习知识,结识权贵,安排她离开文府并不难,凛寻已经接管了部分掌控在伯父手中的店铺和田地,可是如果现在让她离开,名不正,言不顺,婉桑岂不是会像自己的母亲一样无名无份的过一辈子,他深知母亲去世时,有多么的不甘,即使死了,也没有一个可以安身的归处。他不能这样对婉桑,况且婉桑和母亲的境遇不同,她还有陆将军,还有他。
“婉桑,再等等吧。等时机成熟了,我就带你离开文府,作为我的妻子,名正言顺的文夫人,离开这里,另立门户,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一起生活。”
躺在凛寻怀中的婉桑,摇了摇头,双手紧紧的抱住凛寻,说道:“我不要做什么文夫人,我就想这样,永远在寻哥哥怀里。”
凛寻回抱住婉桑,把脸贴在婉桑柔软冰凉的头发上,陷入了沉思。他又何尝不想就这样,和他的桑妹呆一辈子,却又太多的无奈摆在他面前。文家的二小姐三小姐都还没有出阁,大哥凛尚的婚姻是皇上指婚,没有回旋的余地,他和婉桑的事情是不明说的事实,可是陆将军却没有点头,大伯也就这样拖着,父亲文桕从不过问家事,继母刘氏酷似自己的母亲,为人随和谦让,却因为出身的缘故,在文府没有什么地位,根本说不上话。
陷入沉思的凛寻眉头不禁皱了起来,婉桑看在眼里,又心疼不已,她用拇指轻轻的抚平凛寻眉心的褶皱,又恢复到往常那副开朗的样子。
“看你的着急样儿,真不禁逗。”
“你说是逗我,哪句是?”明知道婉桑是在假装,却不忍戳穿的凛寻配合的说道。
“对了,我一直想跟你说来着,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婉桑有意岔开话题道。
“怎么奇怪了?”
“那里的人和我们都不一样,他们一大群,不分男女,坐在一片田野上,每人怀里都抱着一个板子,他们就在那上面画画,我怀里也有一块板子,上面画着田野,和真的一样,不像是在宣纸上作的画。”
凛寻听着云里雾里的,不知婉桑是不是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才编造了这样的故事,虽然婉桑没有再为难他,他却明白,自己必须给婉桑一个答复,他正想着,就见婉桑从袖兜里掏出了一封信。
“我把它写成诗了,给你。”
凛寻接过信封,正要打开,婉桑却拦住他说:“回去再看吧。”
没有想到,那首诗他还没有读完,就被武泉拿走了,凛寻虽然有些难过,一想到今天就能把自己的打算告诉婉桑,恨不得马上回去。凛寻将行装交给豆官,正准备出门,就被释炚拦住了,只见释炚手托一盒点心,跟班的小六子却两手空空的侍立在一旁。
“廷秀,你这是要回去是吧,这盒点心你拿着,就当是我的谢礼了。”
“这……”见廷秀犹豫,释炚又补充道,“不过是一盒点心,没有别的意思。”
听了释炚的话,凛寻觉得自己不能再推辞,便接过点心,递给豆官,
“那廷秀就不客气了。”
“和我还这样客气?行了,我也不耽误你回家了。”
“告辞。”两人互相行了个告别礼,便分手了。
凛寻回到家,吩咐豆官把点心送给婉桑,便往老夫人院里去了。心中盘算着自己的计划,一想到婉桑的反应,就激动不已。
可是万万没想到,他还没的及去渠苑,就收到香秀送来的信,婉桑在信中只说是要他去莲心亭,凛寻刚进花园的拱门,就听到莲心亭的方向传来一阵喧哗尖叫,凛寻箭步跑过去,只见珉红脸色煞白得被丫鬟搀着,结着冰的湖面碎成了散冰,飘在水面上。水里只见一件粉蓝缎面的夹袄一角飘在上面,凛寻一眼便认出这是婉桑的衣服,丝毫没有犹豫,就跳进了湖里,也不顾湖水的冰冷,一把将婉桑捞起来,香秀正在岸边接应,一群小厮也跑过来帮忙。
“都给我让开。”凛寻将婉桑抱在怀里,不准任何人碰。他的声音不容分辩,只有香秀拿着借来的棉被,让凛寻把婉桑给包住。凛寻抱着婉桑,一路跑到渠苑,将婉桑放到床上,婉桑的小脸惨白,被冻的有些发青,只是微弱的呼吸告诉凛寻她还活着,他不由得心头一紧。
“二少爷,接下来交给我吧。”香秀手脚麻利的放下幛子,分赴丫头妈子们去烧热水。凛寻知道自己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便退出了房间。
“豆官,你在这里守着,一有消息就通知我。”
“是,二少爷。”
凛寻并没有往谷雨苑去,而是直接去了老夫人那里。
在老夫人房里,珉红果然也在那里,老夫人并没有因为婉桑的落水而惊慌失措,毕竟是经历过风雨的人,满脸的着急却显出了她对婉桑的关心。
“凛寻呀,婉桑怎么样了?”被祖母这样一问,凛寻也着急起来。
“我也刚从渠苑回来,双眼紧闭,呼吸也很微弱。”
“这可如何是好呀。婉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让我怎么去面对兰儿。”
“老夫人你别急,婉桑福大命大,有您老人家的护佑,肯定会没事的。”大夫人在旁边劝解道。
“是啊,祖母。”珉红也在旁边帮腔,早已不见刚才的狼狈相。
平时最会劝解,说话的珉珍却显得心事重重,异常沉默。
“你说,这好端端的孩子,怎么就掉进水里去了?”
“珉红,婉桑落水的时候,你不就在旁边吗?”凛寻故意说到。
“我……我。哎呀,我看到婉桑妹妹一个人在亭子上,刚想过去找她,就听到扑通一声,只看到湖面上飘着一件衣服,当时珉珍姐也在,不信你问珉珍姐。”
珉红说完,就用眼睛瞟坐在一旁的珉珍,珉珍看看大夫人,又看看凛寻,大夫人不易察觉的点了点头,珉珍才拿定主意似的叹了口气,说:“是啊。”
凛寻将这几个人的眼色看在眼里,心中有了主意,他本来就不相信婉桑会是轻生,这几个人却硬往这上面做文章,老夫人自然也看在眼里,更是不肯顺着他们的意思往下说,
“这刚下过一场雪,是不是积雪成冰,滑倒了,才不慎落水?”珉珍又补充道。
“婉桑当然是不慎落水,具体的事情还哟啊等婉桑醒了再弄清楚。行了,你们都下去吧。凛寻,你先留下。”老夫人扔下这句话,无非是封住珉红和珉珍的嘴,大夫人自然了解她的意思,凛寻没有足够的证据,婉桑还昏迷不醒,至少没有被冠上轻生未遂的罪名已属不易,现在也只能静观其变了。珉红见老夫人留凛寻,有些不快,但毕竟是心中有鬼,也不敢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