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知道自己会在几个月之内完全失明,生活还是得继续下去。
霍心遥站在玄关处,努力地看着金怡在厨房间忙碌的样子,或许她永远也看不到了,医生跟她说的情况只是最乐观的一种结果,她心里很清楚。
“妈……”她换下拖鞋,走到金怡背后,紧紧抱住金怡。
“哎哟!吓了我一大跳!你这孩子怎么回来都没声音的?”金怡吓得哆嗦了一下,手里的锅铲差点烫到霍心遥。
她一边责怪霍心遥,一边伸出空着的左手拍掉霍心遥缠着自己腰的胳膊,“去洗手吧,今天晚上不需要等吃饭了。”
“嗯。”她顺从地走到卫生间,打开水龙头,看着水从自己的指缝间流过,呆呆地看了一会儿。
这些,都是她以后可能再也看不到的东西。
“怎么洗手洗那么长时间?饭都盛好了!”金怡在外面叫她。
“来了。”她扭头应了一声,正好看到自己房间房门虚掩着,而电脑屏幕却是开着的。
她记得昨晚没拿电脑出来啊?因为昨天第一时间听到医院的诊断结果,她在外面待到八九点钟才回来,她怕金怡看出自己的情绪不稳定,直接进了房间,什么都不想做,更别说拿电脑出来工作作图。
“妈。”她一边甩着手上的水珠,一边疑惑地问金怡,“你今天用我电脑上网了吗?”
“是……啊。”金怡抽筷子的手顿了顿,转身笑着朝她道,“妈前几天看了一部连续剧,中间断了两集没看到,就用你电脑看了,你怎么知道的?”
“电脑屏幕打开着的啊!”霍心遥没在意,随口回答,“也不知道你怎么连得上网的,你不是连插网线都要我帮忙么?下次要看什么告诉我,我提前给你下就行了。”
“好。”金怡往她碗里夹了块红烧排骨,“多吃点,你看你,这几天瘦得脸色都不好看了,工作当然是要认真,也不能不好好吃饭啊。”
不是不好好吃饭,而是吃东西就会想吐。昨天和今天两天,她几乎什么都吃不下,吃了转身就会忍不住吐掉。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小腹,勉强笑了笑,“女孩子当然是瘦一点好看啊!妈你不知道有些模特,吃下去的东西再用手指抠出来催吐。”
“我们不是模特,不用瘦成那个样子。”金怡忍不住皱起脸摆了摆手,“你得好好吃饭。”
霍心遥看着金怡一脸嫌弃的样子,抿起嘴又笑了笑,低头往嘴里扒了一口饭,慢慢嚼,努力地让自己吞下去。
“怎么,吃不下饭啊?”金怡已经吃了小半碗,霍心遥碗里的排骨却没动,正在吃第二口饭,她忍不住疑惑地问霍心遥。
“嗯,今天下午同事点了很多下午点心,给我也送了一份,我肚子现在还是饱的。”霍心遥装着摸了摸肚子,抱怨道,“妈你吃吧,不用管我,我能吃几口是几口。”
金怡吃饭时不喜欢说太多话,没细问霍心遥,又自己吃了起来。
“妈。”霍心遥看着金怡吃饭的样子,双眼一眨不眨,忽然开口问她,“今天我在公司和同事闲聊的时候,听说了这么一件事,有个女人,好像是胃癌初期,病毒发作不是很快,而她正好也怀孕了,过几个月孩子就要生了,医生让她打胎,你说,她该不该把孩子打掉?”
金怡抬头看了她一眼,慢慢嚼着嘴里的东西,似乎是在思考。
霍心遥继续细细解释给她听其中的利害关系,“她在怀孕期间,不能接受药物治疗,不然孩子会死在肚子里,或是畸形,可是等孩子生下来再接受治疗,或许就晚了。”
“妈当然知道,就是吃颗感冒药也会导致孩子畸形。”金怡犹豫地回答,“如果是我,我会生下它,但如果是我的女儿,我决不允许你生下来,女儿只有一个,孩子却可以再有。”
霍心遥看着她,没有说话,所以,金怡大概也不会允许她以牺牲自己的眼睛为前提,生下这个孩子。
“因为妈妈最爱的,只有自己的孩子,谁都不能替代。”金怡放下手里的碗,握住霍心遥一只冰冷的手。
但是,她的孩子却无论如何都不会被大家认可。
霍心遥朝金怡笑了笑,“妈,你跟我想的一样,如果是我,我就会把孩子生下来……快吃吧,饭都凉了。”
除了墨闻,谁都不知道她的肚子里有个小小的生命正在孕育,不到最后一刻,她不会让金怡知道。
一晚上依旧是没有睡好,醒了又睡,睡了又醒。
早上起来进了卫生间,金怡一直在外面催。她无声地看着自己吐出的几乎像胆汁一样的东西,打开水龙头,冲掉一切,漱干净嘴,假装一切都没问题走了出去。
“怎么这么久?”金怡替她端了两只白煮蛋过来,一边责怪她,“马上来不及上班又不肯吃早饭。”
“妈,”霍心遥暗暗叹了口气,接过金怡替她剥好的白煮蛋,“以后不会了,我一定好好吃早饭。”
一整天,她依旧像昨天一样,做一会儿图,抬头看几眼百叶窗外的同事。
现在肉眼能看到的所有东西,她都依依不舍,她怕自己以后没有机会看到。
“经理,外面有你的花。”办公室的员工小齐忽然敲开她的办公室门,指着外面一个穿着快递工作服的人。
她有些诧异,愣了几秒才起身,走到门口朝快递小哥笑了笑,“是不是送错地方了?”
