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暮和林烟的春节假期很快就结束了，初六那天就回了B城。
彼时她在酒店殷青青的房间里已经住了好几天，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就等着星耀公司跟纽约那边联系好就能出发。
庄暮听说她已经没有住在那间小房子里，显得有些惊讶，初六深夜才回的B城，初七早晨找到了她。
“霍心遥你现在是什么毛病？”她给庄暮开门的时候，庄暮不由分说就开口责怪她，“手机关机就算了，还擅自主张搬家，我的人几天没看见你还以为你被人绑架了呢！”
“我……”她张了张嘴，却无从解释，为了不让严洛找到自己，她一直都没开机，连房子里的东西都是让殷青青找熟人帮忙去搬来的，因为她还在公司，所以觉得庄暮一定能找到自己，就没多想。
“你想怎么样？去了美国就不回来了吗？还搬家？”庄暮脸色臭得可以，继续堵得她没话说，“签证办了吗？就算办了签证你能在那待多久？”
霍心遥舔了舔干燥的唇，低声回答，“签证几个月前就办好了。”
“办好了就好。”庄暮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你自己做的决定别人也没办法左右你，想要搬家的话，我帮你再找一处地方，这次还要能看得到墨辰的位置吗？”
说话的语气虽然臭屁惹人嫌，但她还是忍不住有些感动，“这次不用麻烦你，我自己已经在找了。”
她已经给庄暮他们带来够多的麻烦，大事小事一桩桩一件件，就算庄暮不觉得烦，她自己都觉得过意不去。
“随你吧。”庄暮倚着门框想了想，“对了，我忘了跟你说，墨辰最近干了件在我们眼里看来很不可思议的事，我本来是打算初十再回来，但是怕来不及准备，又怕你在那之前就打算离开，所以来征询一下你的意思。”
“什么事？”霍心遥听到墨辰的名字，有些奇怪地反问他。
“也不是什么特别轰动的事，但是我很好奇为什么墨闻会同意他这么无理取闹。”
庄暮说着，撇了撇嘴角，“他打算给你办一场葬礼，甚至已经给我和林烟发出了邀请。我觉得，你得跟我们一起去。你想不想体会一下，活着的人自己去参加自己葬礼是什么感觉？”
“我想见见他。”霍心遥愣了好一会儿，轻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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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烟给她特意准备了一套黑色长裙，配着一顶黑纱袭面的小礼帽，这在葬礼上并不会显得突兀，反而因为墨辰邀请来的亲戚长期定居于国外，在他们之中有相当一部分人习惯戴礼帽参加这种隆重肃穆的场合。
霍心遥去了才发现很多女性戴着面纱和帽子，林烟在细节这方面真的做得非常好，既不失体面，又能挡住她的脸。
她穿着细高跟的黑色皮鞋踏进墓园的时候，发现庄暮之前跟她说的确实没有夸张的成分，他们邀请了很多的人，至少有上百个，熙熙攘攘地站在墓园里，大部分人她甚至连见都没见过。
墨家的那群亲戚站在同一个角落附近，脸色虽然看起来也跟其他人一样严肃沉重，但是霍心遥还是不小心看见他们中间有人在窃笑着交头接耳。
大概是因为少了一个继承墨家财产的强敌。她还记得墨忠郑重其事地把墨家的人招来宣布她被领养的消息时，他们脸上的表情，至少比现在死了人的表情要沉痛得多。
墨闻站在棺椁送进来的那个入口，脸色有些麻木，正在仔细地交待工作人员一些具体事项。
但是没看到墨辰的身影，连安雅都在附近不远处跟人低声交谈。
她寸步不离跟着庄暮带来的两个保镖，并没有和庄暮林烟同行，那样会显得很惹人注目。
在外面等了约莫有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墨闻站着的入口处终于有了动静，墨辰按照半西式的模式给她办了这个葬礼，请了一个牧师来给她做悼文。
所有人都微微低下头，听着牧师的悼文，霍心遥看着牧师身后刚刚出现的那具棺椁，也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样的心情来面对它，那具棺椁里，按理应该放的是她的遗体，这是遗体告别仪式，而不是火化之后的下葬仪式。
不知道里面放的到底是什么，她很好奇。
牧师念完悼文，墨闻随即朝近处的一个人招了招手，低声喊那个人，“史蒂文。”
