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却又是,风敲竹。
仵妄2017-09-03 06:014,716

  第八十九章却又是,风敲竹。

  红纨由喜娘领着走了,我们余下三人也跟着去了宴厅。里头满满当当坐了许多人,觥筹交错,贺礼祝安。

  我问寺吟碧寽怎么没来,她说碧寽在后院儿里备东西。

  成亲仪式繁冗复杂,旧式礼俗便是这般,拖拖拉拉直到正午过后才有时间吃了饭。我吃得索然无味,寺吟本来吃得少,今日倒是一直给我夹菜。

  “送七,咱等会儿去闹洞房罢,你上次在严御史那里闹得那么欢畅,肯定还没过够瘾。”

  听寺吟调笑我,我心情略微好些,反驳她说:“哪有,我那是本性使然。”

  “不如待会儿也去本性本性?”

  “好啊。”我嘿嘿一笑,又喂了一大口的包子。

  闹洞房就是奇想花招,估摸着大家看三哥身子骨好,出得法子一个比一个难,我看着都有些紧张。姜啓煊这厮真是爱往热闹的地方凑,估摸着自小被三哥的威严所震慑,此刻想尽办法要让三哥不好过,笑的十分璀璨耀目。

  我们凑了个热闹便滚了出来,再往后闹腾就是耽搁了别人的苦短春宵,实在不可。

  三哥屋前的湖上不知是谁放了几只鸳鸯,成双成对,叫喳喳。

  今日宜:出嫁,搬家,生子。

  忌扫墓,打胎。

  次日之后,在院子里见不着红纨了,颇为觉得少了些什么。但是心情却变得尚好,因为红纨找着好的归宿,实是一件值得欢庆的事。

  “小姐。”

  “三嫂嫂,你可得改口咯。”

  红纨忙掩了掩唇,身后跟了华轩,一脸笑意,璀璨夺目。

  “小七?”

  “哎。”

  “红纨和我今日去城边玩儿,她过来问问你去不去。”

  “不去不去。”我还是很有眼力见儿的。

  “不去就好,媳妇儿咱们走吧。”三哥说得分外干脆。

  红纨和我撇了撇手,我看着这两人离去的背影,心头气鼓鼓的,来我这儿走一遭是存心气我吗?一点儿真心也没有。

  我当下叫寺吟和我一起去看戏,心想,不就是娶个媳妇儿嘛,我一个人,我还是有人相陪的。

  二月初二,暮冬。

  白皑皑的积雪覆盖地面,屋顶上的雪堆得满满似是素裹的银装。

  这一年,我将满十五,及笈年岁。

  书本子上说,这一年是太平年——少事,多福。少逝,多子。

  但我觉得上面写的都是骗人的。

  这一年明明是个多事之秋,大姜历年来出的大事似乎都集在这一年里,这些大事前仆后继,蜂拥而至。

  大姜的史官在这一年尤为繁忙,因着需要笔墨点缀的大事笔记太多,且个个要紧。

  这一年初发生的第一件大事,就是永安王妃华钦南难产而死,母子双亡。

  我没有看到整个经过,这个消息始于王府里派来的管家,他说得句句真实,满目悲切,不得不信。

  我其实不相信的,华钦南那样的人,都说祸害遗千年,怎么会那么容易就死了。何况肚子里的孩子也没保住,听人说是个公子,分外可惜。

  我倒不是因为她肚里的孩子是个公子可惜,而是为她可惜。

  她可以说是苦尽甘来谋得一切,没想一朝云散,落个身死的下场。

  就连唯一的血脉也死于腹中,不得生还。

  “小姐,王妃的尸首已敛。”

  我连她最后一面也没看到,心下不由得嗤笑。

  人走茶凉,她死得忒凄凉。

  据说二姨娘去看了她一眼,而后面色苍白晦暗地回府。将自己锁在屋里待了很久,出来时脸上没有眼泪,口中还说死了好死了好。

  亲娘这样说未免寒心,我说给寺吟听,在最后总结一句:“她太争,需要她去争的太多了。”

  需要争的太多,倒不如死了好。

  寺吟说:“许多东西本就是争来的,不过分成争夺和争取两种,看你选哪种就得个什么下场。如此罢了。”

  永安王妃薨逝,一口棺材,一个谥号,一个人走,如此罢了。

  “寺吟,姜啓言呢?”

  “不知道。”

  “他会不会很伤心呢?”

  “约莫会有些吧。”

  “他那日来了府中,跟爹爹说了很长一段话,我只记得他面色平静,没什么不好。”

  “有的人难受不会说出来的。”

  “那他会续娶吗?”

