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不如向帘下底下，听人笑语。
三月，初春。
换上了单薄的衣裳，整个人都像是轻便了许多。华府门前已高高的挂上了红灯笼，我着眼处，无一不是红的。宫里的人送来了大红的喜服，那日掌故拿来给我试，二姐三姐她们都来凑了个热闹。
我对喜服无甚要求，至于送来的一大堆的首饰，唯一上了心的就是一套金簪。说是舒姨特意留给儿媳的，我着掌故将其放好。
日子逐渐临近，方城内关于我王居芜和姜啓煊之间的话语仍旧是断断续续，姜啓煊自那日之后我也再未见过，见过了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大抵做新娘子的不像我这般的，一点儿也不期待。
三月中旬，掌故外出一日。
归来身旁，多了两个人。皆是熟识的。
是阿姜及她的侍女问问。
我见着阿姜很是开心，仔细算算约莫有一年未见过了。她的样子仍是未曾改变，比之前甚至红润了不少。
我留她待在清风阁，笑着问她为何会来。
“听说了你大婚，怎的能不来。”
“也是。看来你得给我送份儿大礼了哟！”我调侃她。
“自然是大礼，总不会亏了你，你放着心吧。”
“你要不这会儿给我罢，省得我嫁了之后东西归他了……”
“行啊！”阿姜让问问拿来一个包裹，包裹有些大，有些沉，我颇为好奇。
阿姜让我自个儿打开来看，我拆开包裹，里头金灿灿的一片，真真是个辉煌。我知道极其贵重，但仍旧是不由得侃叹道：“阿姜，你怎的也落俗了，送这些东西！倒不如直接送我金子的好。”
阿姜抬了抬眼：“你看看底下。”
我将那堆金子放在一边，往底下翻了翻，出现冰凉银片和上好的铁质手柄。
“阿姜，这把剑真好……”我露出欣喜的表情，阿姜一幅了然的模样：“我知道你定会喜欢的，这下我总不至于落了俗套吧……”
我将那把剑放在桌子上，剑身是经过精制的，很是锋利，像是赶得上当年师傅给我的那把剑。我笑嘻嘻地将它收下：“阿姜，那把剑你留给我，其余的就拿走吧，我也用不着。”
“那些个东西都是我当年大婚时用的，既是给了你你便留着，也省得我看着……”
阿姜没说完，我知道她要说什么，或许是触景生情吧。我不和她扭捏，让掌故将东西找个稳妥的地方放好，在我搬去临安王府的时候要带上它。
说了些许闲话，吃晚膳时，姜亦芽提起了王居芜。
“听说居芜待在临安王身边。”
“嗯。”
“她也是个要强的性子，向来是冷淡，从前从不对人低头的。没想现今儿竟是喜欢上了临安王爷。”
“阿姜，她是个不轻易爱上别人的人吧？”
“是啊。她说若爱上个人，定要珍之惜之，尊之爱之。”
“真好……”
“小七，爱一个人，也要准许他爱其他人。你向来和临安王般配，日子久了，自会好好儿的。”
“阿姜，我会不会做错了？”
“情里头哪来那么多的对错，统统说不通的。我从前总期望亭渊只顾我一个人，结果还是不能的。他是君王，必须事事周全。临安王也是一般，王爷身上也有许多要顾的。”
“阿姜，其实这婚是我求的。”
姜亦芽顿了顿，而后看着我仍旧温温柔柔的笑：“这才像你的性子，难怪我觉着这事儿不对，原来源头就出在你这里。”
“我现今儿有些悔了。”我说的是实话。
“小七，自个儿愿的，悔不了。”圣旨已下，就已足够。
阿姜也说的是大实话。
阿姜华锋微转，又问起我其他的事。我们一直聊到深夜才入睡，一同躺在一张床榻上，其实各怀心事。但我仍旧是很开心，总算是有个好友来瞧了瞧我。
我前段日子给寺吟阐明此事，想来这个时日她也该是受到信了。如若是她，也定是会替我开心的吧。
有人念着的感觉，真好。
我兀自想。
姜亦芽来了之后，我更是放松了，和她在街上晃转，吃着方城有名的小吃，阿姜时常告知我些大婚的事宜，免得我到时落的尴尬。忘了说，宫里派来的老嚒嚒们被我晾在了一边，我着实不想要学那些繁文缛节。只简简单单学过了大婚之时的礼仪便逃了。
