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杨没再说什么,径直走出办公室,走近大门时,他看到门外有一大群人。打头的是姐夫老四和姐姐李月,旁边站着几个同乡好友,后面的则是对他感恩戴德的居民们。
丁文健和罗泽站在办公室的窗前,静静地看着远处李杨和亲友们团聚的场面,“他妈的,真窝囊!”罗泽狠狠地砸了一下桌子,不知是骂自己还是骂其他同行。
“你不觉得奇怪吗?”丁文健突然问道,
“奇怪,什么奇怪?”罗泽不解地看着老师。
“罗泽,你一个人能对付几个人?”丁文健转过头盯着罗泽,他知道自己这个得意弟子曾是省公安系统的搏击亚军。
“老师,你怎么问起这个?”
“回答我。”
“嗯,如果对方丝毫没有功底,我对付五、六个甚至再多一些也没问题。”
“如果对方练过一点呢?”丁文健追问道,
“三、四个勉强吧。”罗泽明白双拳难敌四手的道理。
“如果对方身手敏捷而且手持器械呢?”丁文健再问道,
“这个,估计两个都未必打得赢。”罗泽老实地承认。
“可是这个李杨当时是以一对八,注意,这八个人可是久经仗阵的打手,而且个个手持器械。他不但能应付自如,还能抽空施展“乾坤大挪移”,让赵柏荣当场送了命,这不很奇怪么?”
“现场的人只看到李杨和那几个人推来搡去的,一不留神枪走了火打死人。”
“有这么简单么?”丁文健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这是被所有其他人都忽略了的细节,罗泽不得不佩服老师敏锐的洞察力。
“还有,他是怎么知道赵柏荣被抓起来的,一个街上普通的打工仔,怎么会认识赵柏荣这样的黑道混混?”
“老师,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李杨这个名字有点眼熟,似乎以前在哪里见过,一时间记不起来了。”
“你回忆一下,还要查一查这个李杨以前干过什么,现在在干什么,都在哪里干过,越详细越好。”
“知道了,如果没别的事,那我先走了。”
丁文健点了点头,就在罗泽出门时,丁文健忽然又叫住他,
“老师还有什么吩咐?”罗泽忙问,
丁文健犹豫了一下,“如果没空就不要查了,还有刚才我们说的话不要外传,只限你我知道。”
“怎么呢?”罗泽大感奇怪。
“这样或许对大家都有好处。”丁文健沉默了一会,没头没脑地咕噜了一句。
“那,好吧。”罗泽不敢再问。
从这天起,李杨这个名字开始印在丁文健的脑海里。
李杨回到家里,并不象姐姐姐夫和其他亲友那样如释重负,喜形于色,而是沉默寡言,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这个便累及李月,整天替弟弟担惊受怕,她不由分说,干脆一个月内除了晚上上课,白天禁止李杨外出,要他在家里养养身,静静心。
李杨哭笑不得,但他拗不过姐姐,好不容易一个月过去了,这天他趁姐姐上街买菜,给姐姐留了个条子就溜出来。
他心里记着一件事,当他来到上次出事的那个拆迁现场,心里不禁一沉,原本还保留着的几座楼房都已荡然无存了。工地上,几部推土机和压路机往来奔驰着,李杨呆呆地站在那里,好一阵,他才向路边摆摊的一位中年妇女了解这里发生的情况。
“都拆了,半个多月前就拆了。”中年妇女告诉他。
“那些居民的问题解决了吗?”李杨问道,
“解决个屁,当官的和开发商哪管老百姓的死活。”中年妇女愤愤地说。
“不会吧,开发商不是死了吗?”李杨心有不甘地问道,
“那个人哪里是什么开发商,只是开发商雇来的打手,就因为死了人,开发商和当官的说我们是寻衅闹事,还抓走了几个拆迁户,费了好大劲才放回来。谁还敢去要补偿?我就是这里的拆迁户,最清楚不过了,什么都别说,这是命!”中年妇女低下头抽泣着。
李杨木然地走在路上,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漫无目的的一直走下去。不知不觉地,他发现自己竟然走到了义父王伟的房子旁边,自从将房契钥匙交给孟云之后,李杨就一直没来过这儿,怕睹物思人,心里难过。
这会儿看到义父的房子大门紧闭,尘垢重重,蛛网密布,知道孟云妈妈还没来处理这处房产。触景生情,柯阳郁闷的内心一下子爆发出来,“义父,我该怎么办?你教教我。”李杨跪坐在门外的草地上,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问着,眼泪抑制不住地淌下来,为义父,为自己,也为那些和他素不相识的人们。