  “当是会吧。”

  “那会是你吗?”

  “不会。”

  “为什么啊?”

  ……

  华钦南死后一月多八日,就是我的生辰。

  因是及笈,自然庄重。

  娘亲成日里忙来忙去,口中有时总是咳嗽。

  她说及笈之后,就是大人了。

  我觉得没什么不同。

  及笈礼甚为庄重,爹爹大多同僚送礼前来,因华钦南一事,没有太大张旗鼓。但贺礼仍旧堆了一大间屋子。

  也许真的从今日起,我真是大人了。

  那一日的印象不真切,我只记得不停的跪拜,而后又有好多的繁文缛节。娘亲给我梳了个新的发髻,与从前不同。

  八月廿三,清风。

  “小姐,宫里有圣旨送去林府。”

  “说的什么?”

  “将林姑娘许配给永安王为续妃。”

  “哪个林姑娘?”

  “林寺绾。”

  “是姜啓言去求的?”

  “不是,是皇帝下的令。”

  “我去趟林府。”

  林府里气氛沉沉的,像是深不见底的洞口,你一指探下去不见分晓。

  我本以为皇帝圣旨里的人会是寺吟,却没想到是寺绾。她和寺吟那么亲切,我不敢想寺吟听到会是个什么感想,除却心里不好受,应该还有另一种感觉吧。

  “寺吟?!”

  我推开门,里头香气腾腾,是寺吟身上惯有的香味。

  “送七,你怎么来了?”

  她平静淡然,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皇帝赐婚的事你知道吗?”

  “今早就知道了,我和寺绾一起领的旨。”

  “你不难受吗?”

  “前几年难受惯了,现在已风平浪静。”

  “为什么总不是你?”

  寺吟浅浅一笑,眉色低垂,似低语。

  “什么叫总不是我,应当是总不会是我。”

  “寺吟,他明明知道你喜欢他,不接受就算了,反而还要拿寺绾来气你。”

  “是皇帝赐婚,与他无干。”

  良久,我朝向寺吟面若无事的面容,声音低低地问询。

  “寺吟,你果真不做努力了吗?”

  “做了也是无用,倒不如顺其自然。”

  寺吟似繁星闪烁的眸光流转,灿若星辰。如果可以,她该和姜啓言是登对的一对,可惜再也无法可以。

  没有任何周折,最后的结局想来是这样了。

  如果能行的话,我希望姜啓言能记得,有一个名满方城才华横溢的姑娘,从年幼时开始爱了他许多年。

  具体的年份,数不清了。

  姜啓言大婚,我没有去。

  其实我倒是想去的,但是娘亲的顾虑是我和寺吟太亲近,她怕我无端生出什么乱子来,落了众人口舌。

  其实我什么都不会做,但如果我去了看到那样的场景,我一定会替寺吟难受。

  听说寺吟去了,还是陪同寺绾一起出的阁。

  不知道她心里什么感受,我坐在清风阁里都似乎能听见街上热热闹闹的喇叭声响,吹奏喜乐,听起来欢畅。

  “晚来,你听到没?”

  “听到了。”

  鼓瑟吹笙,敲丝拨竹,欢喜的调子,平白透出些凄凉。

  要入冬了。

  姜啓言的婚事每每轰动方城,主要是因为他当年和寺吟的事传得沸沸扬扬,着实是风一吹草就动,草木皆兵,风声鹤唳。这次的传言过犹不及,因林寺绾竟还是寺吟胞妹,如此关系更为人所乱言。

  姜啓言什么都没有说做,婚是皇帝赐的,人是皇帝选的,看来他是无话可说,但其实真正知晓的人心里都清楚,姜啓言若是没有授意,林寺绾也不能嫁过去。

  他是皇上最中意的儿子,他手里握了大姜的半壁江山,他不愿意娶的人皇帝怎能让他强娶。何况华钦南过世不久,他明明可用这个理由托词,却还是答应了。除非一点,他甘之如饴。

  我把设想告知寺吟,她却是驳去我的想法,向我道明了实情。

  皇帝想要把林家的女儿赐给姜啓言是不假,但是假的是,皇帝想要赐婚的人是寺吟。至于为何圣旨上的名姓后来更改,也是因为寺吟。

  是她去找姜啓言,让他在皇上面前说迎娶林寺绾。

  这样的做法于常人看来着实是不理解,其实我也不理解,所以我就是个常人。

  寺吟说:“寺绾自小倾慕他,我这算是给了她个成全。”

  “你给了她成全,那谁给你成全?”我没好气。

  “送七,强求来的东西总归不长久。我不愿强求他,这已是最好的办法。”

  当事人已表明心迹,阐明心里所想。我这个栏外人自是无话可多说,寺吟心里无半分撼动,倒是我气得回府整整吃了三大碗,以泄心里之愤。

  “晚来,寺吟的脑子真是读书读傻了。”

  “小姐,林小姐的脑子最好用,是您自个儿不明白。”

  “你明白?”

