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金家庄白日的喧嚣逐渐趋于宁静,远道而来的金氏各村的族人已在相熟的人家里借宿,谈了半日夜话,终于被疲倦所笼罩,开始入睡。这个月的劫难虽已经躲过,但下个月的仍会到来,没有多余的气力可以浪费,他们需要好好养精蓄锐。
“虬儿,好好歇息!你身上还有伤,夜里莫要乱动。”金虬家里,马小兰已为金虬重新换好了一身衣裳,安顿他在家里睡下,这才叮嘱一声,出房去。“娘,知道了。”金虬乖巧答应一声,钻进被里,不多时鼾声大起,屋外的马小兰这方松了一口气,回了自己的卧室。
房内,金虬紧闭的眼睛却瞬间睁开了,“娘也真是的!还把我当小孩子。”他小声嘟囔着。一想起刚回家的场景,他便感到浑身一阵不自在。不知是不是信不过老药农的医术,回家父母就又把他扒得精光,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直到确定他确实没受伤,这才又烧了一桶水,将他再度涮洗了一遍,这才放他走。此番入水他是醒着的,顿时便感觉全身痛苦,硬是扛着被涮洗,刚一结束,立刻就蹦了出来,再在水桶中待下去,他非得窒息不可。暗暗在心里起誓,日后绝不靠近有水的地方。
“还是来看看我的宝贝吧!”独自烦恼了一阵,金虬忽然又露出了喜色,一伸手自被中摸出一根针来,其上一片灰白,似乎是某种野兽的骨头做成的,印刻着几条浅浅的痕迹,隐隐还泛着红光,比他日常所见的针要神奇不少。不用问,这自是老药农先前为他针灸时留下的,他刚刚醒来时又蹦又跳,所有人都给他搞蒙了,自无心再去寻他要针,等金虬恢复了意识,见扎在他身上的这针不俗,就顺手给留了下来。
金虬用两指捻着此物,感觉还有阵阵热气从中传出,用针在手指上轻轻一划,便有一道白痕出现,下面的血肉一阵乱颤,他有一种感觉,只消再用力分毫,就可以见血了。自残什么的,金虬自是没有多少兴趣的,便把玩一阵,就将针收了起来。
“好在实力提升了不少。”金虬说着,又握了握左手,当即一阵红色的火光便自他手上传出,在他左臂血肉深处正有一个微弱的小红点在一闪一闪。那是金虬自进入后天后,第一处有内劲的筋脉,这时又被打通了不少,阵阵强大的力量自他体内传出,他感到一阵充实。
“也不知道我现在能不能打得过那个胖子?”金虬虽一直在嘴硬,但实际上他和将军临洮的差距,他心中明得像镜面一样。此人是他所遇到的高手中第二难缠的,第一个自是那一夜戏耍了他的黑衣青年,这两人就目前来看,他都难敌,顿时心中极度不甘。
“要不今晚就去找那个胖子算账,反正都答应老头了,迟早得去一趟!”金虬天生闲不住,立刻就自己给自己找理由,不多时就心动了。
片刻之后,他的那扇小窗子又“嘎吱”一声开了,一道黑影径直窜向了村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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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仓街,坐落于盘龙近畔小城田泽城北面,向来以交易粮食肉食等物闻名各地,在往日总是田泽城最为繁华之地。白日里,有山里人来此,换取粮食的;也有山外的人来此,换取一些山外日常难求的珍稀野味,打打牙祭,人来人往,络绎不绝。而在夜里,各类吃食摊位沿街摆放,叫卖喧嚣声彻夜不绝,田泽人无论何时都可一解口腹之快。