“是您的。”快递小哥抱着一大捧花,困难地从背后掏出单子让她签名,“九十九朵蓝玫瑰,请您签收。”
“是谁送的?”
“花店不让我们透露,实在是不好意思。”快递小哥朝她歉然地笑了笑。
她愕然地看了几眼巨大的花束,还是迟疑地签下自己的名字。
盯着整个办公室好奇的眼神,她匆匆进了办公室关上门,拉上百叶窗,在花束中间搜寻了一会儿,只看到一张简单的粉色卡片,就是公式化的统一的打印卡片,用花式字体印着两句祝福,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是谁给她的呢?墨闻吗?不可能啊,墨闻从没给她送过东西,他们之间,也不需要互相送东西吧?
她想了许久,也没想出是谁送的,索性随手把玫瑰扔进垃圾桶。
第二天,相同的时间,又有九十九朵粉色玫瑰送到公司,依旧是没有任何署名,没有任何祝福之类的话。
对方觉得这样吊人胃口的游戏,很好玩,可是对于不得不接受馈赠的她,却不觉得好玩。
第三天的时候,她看准时间走出办公室,直接把快递小哥拦在电梯里,“麻烦以后不用送过来了,直接帮我扔进垃圾桶,帮我转告给花店一句,能不送的话就别送,浪费钱,或者是你有需要的话,可以送你想送的人,就是别送到我公司来。”
“这个……”快递小哥为难地想了一会儿,“如果东西没能送到您手上,对方知道了的话,倒霉的人还是我。”
霍心遥顿时哑口无言,咬了咬牙,接过小哥手里的快递单,“麻烦你直接替我扔掉吧。”
下班时间,她依旧是等着办公室的人都走光,看着最后一个人收拾好东西走出办公室,才提起自己的东西慢慢走出去,锁上门,回头的时候,距离她三步远的地方站着一个人,吓了她一大跳。
“不喜欢吗?”严淳站在夕阳的余晖里,朝她微微笑着。
她愣了几秒,才明白他没说出的主语原来是这几天的玫瑰花。原来花是他送的。
“喜不喜欢,得看是谁送的。”她回了他一个淡淡的笑,“并且,我不喜欢这种欲擒故纵的游戏,不,不是不喜欢,而是很讨厌。”
即使他笑起来的样子跟严洛一模一样,可他毕竟不是严洛。不同的人,做事方式不一样,就是另外一种感觉。
“我记得……”严淳撇着嘴回道,“当初似乎严洛就是用这种方式把你追到手的吧?”
“你不是他。”霍心遥朝他摇了摇头,并不想跟他做过多纠缠,绕过他朝电梯走过去。
“我和他并没有什么不同。”严淳继续锲而不舍地跟在她身后,陪她一起等电梯。
她忍不住轻笑出声,看着半磨砂质地的电梯门倒映出他模糊的影子,轻声回答,“或许是吧。”
“然后呢?”
她收起脸上的笑,扭头正色朝他道,“没有然后,我并没有时间跟你玩这种无聊的游戏,或许那天在大元商业中心跟你一起的女孩,会非常乐意跟你玩。我希望严洛的公司不会败在你的手上,毕竟,这个公司的署名上写着严洛,而不是严淳。”
严淳若有所思低头看着她,没有说话。甚至于连他思考的样子,都跟严洛一模一样。
她心头动了动,却迅速打消了疑惑,转身走进打开的电梯,。
严淳并没有跟着她一起进电梯,然而视线却始终黏在她身上。直到电梯门阖上,霍心遥才松了一口气,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如今她的情况,已经够复杂了,不想再搅进一个跟严洛一模一样的人。现在重要的是她肚子里的孩子和她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