我私心觉得，学这些东西还不如练武杀敌的好，好歹杀敌有些成就感，练了这些东西别个儿也不会知道。
我问阿姜何时会走，她说待到我大婚之后便走了，带着问问继续游历，我很是支持她。微微可惜的是，我大婚了之后就不知道彼此再见是多久了，阿姜说她一定会常常来看我，我们拉钩为誓。
三月末，爹爹将我禁足在府中，让我跟着嚒嚒们学礼节。我无奈，只能依了他老人家，阿姜每日在一旁看着我，带着掌故和问问，三人有空没空玩玩积木，看着真是让我心里痒痒。
期间我的清风阁异常热闹，我屋内的门槛都有些松了，我嘱托红纨在我走后一定要将我的门槛修修，看着真是让人放心不下。
华府忙忙碌碌起来，周遭的人走路恨不得脚底生风，阿姜见了都笑说我的阵仗比她当年做皇后时的阵仗还要大，我知道这是说笑，做皇后的阵仗那才是大，我这儿都不算是什么。
三日的时光不慢，转眼间到了时日。当日丑时掌故和一群嚒嚒前来，我迷迷糊糊地被拉醒，他们开始摆弄我。我困得厉害，任由他们摆弄我，先是沐了浴，尔后将我推到梳妆镜前，不知道从哪儿搬来了胭脂，摆完我的梳妆奁恰恰好。
掌故在一旁插不上手，她完全不精通这些，站在一旁看我被摆弄。
屋子内是大红的喜色，红帐围在床榻四方，照得我的面色红润光泽。
我眯着眼，等到画好了装束，我的身子早已麻掉，还是掌故了解，过来慢慢揉捏我的身子，我片刻之后有了知觉，站起来差点又摔倒。
“娘啊，这个发髻也太重了吧！”
掌故偷偷笑：“主子，忍忍就好。”
我揉了揉酸疼的脖子，重重的叹了口气。
“临安王妃，该是喜服了。”
嚒嚒笑着让我过去穿喜服，我张开双臂，她们一件儿一件儿的替我穿上。
“临安王妃，你这装扮不错。”阿姜走进来，调笑我。
阿姜今日选了个浅红的衣裳，庄重不失活性，抹上淡淡的装束，真是胜过多少女子。
“阿姜，我好累啊……”
“累是自然的，不然王妃怎的那般好当。”
我又是叹了口气。
“掌故，我饿了，有没有吃的？”
所幸方才要抹唇上的胭脂时掌故适时制止了，想是我好吃东西。掌故立刻去端来一堆糕点，很是耐饿。
我不客气，端起来大口大口吃起来，急的一旁的嚒嚒直叫唤，让我千万不要花了妆。
未时一刻，爹爹到了我屋子里来。身边还有三哥四哥，两人盛装。爹爹前来看我有无收拾好，见着我一切安好之后真正放了心。遣散众人，说是和我说几句话。
我忽的心里不好受，特别是在瞧见他霜鬓斑白时，没来由的想要哭出声来。
“爹……”
“哎，小七。”按照礼节，大婚之后爹爹见我面儿就得唤我临安王妃，听起来委实生分。
“去了夫家，可别再荒唐了。事事听凭王爷的意见，若是受了过，千万别和王爷起争执。小七，爹爹老了，如今能瞧见你出嫁也算是了却了心愿。今后的路，得靠你自个儿走了。”
爹爹忽然说出这么文绉绉的话，若是换作从前，我定是会嬉笑他几声，只是如今听来总是伤感，自古离别多伤情，说得真对。
“爹，小七知道，定当谨记教诲。”
我扑进爹爹怀里，他宽大的手掌拍了拍我的后背：“走吧……”
“爹，谢谢你……”
外头的嚒嚒在唤了，我和爹爹齐齐走了出去，门口围了许多人，最为引人的不过华清了。他今儿的打扮真是可喜，看着我出去，笑嘻嘻地吼道：“七姑姑真好看……”
红纨赶忙蒙住他的小嘴，滑稽的模样甚是好笑，大家纷纷笑出声。
嚒嚒给我蒙上个红盖头，掌故和阿姜牵着我向前走，身后一圈的人跟上来，我在大红盖头下只能瞧见脚尖。脚尖下走过的路是我十八年来分外熟悉的，是我自幼走到大的，如今要和它别离了。
“恭迎临安王妃上轿……”说出这声的竟然是姜涟。
轿子稳稳当当地走，周遭响起打击器乐的欢乐声，我撩开盖头，分列轿子两旁的是三哥和四哥，三哥察觉到我在瞧他，侧过头看着我温尔一笑，我回以微笑。
我把盖头撩起来，着实是闷的很。
走了许久，传来姜涟的叫声：“恭迎临安王接亲……”
前方传来踏踏马蹄声，声音好似在战场上驰马奔腾时发出的声响，不多时，马蹄声渐止，远方传来一个我分外熟悉的语声：“华三，华四，把她交给我吧。”