她站在很后面的位置，不经意地扫了那个叫史蒂文的男人一眼，那人有着稍显宽厚的后背，很典型的国外健身模板身材，一头黑短发。
他听见墨闻叫他，往前走了两步，转过身来朝周围的人看了一圈，他穿着笔挺的黑色西装外套，里面是很经典的白衬衫加黑领带，中国人的面孔，外表没有墨闻和墨辰那样耀眼，但也是沉稳英俊的外貌。
一般葬礼上叫人上去发表言辞的时候，叫的应该都是跟死者关系亲近的人，但是她不认识这个史蒂文，看了好几眼也没能认出这个人是谁。
“我很遗憾，没有早一些回国。”史蒂文的黑眼圈有些重，像是真的哭过的样子，“在我十二岁那年跟着父母一起出国之后，就再没见过我的妹妹，霍心遥，而我父母如今身体大不如前，甚至不能做飞机前来，参加我妹妹的葬礼。”
是他！是阿修哥哥！
霍心遥隐隐想起在她很小的时候，阿修哥哥就跟着舅舅舅妈出了国，至少在她的记忆里，阿修哥哥的脸跟现在已经完全不能重合在一起。
她记得金怡曾经说过，舅舅他们出国的时候，正值美国刚对中国友好往来的时期，舅舅不顾外公的劝阻，毅然去了美国，甚至因为这件事跟外公闹翻，和他断绝了父子关系。
今天阿修哥哥能来，简直让她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而舅舅一家，真的是除了妈妈以外，她唯一的亲人。连她和金怡都早就跟他们失去了联系，不知道墨辰是怎么找到阿修哥哥，并且把他请过来的。
应该是花了很大的功夫。甚至连她自己都不知道阿修哥哥的全名叫什么。
不同于霍心遥，史蒂文离开中国的时候已经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他对霍心遥确乎是有着一丝感情的。
他说了几句话就已经说不下去，他甚至还不能接受自己的小妹妹已经离世的消息，他甚至还没看到过长大后的霍心遥是什么样子的。
霍心遥看着他在台上发言，说到后来声音已然哽咽，他忽然捂住脸，喉头上下滚动了一下，许久眼眶通红低着头走下了台。
她还没死啊……她目光定在阿修哥哥的背影上，忍不住微微皱起眉头。
他发言完，墨闻又说了几句什么，便匆匆地让身后的人抬着棺椁走下阶梯，霍心遥收回目光，不由得看向那个硕大的棺椁，跟着身边人一起低着头让出一条道来。
而墨辰也终于现身。
他抱着霍心遥的黑白照片，忽然从昏暗之中缓缓现身，身上的长风衣随着凛冽的风不断摆动翻飞，眼角有着微红的痕迹，深邃的眸里盛满了哀痛。
于是大家都知道了，霍心遥这个女人对他来说，是有多么重要，甚至连霍心遥的遗照都不允许她的至亲之人碰，而是由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的他来捧着。霍心遥只看了他一眼，立刻闭上眼深深埋下头。
她不敢看他，只是这一眼就让她心神俱颤。
墨辰身后的两个人则抬着一尊沉重的墓碑，上面盖着一层黑布，一行人缓缓朝原定的墓地走了过去。直到他们走在了最前方，霍心遥才敢抬头，远远跟在那些陌生人身后，排成一排，无声静默地跟着棺椁往前走。
长长的队伍终在一两里之外空旷的墓地前停了下来，她仍旧不敢往前，紧紧抓住身边庄暮的人的手臂，眼睁睁看着墨辰亲自动手，在她的棺椁上撒了第一剖土。
林烟站在离霍心遥不远的位置，回头看了一眼霍心遥所在的方向，见她并没有显出情绪异常的样子，轻松了口气，暗暗抓着庄暮的衣袖，拉着他朝霍心遥的位置靠近了一些。
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小动作，当然也没有人发觉正在朝这里靠近的一抹修长身影。
林烟当先发现那个从人群外慢慢往前挤的人，他甚至离霍心遥的距离只有两米左右的位置。
林烟心里很清楚霍心遥搬家是为了谁，看着严淳走到霍心遥近处，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低呼了一声。
庄暮发觉了她的异常，也扭头朝林烟望着的方向看了过去。
而此时霍心遥的注意力完全放在了墨辰身上，甚至没有发现林烟和庄暮正紧张地看着她这边的动静。
“请让一下。”等到她听到几乎近在咫尺的声音时，已经没有时间躲避。
她心猛然往下一沉，迅速转过脸，尽力不让自己的脸暴露在他的视野之中。
然后严洛就真的没有发现她，几乎是擦着她的肩头，往前面走了几步，隐匿在重重穿着黑衣的人群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