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过来的时候,耳边传来机械化的滴滴声,霍心遥浑身酸软到使不上力,闭着眼睛在床上躺了许久,听出了这是医院里输氧的机器的声音。
她睁开眼睛,眼前一片黑暗。
她使劲又眨了眨眼,还是一片黑暗,哪怕现在是晚上,也该有外面走廊的灯光透进来,更何况,外面还有小孩嬉闹的声音传进来,现在应该是白天。她似乎,已经瞎了。
就这么瞎了吗?她茫然地睁着眼睛,在床上又躺了一会儿,从被窝里伸出左手,慢慢摸索到右手手背上冰凉的输液针管,毫不犹豫撕开,拔掉。
似乎有谁推开了病房门,然后那人急促地朝她走了过来。
“霍心遥,你这是干什么?”这是墨闻的声音。
她松了一口气,自己摸索着撑坐了起来,不由分说一把抓住他,焦急地问他,“我妈呢?我妈在哪?我肚子里的孩子还在吗?”
“你还想看到你妈的话,那就乖乖配合输液,医生说,这种药没有什么药性,但是可以化解你脑袋里面的血块,至少不会发作地那么快。”墨闻不爽地回答她,却还是动作轻柔地握住她的手,“相信我好吗?你的孩子还在你的肚子里,它没事。”
“那我妈呢?”她一把紧紧反握住他的手,“我妈也没事吧?”
“其实……”墨闻支吾了一下,“今天是你昏迷的第四天,我们现在,已经在西欧的法国,也就是CC公司的总部所在地,你妈已经转到这里边境的一个疗养院,那里有很先进的治疗技术。”
“她现在情况怎么样?”霍心遥听到他避重就轻的回答,心里更加着急,“你就回答我她现在是什么情况!”
墨闻沉默了一会儿,好半天才轻声回答,“她看到你和墨辰了,医生说这个引发了她神经的哪个点,所以……你妈似乎跟你爸跳楼那段时间的情况有点相像,只是,更狂躁一些。”
她就知道。霍心遥坐在原处,双手慢慢垂落下来,“我可以去见她吗?”
“恐怕不行。”墨闻轻叹了口气,“她现在喜欢用武力发泄,你眼睛看不见,她会伤到你的。”
“她是我妈啊……”霍心遥心里忍不住一酸,死死攥着手底下的床单,轻声回道,“如果连我都不去看她,那她要怎么办?”
墨闻拎起被子,披在她肩上,“她现在谁都不认识,你就算去了也没用,医生说她需要一段时间平复,而你是让她发病的根源,更不能草率的就去见她。所以,你们各自都冷静一段时间好吗?”
他甚至都不敢跟老头子坦白金怡发病的原因,这一家老小的伤的伤病的病,他要处理的事情已经够多了。
他无奈地看着面前双眼已经完全无法对焦的霍心遥,“就算不为你自己想,你也为我想想,为你肚子里的孩子想想,你现在的身体状况是不是允许你去看你妈。”
霍心遥沉默了一会儿,低着头像是在仔细权衡,半晌点了点头,“好吧……”
按照医生的吩咐,吃过午饭,他亲自推着霍心遥到门外的草坪上晒了会太阳。
“你呀,”他坐在霍心遥身边的石椅上,无聊地扯着手边的杂草,“你就是不听别人劝,还说什么韩双倔得像牛一样,你跟她差不了多少,看看吧,现在看不到了,要是早点做手术的话,能到今天这个地步吗?”
霍心遥静静地坐在轮椅上,听着他絮絮叨叨地讲着。
“还好淋了那场大雨之后没什么事,你要是再重感冒眼睛发炎什么的,你让我怎么办?天天跟个老夫老妻似的推着你伺候你吗?老头子已经够让人担心了……两个坐在轮椅上的……”
他更加用力地扯着手里的草,假装那就是霍心遥。
初到欧洲总部的这几天,他简直是挤出时间才能到公司开一会儿的会议,老头子还好一些,就是整天昏睡的时间变长了,下半身没了知觉。
霍心遥直到今天才醒过来,他还以为她就淋场雨会变成植物人呢!
