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安齐将他们全部刑拘,追回的款项正好是伍百万元,已经分发到了一百多个拆迁户手里。
李杨前次晚上碰到的那个拆迁户老郑,一辈子善良忠厚,从没做过违法之事。现在到老时反而锒铛入狱,这让他羞愧难当,一时想不开,趁人不备,用裤腰带上吊自尽了。
李杨是在转到拘留所时得知这个消息的,他从拘留所的窗口看着火红的晚霞,看着看着,感到有什么东西滴在自己的脚背上,这才察觉到眼里淌出的泪水。
老郑的自杀造成了极坏的影响,令市领导和刘云大光其火,刘云把吴安齐叫到办公室,差点把他的鼻子都骂塌了。但骂归骂,人死不能复生,只得叫吴安齐赶紧擦屁股。
吴安齐一头狗屎,急忙把其他拘留的拆迁户放了,再上门给死者家属安排善后,好不容易才平息了事端。
李杨被关在一个单间内,看守这个房间的警官姓董,四十岁左右的年龄。李杨进来不久便与他混熟了,也象其他人那样称他“老董”。老董平时言语不多,但李杨分明体会到他的善意。
老董从不问李杨犯了什么事,只是有一天,李杨被吴安齐等人提审完回来,老董跟进来例行查看,顺便整了整屋内的东西。临出门时,他说了句什么,便带上了门。
李杨一时没反应过来,之后他站起身从门上的窗子里看着离去的老董,老董讲话时没有对着他,似乎在自言自语,但李杨分明听到的是:“你是好样的!”
几天后一个早晨,老董到李杨的房间正要开门时,突然发现门上的锁不见了,这一惊非同小可。他急忙拉开门栓冲进去,只见李杨坐在床上,显得有些倦乏,手里抓着那把大锁,锁已经变形断开。看到老董,李杨淡淡地说:“噢,这把锁有点坏了,我刚刚才发觉,换把新的吧。”老董记得昨晚吴安齐来提审他回来时锁还是好的,他疑神看了李杨一会,什么也没说就转身出去了,再回来时,手里抓着一把新锁,他把锁扣到门栓上。
“你看好了,这把锁本来就在这里,从没坏过。”老董说完,朝李杨点了点头。李杨看着老董,也微微地点了点头,老董出门时,耳朵里清晰地听见李杨说了两个字:“谢谢!”
邱成被发现暴死于上海市的一家五星级酒店的豪华客房内,死状十分诡异,象是被什么吓死的,尸检也证实了他身上并无任何致命的伤痕,这让法医们一时无法定论。更夸张的是,邱成的随从就住在他对面和旁边的房间里,有两个人夜里轮流换班不睡,没想到还是出了大事,这二人一直都浑然不觉。
吴安齐最先得到上海警方的通知,他楞怔了片刻,象火烧屁股似地跳起来,径直冲到李杰办公室里,李杰一听也脸色煞白,二人如丧考妣似地对坐了几分钟,吴安齐突然叫起来:“我去看看,是不是那边出什么漏子了?”
李杰一楞,马上紧张地说:“快去。”
吴安齐急三火四地赶往拘留所,当他看到李杨静静地坐在房间里时,心犹不甘地问老董:“他昨天夜里都在这里面吗?”
“你提审完后就一直在里头。”老董莫名其妙。
“绝对没有跑出去?”吴安齐还不死心,
“废话!你什么意思?老吴,”老董板着脸说:“你要是认为我徇私违纪就明说,扯这些个不着四六的话干嘛?”
吴安齐这才发觉自己失态,赶忙从脸上硬挤出个笑脸,“是这么回事,昨晚发生了一件命案,死者生前和这个人有过节,我们怕这里有什么差错,故而赶来看看,刚才对不起了,你多多包涵。”
老董的脸色缓和下来,“不可能,这人被关在这里,哪能去做什么案,你们肯定弄错了。”
吴安齐看看李杨,又看了看老董,似乎还想再问出点什么有用的东西,最后一声不吭地悻悻离去。
碰头会上,丁文健没去多理会李杰和吴安齐对邱成之死所反应出的兔死狐悲和气急败坏,等大家都讲完后,他对刘云说:“刘局,李杨已经关了半个多月了,我们至今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与邱成的被劫案有关。现在邱成离奇死亡,我想这两个案子是相联的,另有复杂的背景。我们虽然目前还不明了,但肯定与李杨无关,我建议先释放李杨,再寻找其它的破案线索。”
丁文健话音刚落,吴安齐就跳出来反对,“破案要讲动机,邱成平时并无与他人结怨,一直平安无事。只有这个李杨,自从上次赵柏荣案之后,邱成就接二连三碰到祸事,直至命都送掉了,你们说这都是偶然发生的吗?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再说,你们谁能肯定李杨与邱成的死就没有关系?”场上顿时议论纷纷。
“要说邱成并无与他人结怨,这点我可不敢苟同。”刘云半开玩笑地说了一句,大伙儿哄笑起来。吴安齐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又没敢说出来,夏俊杰板着脸,一言不发。
“吴组长,你认为不能排除李杨与邱成的死有关,倒要请教,”丁文健慢条斯理地说:“邱成是死于昨天夜里至今天凌晨这段时间内,这段时间李杨还在我们的拘留所里,拘留所禁止与外界通讯,他也不可能了解邱成的行程动向,难道还能遥控杀人不成?退一步说,就算拘留所徇私枉法,偷放出李杨,试想从拘留所到上海市里,单程就有五、六百公里,李杨到那里还要杀人,杀完人后还得再赶回拘留所。你自己刚才也证明了,昨晚提审和早上去拘留所时,李杨都在。这来回一千多公里,请问这个李杨是怎么在区区的十小时内来去自如的?拘留所到上海市目前正在修高速,乘汽车绝对来不及。只有一种情况下可以解释,那就是李杨一出看守所,就得有车将他送到上海机场,那里有一部飞机等着他。飞机直飞海州,落地后那里的汽车再将他送到邱成住的宾馆。柯阳没时间考虑什么细节,径直敲开邱成的门将他杀死,注意,法医目前还不能确定邱成的死因,如果不是凶器所杀,李杨能在瞬间置邱成于死地,那也纯属天方夜谭之事。撇开这个问题不谈,李杨杀完人后,又得急忙下楼离开,宾馆里无论是服务员或是邱成的随从都得视他为无物。李杨到了外面,车子再将他送回机场,飞机再飞回拘留所,落地后再由汽车送回看守所。吴组长,你说这可能吗?”