好一阵,李杨平静下来,他站起身,环顾四周,回忆着和义父在这里生活时的情景。他想起自己刚刚显示身手时救的那个孩子,还有那个孤儿院,不知道孩子们现在怎么样了,想到这儿,李杨转身向远处的那座山包走去。
李杨没想到从孤儿院再往里走,山包的深处还有一座寺庙。他到了孤儿院门口没有进去,站在门外谛听着孩子们游戏时的叫声笑声,心中感到一丝安慰。就在他将要离去时,隐约听到一阵只有寺院里才有的钟罄声。顺着声音,沿着山路向上转过几个弯口,眼前赫然出现一处寺院。寺院的规模不算大,也不算小,山下的公路直接修到山门前,柯阳抬眼望去,寺院正门的牌匾上写着“普济禅寺”。
他不由自主地走进去,大概今天不是祭奉的日子,进香的人不多,寺院显得很幽静。只有一个法堂在做法事,不时地有钟鼓声响起,刚才李杨听到的声音正是出自于此。
;李杨漫无目标地四处游逛,经过大雄宝殿时,有一个上了年纪,身着大红袈裟的僧人与他擦肩而过,这位僧人看到李杨时楞了一下,李杨不知怎么回事,也回看僧人,僧人没有再表示什么,自顾自往前走去。
李杨往功德箱里投了十元钱,又顺着寺院走了一圈,。感到心里稍稍舒畅一些,正准备离开寺院,一个年轻的素袍僧人赶上来招呼他,“这位施主,我们师傅想和您结个善缘。”
“你们师傅?”李杨疑惑地看着素袍僧人,
“施主去了便知。”素袍僧人低首合什。
李杨跟着僧人来到方丈室,一见上座正是刚才看到的那个穿红袈裟的老僧。
“法师,有礼了”李杨合什揖首。
“施主请坐。”老和尚笑容可掬地招呼上茶。
“我叫李杨,请问法师如何称呼?”
“贫僧法名广慈,是这里的住持。”
“真是惭愧,我在这附近也待了有年把,居然不知道这里还有一座寺院。”李杨摇头道。
“施主是化外之人,不在意清修境地也并无过失之处。”
“广慈法师,此处草木葱茏,石形别致,虽无山重水秀之景,却有曲境通幽之意。普济寺虽不大,但气脉独特,佛光甚明,令人一入即有醍瑚之感。”李杨由衷地称赞。
“阿弥陀佛!”广慈法师高诵佛号,举手揖礼,“李施主与我佛门有缘,幸甚,幸甚。”
“法师为什么这么说?”李杨不解地问,
“贫僧今日一见李施主,便觉得你与常人不同,我是修行之人,修行之人的感觉亦和常人不同。贫僧不敢自夸修行有道,但这其码的感知顿悟,却是不差。我观施主周身,气势恢宏,颇有得道之象,请问李施主,可曾入我佛门或其他道门修行?”
“这倒没有。”李杨如实答道。
“那么,施主可是自修得道?”
“也没有。”
“如此说来,李施主是天赋异禀了?”广慈法师的眼里精光闪烁。
“这个……,请法师见谅。”李杨沉吟着,不知如何作答是好。
“阿弥陀佛!”广慈法师微微一笑,没有追问。
“不过,我观李施主大势中隐有回环之气,显是有心疾困扰。不知能否说来听听?贫僧虽钝,但也可相助一二。”
李杨一听便知广慈法师实为有道高僧,菩提明镜,洞察秋毫。他长出一口气,“法师明鉴,我是尘世之人,虽无特别的本领和远大的志向,但也知道尊重道德,格守规矩,善其善,恶其恶。然而走入社会后,发现世道非我所想,许多对的东西现在不一定就能行得通,许多错的东西往往大行其道,我不知该怎样去适应。令日得遇法师,三生有幸,请法师为我指点迷津。”
广慈法师点了点头,“李施主,这样的疑惑既非你头一个问,也非当今社会所独有啊。”
李杨专注地看着法师。
“你的症结,在于过于单一地看待现实社会。人之所为,犹如电灯下的光影,远离光明,则阴影渐长,接近光明,则阴影渐没,这很正常,不要因此失望,关键是自身的修行与作为,尽你之所能来改变自己和他人。”
“是,法师。”李杨若有所悟。广慈法师接着说:“自我佛降临以来,渡人消罪无数,但今天就无罪人了么?地藏菩萨曾言:地狱不空誓不为佛,然而地狱空了吗?虽说如此,佛仍是佛,菩萨仍是菩萨。阴阳相生相克,善恶此消彼长,生死轮回往复,因果承前启后。世道原本就是如此,专注于自身的修为,尽你所能,既渡自己也渡他人。”
“谢谢法师!”李杨顿感通彻,“法师,有许多人怙恶不悛,顽冥不化,又当如何?”
广慈法师双手合什,神态安详,“阿弥陀佛!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李杨面色凝重,“法师,我明白了。”
“贫僧说你与我佛门有缘,幸甚,幸甚,阿弥陀佛!”
李杨离开普济寺时,夕阳正慢慢地抹去留在天际中最后的颜色,他站在山崖边的一块巨石上,久久凝视着那壮丽的残红。(心中的战士,悄悄在觉醒……不为荣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