他啰嗦了半个多小时,还是不觉得解气,霍心遥怎么看怎么死不悔改的样子,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就是对着太阳的方向使劲地瞪着眼睛。
“干什么呢你?”他看霍心遥一直重复这个动作,终究还是忍不住问她。
“我可以感受到光,瞎子不是无法感光吗?”霍心遥平静地朝着他的方向反问了一句。
“废话!谁说你瞎了?”墨闻忍不住瞪了她两眼,又想到她看不见,还是默默收起脸上的表情,“你是摔了一跤,血块移位,加上有点小感冒,所以病情加重了,给你输两天液,血块缩小一点的话,还是可以勉强看到东西的,你还没到瞎的时候呢。”
原来是这样,她说怎么狗血地淋了场暴雨之后她立刻就看不见了呢,有点不太科学啊……
她带着恍然大悟的表情发了会呆,又把脸转向他的位置,犹豫地问他,“那……墨辰呢?”
“他不知道哪根筋搭错线了,跑到金三角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身上全是伤,就是跑去见你的前一天晚上才回来,老头子差点没被他气疯,于是就让我们提前出发来西欧,打算让我那不争气的大侄子自生自灭去。”
提到墨辰,墨闻边说边控制不住地摇头,“他脑子大概是真的搭错线了,整个人都不太对劲,不然怎么会冒着暴雨跑来见你?我们走的时候他正发着高烧,躺在床上说胡话,浑身的伤淋了雨不发炎才怪。”
墨辰来见她并不奇怪,在那之前他就察觉出来自己对她的感情,墨闻并不知道而已,奇怪的是他为什么要去金三角。
霍心遥对着墨闻的方向,仍旧没有说话。
“你没有要说的吗?”墨闻又自言自语说了一会儿,忽然扭头问霍心遥。
“要说什么?”霍心遥疑惑地扬起眉头。
比如,这就是墨辰的报应,这就是他做尽坏事的下场,这就是他一意孤行最后落得众叛亲离的现世报。
他以为霍心遥会附和着说一些关于这些的字眼,但是霍心遥反倒比以前更沉默,像是一场大雨把她淋成了天然呆,特别是加上她暂时无法聚焦的眼睛。
墨闻看着她,皱了皱鼻子,半天闷闷地回了一句话,“没什么,你就当我没问。我待会要去公司一趟,你一个人在医院里没问题吧?我把我家原来那个凤姨也带过来了,她下午收拾完会来照顾你。”
“好,你忙你的去吧。”霍心遥朝着他的方向笑了笑。
墨闻又陪在她身边晒了会太阳,连着几个电话催了过来,她听到他用法语和对方说了什么东西,能听得懂其中几个单词,例如会议几点钟开始之类,很紧急的样子。
墨闻接完电话也不跟她客气,直接推她回了病房,嘱咐了几句话,带上门就走了。
关上门的一刹那,霍心遥眼前有些模糊,似乎看到了他推门出去的画面,然后闪了闪,又陷入黑暗之中。
多晒晒太阳是好的,医院给她输的点滴也很神奇。
她不自觉站起来了一下,又坐了下去。
一个人待在医院里是真的很无聊,哪怕是一分钟都觉得度日如年,她倚在床上,听着外面的声音,似乎数了几千下才听到开门的声音。
似乎是医生来做病房例查,她听见对方用法语快速说了两句什么,却不是很懂,她并不是语言系的,之前在上雅思班时,班里有个法国人,教过她一些简单的法语单词,在筹备来西欧之前,也简单跟着网上教程学过几课。
等到真正听到流利的法语时,她才发现完全不行,之前学的皮毛在这里完全行不通。
她有些着急,对着医生的方向茫然地摇了摇头,用英语问他,“你能说得慢一点吗?我刚来法国,听不大懂你说话。”
医生沉默了一会儿,对着病号簿看了下她的床号,忽然用字正腔圆的普通话问她,“你的眼睛舒服一点了吗?头还疼不疼?”
听到对方用中文说话,霍心遥甚至有些激动,愣了几秒才结结巴巴地回答,“不疼了……医生你是中国人吗?”
“嗯,我是华裔,用中文跟你交流应该不成问题。”对方的声音很温和,“我是你的主治医师江啸,以后有什么不舒服都可以来找我,我的办公室就在二楼第一间。”
或许是在异国遇上中国人让她觉得有了些许安慰,反正这种感觉很好,很温暖,她朝他露出一个微笑,伸出手,“我叫霍心遥。”
江啸给她做完例行检查,用手电筒照了照她的眼睛,确定她能感光,立刻到下一个病房去做例查。
凤姨也不知道为什么还没过来,霍心遥忽然想起墨闻走得匆忙,甚至没有给她留下通讯用的基本工具,只能一个人默默地坐在床沿上。
她想要喝水,但是床头柜上空空的,没有热水壶。
“是渴了吗?”门口忽然传来有些熟悉的声音,她想了一会儿,想起来是江啸的声音,于是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