但今日,也不知是出了什么状况,整条谷仓街灯火皆无,空荡荡的不见一处摊位,仿佛鬼城一般。忽然,在谷仓街上闪出了一个人影,看去身材中等,浑身被一件深色的披风遮盖着,头上戴着竹编的斗笠,将面目遮盖得严严实实的。这人在空荡荡的街巷中急走了一阵,在察看一下四周无人之后,径直拐进了一处胡同之中。
胡同两侧是两座大粮仓的壁垒,全由大石砌成,坚固无比,高足有三丈有余,让人无法逾越。而在胡同的最内侧,则是田泽城墙所在,比之两侧粮仓还要高出丈余,夜色下投射出阵阵的阴影。这地方确切来说就是一个死胡同,是个杀人越货劫人非礼的好地方,往日但凡在此出没都不是什么好人,在这多事之秋,更使城中各处的人避闪不及。
先前闪出的那个人影,一路急行,直到了胡同最深处,学着夜莺向上发出几声“啊!啊!……”的声响,便站在原处开始等候,全身虽被包裹得严严实实,但手足在不断乱动,仍显示着他的心中充满焦急。稍过了一会,天空中忽然划过了一道黑影,只听一阵尖锐的鹰啼声响起,在一侧粮仓的屋檐处落下一只凶禽,一双眼睛在夜里生辉。
人影不由得一惊,忙抬起头向外张望。就在这时,在他的身后忽然传来了一声轻响,有一股淡淡的杀气自身后传来。“燕姑娘,是你么?”人影却顾不得防范,当即惊喜若狂地问道,声音已因为激动有些颤抖。“吱!”屋檐处的凶禽展开了翅膀,当即从他的身边划过,落在了城墙下那人肩头,一身毛色雪亮,却是一只难得一见的雪域神鹰。
“不是我,还能是谁?说吧!找我什么事?”那人伸手摸了摸雪鹰光滑如缎的羽毛,拿出一条切好的血肉任由雪鹰啄食。紧接着,一个窈窕的身姿出现了,她身上穿着紧致,显得凹凸玲珑,小小蜂腰不胜一握令人生怜,一双修长的玉肢正在徐徐抬出,白皙精致的脸上神情冷淡,却是此夜最美的景色。正是许久不见的神鹰使者燕灵儿。
“可见到你了,燕姑娘!”人影露出激动之色,连忙撤下了头上的斗笠,一脸欣喜向前急走几步,激动道,月色照射在他脸上,可见此人面相英俊,眼中闪耀着少有的机警,却是早已离村的金豹,却不知他是如何来到这里,与燕灵儿混在一处的。
望着他满眼的火热,燕灵儿面相仍是一片冷淡,静静等着他的下文。见燕灵儿并未对自己到来展示出多大欣喜,金豹本已憋了一肚子的话只能烂在肚中,停住自己的脚步,并未再接着靠近,稍微冷静了一下,这才道:“燕姑娘,上次你在岳阳城中说出的话,可还当真么?”说着,他一脸期待地望着燕灵儿,渴望着她的答复。
“我燕灵儿说过的话,自可当真,若不然也不会流连此地,等你的消息。”燕灵儿神色稍微一松,金豹眼中顿时欣喜若狂,便听她接着道:“上次在岳阳我受了那妖婆子的暗算,是你救了我,我便曾说过会报此恩!上次在你村村外我也曾说过这样的话,怎么样?想好了要如何用这次救命的机会吗?”燕灵儿说道,也点明了她与金豹之间一段不为人知的渊源。
原来上次在岳阳城中,早在小书生赵灵玉出手之前,金豹便曾帮过燕灵儿。虽说当时燕灵儿有藏拙的嫌疑,但若不是他出手护着,燕灵儿早就被金贝等人打坏了,如何能撑到赵灵玉师兄弟到来之时?当时燕灵儿便曾说过感谢的话,而后追捕金虬失败,巧遇金豹时又说了一次,甚至留下了联系自己的方式。她做这一切自有她的用意,但在金豹眼中这就全然变成了上苍恩赐,他也是听马小兰讲故事长大的,对于山中小子追到仙女的故事自是向往,很快就坠入了痴迷之中,这便是他今日出现在此地的原因之一。