丁文健讲到一半就有人开始发笑,讲完时场上已是哄堂大笑了,各种俏皮话接二连三,弄得吴安齐面红耳赤、狼狈不堪。
刘云艰难地忍住笑,摆了摆手,“好了,好了,大家静一静。如果没有其它的意见,我同意老丁的建议。另外,全力配合上海警方尽快完成侦破工作。
李杨回到家里,着实让李月和老四惊喜交加。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柯月正准备去给弟弟做点好吃的,听见门外有轻轻的敲门声,李月开了门,丁文健微笑的面容出现在她的眼前。
“你是……?”李月疑惑地问,
“你好!李杨在家吧,我是市公安局的老丁,找他……”
“俺的天哪!”李月一听又是警察,顿时两腿发软,只喊了一声就往地上坐去。
“哎,哎,姑娘,你怎么啦?”丁文健一惊,赶紧上前搀扶。
李杨和老四听到声音,不知怎么回事,连忙跑出来。丁文健一看这阵势,知道对方误会了,“别担心,我不是来抓人的,只是想和李杨聊聊。”
李月听后才喘过气来,赶紧把丁文健往屋里让。
“小李,我们是第二次打交道了吧?”寒喧几句后,丁文健转入正题。
“是的,但我不是坏人。”李杨很平静。
“我们一直没把你当坏人,”丁文健诚恳地说:“此前因为我们的工作不力,个别人员的简单思维,给你和你的家人带来诸多不便,对此我们负有责任,我代表局里向你道歉!”
李杨没吭声,李月和老四感动得手足无措,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你还年轻,今后的道路还很长,千万要把握好自己的人生。一个人的能耐再大,也不可能凌驾于整个社会之上,要相信政府,相信警方,相信法律。或许你看到不少的阴暗,但一定要记住,阴暗是压不过光明的。”丁文健的眼里闪动着坚毅的目光。
李杨听出了丁文健的弦外之音,他暗暗佩服面前这位老警官的眼力。从丁文健的口气来看,丁文健似乎知道这一切,而且在暗中帮自己,可他这样做又是为什么呢?
李杨的脑子里正转着,丁文健掏出一张名片,“孩子,好自为之,以后有什么困难就来找我,论年纪我差不多够做你的爷爷了。你可以像找自已的爷爷那样来找我。”
李杨感动地看着丁文健离去的背影,如果说李杨对人生和世道还有新的希望的话,这个希望就是丁文健给他的。
丁文健不知道自己说的话李杨能不能听懂,他心里有数,幼儿园劫持案的最后一刻,他看到一个歹徒的嘴动了动,想要说什么。他伏下身来,虽然歹徒已气息奄奄了,但他仍能听出歹徒嘴里吐出的是:“鬼,鬼。”丁文健当时心头剧震,并且看到了那个房间里,警方监控的死角内有一扇窗户是开的。而他进去谈判时仔细观察过现场,他清楚地记得那扇窗是关闭着的,他克制住自己没有吱声,也将罗泽的疑惑搪塞过去,他需要一点时间来理清自己的头绪。如果说银行抢劫案进一步证实了自己的判断,那么围绕邱成前后发生的事,就完全将柯阳和这些案子捆在一起了。看守所里的确不能与外界联络,但事后丁文建在柯阳的房间里看到一张邱成出事前一天的《上海日报》,上面有邱成在上海参加交易会签约的报道,报道提到了邱成下榻的宾馆,丁文建当时不动声色地把它收了起来,他知道看守所内必有人帮助柯阳,至少是知情不报。
虽然事情显得诡异莫测,但阅历丰富的丁文健深信不疑。他无从去追究了解李杨的能耐来自何方—关健不是这个,而是李杨如何把握好自已。这孩子善良侠义,但毕竟太年轻了,行事矫枉过正,会毁了他的。丁文健对自己的行为也极为矛盾,许多现实的结果常困扰着他,他坚信正义会得到申张,但看到的往往是邪恶占据上风。正义的申张对弱势的老百姓来说常常是一纸空文或是旷日持久的等待,从这个意义上说,他不想去揭开李杨的真面目,他不自觉地在暗中保护着李杨。罗泽是个聪慧的孩子,那天晚上吃饭时自己讲的那番话想必他也听懂了,但他会不会认为自己的老师有枉法之嫌呢?离开李杨家时,丁文健的心情是复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