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消一炷香的功夫,一盘棋已经告一段落,帝玄宗捏着一粒白子叹息一声,“玄庸,这么多年你还是如此执着,我认输。”
这话引得凤千兮朝棋盘望了一眼,她如今内力深厚,轻飘飘的一眼就能看到全局。
帝玄宗并不算是败,不过帝九叔的棋子太过凌厉,有一种置死地而后生的决绝。
玄皇帝玄宗若想转败为胜,必须使用比帝九叔更猛烈的招式,而这显然是与他的性格不符。
宁愿承败。
帝九叔不说话,悠长的目光远远的望了凤千兮一眼,“对她我也一样。”
帝玄宗的目光微晃动了一下,与帝九叔一样的漆黑目光定定的看着帝九叔,有些不敢相信却又隐含了几分复杂情绪的问道,“你服下了情毒?”
“没有。”
帝玄宗忽然自嘲的笑了笑,“我忘记了,你与我们是不同的,即使是喜欢也不会失去自我,又怎么会让情毒控制呢?”
帝九叔不说话,目光微闪了闪,过了片刻才继续说道,“那个女人想要见你。”
哪个女人,二人心中自是了然。
帝玄宗的目光微沉了沉,似乎散落的棋盘一下子沉的令他移不开眼。
足足有一柱香的功夫,才抬起头来说道,“载恒是我从小看大的孩子,没有了皇位他只能死路一条。”
正在此时,先前进屋的载沣蹒跚着步子出来,手中托着一个盘子,盘子里有两杯清茶。
凤千兮接过一杯,正好是帝玄宗说这句话。
载沣的肩膀明显的瑟缩了一下,一股难言的情绪在他的眼波中不停的流转,酝酿。
忽然间加快了脚步,半拖着身子三两步走到了那二人面前,情绪有些激动,导致身子不稳有些趔趄。
凤千兮想上前扶一把,可是看坐着的二人目光毫不斜视,忽然间意识到,有些人需要的是平等的尊重,而不是怜悯,同情。
凤千兮举着茶杯静静听着他们三人在说话。
载沣停在桌前时,又引起了剧烈咳嗽,那二人若无其事的接过茶杯喝茶。
咳了半天后,载沣终于止住,脸色泛红,额头渗汗,“不孝到敢于弑母之人,天下于他是杀人利器。”
凤千兮侧着耳朵听,脸不由得也转了过来。
没想到这二人隐居于此,竟然将皇宫里的事情知道的一清二楚。
不过此事也不奇怪,如果帝九叔想让他们知道,那是很容易的。
况且即使是卸下重担的皇上,同样也具有保命的势力。
本以为载沣说出这番话来后,一定会长篇大论的诉说一番不孝子的大逆不道行径,口诛笔伐一番。
可没想到下一句竟然改成了,“说来也是贵客,今日烧些好菜吧!”
凤千兮石化般的愣住,看帝九叔神情毫无异常,确实是打算留下来吃个晚饭的。
这情敌之间相处的模式还真是奇怪,你做饭来我奉茶,比起与凤颜夕的孽缘,这两个人倒是有一种相敬如宾的满满基情。
当然,凤千兮不知道的是,除却凤颜夕外,他们是十多年的知己,朝政之事上意见极其统一的君臣。
甚至爱好也空前一致,喜欢上了同一个女人。
不过最主要的一点是,他们最后谁也没有得到那个女人,一个有名无份,一个偷偷行了苟且之事,最后后悔莫及。
最后抛开那个女人后,二人竟然有了惺惺相惜之感。
帝玄宗本来就是个极其大度的人,将皇位都能传给妻子偷情来的孩子,还有什么是看不开的。
而载沣愧疚与空虚相折磨,身心俱疲,自然是将一切都看开了。
帝玄宗点了点头,站起身来。
“有十几年没有尝过我的手艺了,自从来到了这乡野之中,手艺可谓是又精进了不少。”
说着就站了起来,往小木屋走去。那种怡然自得的闲适令凤千兮羡慕不已。
因一个女人从人人顶礼膜拜的皇上到山野间无人问津之人,那份豁达的心胸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帝玄宗走后,载沣忽然抬起头,有些混浊的目光紧紧盯着帝九叔,目光中有种悲凉的无奈,这与初次见他时那份淡然的神情很是不同。
帝九叔转了转手中的茶杯,不说话也不看载沣,倒是对手中的茶杯玩的不亦乐乎。
总归这里凤千兮对他们的历史知道太少,也插不进去话,所以唯有耐下心思等待。
看了帝九叔半响,载沣终于收回目光去,“帝家历来多情种,没想到你却是个例外。”
帝九叔抬头深深看了载沣一眼,并不辩解,只轻轻说道,“谈点正事。”
凤千兮不由得鼻子一酸,虽然情知此情况下帝九叔肯定不会辩解的,可是心里还是没来由的仿若洒了小石子,有些硌得慌。