  “不明白,但是林小姐做就有她的道理。”

  “那我做什么你怎么不说有道理?”

  “小姐您那叫乱来。”

  “……”

  十月十三,初冬。

  宜:迁徙,扫墓,算卦。

  忌:嬉水,买卖。

  古人说,冬,傲雪孤立,寒梅迎风,是刚柔之表,众人应之。

  古人说,女,似水似画,可强可柔,是物中杰出,后人赞之。

  倾城绝代的名妓,古往今来的才女,名垂青史的妃子,细细一辩,大都不好命。

  我十五岁这年的最后一场大事,整个大姜都得抖三抖。

  如果有一颗珠子可以让我倒转,我只希望这一年的十月十三,平安无事。

  望安然无恙。

  望耳聋眼障。

  “小七,有件事说了你千万别急。”

  “二姐,什么事啊?”

  “前段日子方国来大姜提亲,宫里已确定和亲人选。”

  “这不挺好的嘛,只是皇帝成年的公主都出嫁了,那去的人是谁?”

  “……”二姐缄默。

  我觉得奇怪:“二姐,是谁啊?”

  “寺吟。”

  我手中的陶瓷杯子啪地拍在地上,清脆的声响像是此刻的思绪,蓦地停止。

  “是真的吗?”

  “真的。”

  我浑浑噩噩跑至林府,门口围了好多人,没有一丝空隙容我进去。我踮起脚尖,飞身跃起朝寺吟屋子飞去,身后有混乱的人声,或许是把我当作坏人了。

  我在寺吟门前落地,推开屋门,里面站了许多个嚒嚒,一看就知是宫里来的。

  身后有侍卫匆匆跑来,看着寺吟躬身问:“昭华公主,可是有刺客前来?”

  “无碍,你们都下去吧。”

  嚒嚒们连同侍卫一同走去,我看着寺吟,定定地问:“寺吟,怎么会这样?”

  她站在原地,一声不语。

  “寺吟,你别告诉我是你自愿的。”

  眼泪簌簌飘落,我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角,越擦越是汹涌澎湃,好像止不住的血,汩汩地向外冒。

  “送七,是我自愿的。”

  “你傻啊你……”我初次对寺吟说重话,她揽过我,把我按在她的肩上,她肩上有股安心静神的药香,和小时一模一样,这么久来从未变过。

  “寺吟,那么远的地方说走就走,咱们这么多年情谊真是白有了。你在那种地方举目无亲,孤零零的,不该你揽的担子你瞎揽什么啊……”

  寺吟温柔地替我擦干眼上的泪滴,搬正我的脸,正经地说:“送七,别哭。我走了以后咱们还是可以书信往来,你可以告诉我方城的事,我可以给你说那边的风光,其实我也不是孤伶伶孑然一身,你看我还有你在方城记挂我,还有碧寽,寺绾,其实也挺好的不是吗?”

  我摇摇头:“一点也不好,我想要你好好的。你这下走那么远,咱们或许再也见不着了,你那么爱听茶馆的戏,以后听不见了可怎么办才好。”

  “送七,咱们长大了终会走远,不过是有人远有人近。我选了远的,并不一定会走得艰难,选了近的,也不一定走得安稳。我爱的人无法爱我,于我意欲重大,所以倒不如拿余生去做些有用的事。我为了国,已是无憾。”

  “送七,这就好比你上战场杀敌,咱们都是为了国都,都是为了这儿的臣民。”

  “送七,你拿生命做赌注,我拿余生做赌注,其实咱们都是一样的。你是大姜的女英雄,而我此举又何尝不是呢?”

  “寺吟,你别说了……”

  我在寺吟怀中哭得稀里哗啦,我想她的这身衣裳定是又废了。

  碧寽红着眼眶进来,跪在地上,红着眼说:“小姐,方才我去求老爷,老爷同意我跟着您一起去了。”

  “碧寽,你不该这样做的。”寺吟叹口气。

  “小姐,碧寽只追随您一人。”

  去国怀乡,此情此景着实令人难受。

继续阅读:第90章 伤情处,高城望断, 灯火已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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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劳尘世几时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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