“是的!”金豹闻言脸上喜色尽消,露出了一丝痛苦的神色,点头道。燕灵儿眼中闪过期待的神色。“大夏无故来我村征收皇粮,盘龙山苦寒多年,村中根本没有余粮缴纳贡奉,金豹实在没有办法,只能来求燕姑娘帮忙?”说着,抱拳向燕灵儿深施了一礼,低头的瞬间眼中痛苦之色更浓,似乎已到了生离死别的时候。
“你便是要求此事?”燕灵儿眼中闪过一丝疑惑,继续问道。“是!还请燕姑娘相助!”金豹心中更痛了一份,强自在心中告诫自己,现在一村的生死都在他的肩上担着,万不可因私情害全村,咬着牙说道。“大约需要多少东西?”燕灵儿好听的声音在他耳边再度响起,令他的神智一阵恍惚,连忙捏了捏自己的手,强自清醒过来。
“需粟米一千石!”金豹有些麻木地回答着这个问题。“那就将此物拿去抵了吧!”燕灵儿说着,拿出了一物,递到他跟前。“谢燕姑娘大恩!”金豹抬起头,只见一截好似美玉的碧手正伸在眼前,掌中握着一个小巧的描金埙,色泽光滑柔和,正是燕灵儿的贴身之物。“燕姑娘,这怎么使得?”金豹连忙道,不敢去接,也不愿去接。
“你一村人的性命,还是这埙,你自己选一个吧!”燕灵儿也不强给,冷声说道,这话却比钢刀更伤人,瞬间压垮了金豹心中最后的期望。“那便谢过姑娘了!”金豹当即脸色发白,取过了这只埙,触手处似乎还有燕灵儿的体香留残,连忙揣进了怀里,又向燕灵儿抱拳道:“这埙只当我借姑娘的,日后定然原物奉还!”他说得真切。
“随你了!”燕灵儿说着,身形便向后闪去,欲再遁入黑影之中。“燕姑娘,我们还会相见吗?”金豹在后面大声喊叫着,燕灵儿本要贴墙飞掠的身影停了下来,低声道:“情已还清,无须再见!对了!给你一个忠告,饮鸩止渴并非良策,大夏到此的目的还是为了曾在岳阳现世的神兵异宝,对你们横征暴敛也是为了寻得此宝,若此宝一日不离盘龙,你们将永无宁日!何去何从,金世兄还望三思!”说着,她身影隐没。
金世兄,这是燕灵儿第二次这样称呼他,第一次是金豹救她时,她小鸟依人般吐出这两字,自此金豹沦陷,而这一次这两个字更是将金豹自绝望的深渊之中挽救,顿时他心中再度闪起光亮,向着燕灵儿身影消退的方向大喝道:“谢姑娘指点迷径,金豹感激不尽!”说着,他又戴上了斗笠,出了胡同,沿着粮仓街,直奔城外而去。
“吱!”在他走后不久,一只雪白的鹰隼便又再度飞回,落在了死胡同的一处角落之中,里面只见人影一闪,先前离去的燕灵儿的身影再度闪现,此刻此女脸上满是欣喜的神情,伸手抚慰了一下肩上的雪鹰,便欲抬步急追出去。
“燕姑娘,真是好手段啊!”便在这时,只听胡同的角落深处忽然传来了人声。燕灵儿的脚步随即停住了,脸上立时被一层寒霜所笼罩,手指间立时寒光闪耀,已有数枚仿若寒星的钢针出现,肩上的雪鹰眼神也一下变得凶厉起来,“姓沈的,你什么意思?”她冷冷问道,已做好了死斗的准备。
“燕姑娘,不要误会嘛!在下只是由衷佩服姑娘的聪明才智,才不禁赞叹!可怜啊!我等这些人只知道将消息死死捂住,自家费力查找,哪像姑娘,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将这消息透露给最为强大的大夏。由他们去前面做恶人,我们跟在后面坐收渔翁之利,不费吹灰之力,就逼得那夺宝之人自己露出马脚,实在是高啊!”胡同后靠一侧仓库的一个角落中,闪起了一道青色的光芒,起始如同豌豆般大小,但立刻就化为了一个胖大无比的肥硕身影,向外面来,一边说着话,一边口中还在“咯吱咯吱”咬着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