我听见三哥和四哥齐齐说：“好好对她……”
我没听清姜啓煊的回答，不过片刻，三哥的声音传入骄内：“小七，三哥走了，你……好好儿的……”
我重重的回答一声，四哥在另一旁同样说：“小七，华府还是你家，若是你改日愿回来了，就和四哥支会一声……”
“我知道，四哥。”
三哥和四哥的马蹄声渐渐远了，直至声音终于湮没，姜啓煊在前头下令：“走吧。”
仪队继续行进，向着那个我熟悉却又不了解的王府去。
那就是我之后的归宿了。
轿子总算是停下来，我在宽大尚有余地的轿子里伸了个懒腰，等着他们唤我下去。
不多时，姜涟开口说：“恭迎临安王妃下轿……”
嚒嚒们赶忙伸出两双手，分散在我两边，我各取一边，借着她们的力走下去，我身后的长衣摆被人牵住，手被人牵住，我近边的人身上一股乌沉香扑鼻，像是当年救我那般安心。
我微微瑟缩，手反倒被人捏的更紧：“走吧。”
不知道走过了多久，姜啓煊站到一处停下，说：“见过父皇，母后。”
我没想到皇帝皇后也来了，到真算是给了个天大的面子。除却太子和姜啓言大婚时皇帝皇后亲临，其余的皇子皆无此殊荣。
而后姜啓煊的声音朝着另一侧：“华老将军。”
我听见爹爹的声音：“王爷。”声音自然是不怒自威的。
我跟着他一同称唤：“见过父皇母后，见过爹爹。”
“今儿是老七大喜的日子，朕特来凑个热闹，姜公公，将朕的贺礼拿上来。”
过了片刻，姜涟呈上个东西，我看不见，只能从一旁的人的谈话中知晓东西的贵重。
“父皇，这真是个大礼啊……”开口说话的是皇四子姜阌。
“父皇，儿臣以为应当仔细想想。老七诚然承受得起这东西，可若是待到日后根基稳了再交与，也非迟。”
皇二子的话说得极是圆润，我仍是没能猜出来这是个什么东西。
这次开口的是丞相：“皇上，臣以为军符该交与能用得上的人。临安王虽击败他国强敌，这时交与恐不太时机。”
“皇上，儿臣以为军符交与老七乃是最佳选择。老七历经沙场，真正知晓它的用途，给他保管最为合适不过。”太子不紧不慢地阐明，这似乎说到了皇帝的心意：“太子所言甚是，只是这东西朕并非赐予老七……”
他顿了顿：“朕是赐给他媳妇儿的。”
皇帝温温尔尔的笑声充斥屋子内：“七丫头保卫边疆有功，是大姜难得贤才将才，华老，你这闺女生的好啊……”
爹爹的声音温柔了些许：“现今儿小七也是皇上的闺女，自是皇上的福气保佑。”
皇上听了似是很受用，我唇畔抿了抿，爹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说话了。
“姜公公，把东西给七丫头吧。”这下子到没有人出来说话，不过却也是实实在在惹得人心生不满，初年爹爹身上便有军符，而后给了三哥，如今皇上将另一个兵符交与我，华家和姜啓煊身上无疑掌握了大姜半壁江山，皇帝这番，算是给了无限风光，也是给了无限风险。
“儿臣谢过父皇。”
“皇上给的东西本宫自愧弗如。本宫听说七丫头喜欢习武练功，特地着人绣了一件盔甲，留给她用。”皇后竟也是将礼物送与我，我受宠若惊，赶忙答谢：“谢过母后，儿臣受恩不尽。”
“老夫的贺礼不如皇上皇后的贵重，还望二位小辈莫要嫌弃。”
不知道爹爹给的东西是什么，听起来像是有名的字画什么的，倒是惹得皇上看了眼红。
今儿皇上皇后高兴，爹爹高兴，众人赔笑着也是高兴，寒暄片刻，姜涟开始主持仪式。
之前嚒嚒告知我的礼节已习得良好，只是一番下来着实是累得心慌，不知道姜啓煊是个什么感觉，我只想安安乐乐坐下来休息一会儿，躺一会儿就好。
总算是仪式结束，我要被送入屋里，扶着我的人是掌故和阿姜，待到回了屋里，我匆匆忙忙坐下来，一下子掀开盖头，惹得掌故提醒：“主子，盖头是要等王爷掀的。”
我拿起桌上的一颗莲子喂入口中：“你觉着他今晚能留下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