不由得安慰了一下自己,实际行动要比嘴上说说强,最起码一路走来,帝九叔在她身上是投入了不少心血的。
女人总是希望从男人口中听到那句代表承诺的爱得表达,可是男人又惯常不喜欢这样表达。
所以有时候只因这一句都会形成矛盾的累积。
她已经俩世为人了,不该执拗于这些矫情的东西。
这样想着,即使在听到帝九叔说谈论正事,将是否情种这一话题归为闲事,凤千兮也没有继续伤感下去。
再回神时,载沣已经拿出一块儿玉托似的东西,白色不透明状,不过看着却很是晶莹透亮。
古代的兵符又称是虎符,一个虎形图案分成两片,合二为一之后就可以号令三军。
下意识的凤千兮拉开衣领看了看脖子上的滚珠子,看形状似乎镶嵌在那块玉里面很是合适。
应该就是帝九叔说的另一半兵权的凭证物件,和那个虎符应该是一样的作用。
只是不知道这原本属于帝家先皇的东西怎么会落在载沣手上。
载沣小心翼翼的将玉托拿在手上,很慎重的递到帝九叔面前,目光之中是朝圣般的敬畏。
一个佝偻着背的老人,满脸风霜,眼神浑浊,此时做出这样的表情,令人无端的感觉震撼,一种来至灵魂的强烈刺激。
他朝拜的不是兵权本身,而是对帝家不败王朝的敬仰,而这一份敬仰来自于那个与他一直隐居于此的皇帝。
帝九叔依旧没有什么神色,没有任何迟疑的将玉托接过来,看向凤千兮说道,“过来。”
凤千兮自然是知道帝九叔要做什么,往小木屋的方向看了一眼,最后还是走到了石桌旁。
这东西原本是属于先皇帝玄宗的,现在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在载沣手上。
载沣要将它交给帝九叔,而最后的主人却是她。
这么重要的东西,就这样在主人不在场的情况下交给她,凤千兮感觉很不踏实,解滚珠子的手一再迟疑。
原本已经低下头不再看他们的载沣不知何时又将目光转了过来,看了一眼凤千兮的神情,“这保命的东西玄宗在离开皇城时就交给我了。
原本我也是和他打算的一样,将来的一天还给恒儿,算是我们半生蹉跎不至于白费。
不过现在皇室有更好的继承人,比起恒儿,王爷更适合。”
载沣最后慎重的将目光望向帝九叔,帝九叔依旧波澜不惊的不动声色。
凤千兮知载沣定然是误会了,这滚珠子不是她替帝九叔保管,而是属于她,连带那兵权如果交上来也会属于她。
拿人东西自然是要说清楚的,凤千兮正要开口,帝九叔却抢先说道。
“本王答应最后留他一命。”
这算是帝九叔的承诺了,而此话一出,凤千兮也没有理由再说出刚才的话来拆帝九叔的台了。
摘下滚珠子放进玉托中,手还未离开就感觉到一股强烈的灼热传来。
伴随着一道亮光,滚珠子与玉托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在自动融合,变形。
凤千兮不禁瞪大了眼睛注视着这一幕。
帝九叔不知道是不是早一想到,神色依然淡漠不见任何惊异。
载沣倒是神色间多了几分暖色,可能是帝九叔方才的那个承诺。
骨肉连心,虽然对载恒母子失望至极,可还是不忍心载恒最后连性命都不保。
那滚珠子与玉托在最后一闪白光过后,竟然形成了一块儿圆圆的玉佩。
如铜钱那般大小,挂在脖子上海很是合适。
凤千兮看着的时候只是这样想了想,没想到帝九叔真的就这样做了。
拿过凤千兮原本串滚珠子的绳子,又将玉佩穿好了探过身来挂在了凤千兮脖子上。
那样子就好像是为自家孩子讨了个平安符一般,毫不客气。
在外人面前凤千兮不能说什么来阻止帝九叔,只能拼命的给帝九叔眨眼。
现在东西已经融化了,怎么说已经成为了他们的了,不需要这么立即挂到她脖子上。
这样似乎很不合适,就好像别人赠送了你一件衣服,还在人家家里时你就迫不及待的穿上了。
可是即使她眼睛翻成了白眼帝九叔都不管她,远远的似有脚步声传来。
凤千兮本来以为是去做饭的帝玄宗,可是再听脚步声不止一个人。
正要转头去看,身旁一直衰败到连走路都不稳的载沣忽然间不知是什么附体了,在凤千兮只感觉到了一股凉风的情况下,人忽然间就消失了。
连带着这一声响后,木屋那里似乎也传来了响声,霹雳巴拉好似匆忙收拾东西的声响。
帝九叔低沉的声音忽然间浅浅道了一声,“可惜皇兄的晚膳还没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