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十面埋伏
“我昨天晚上做了一个梦”
“我梦见山里下了一场大雪,那雪就像大人们说的那样,白色的,飘散的,漫天都是。”
“我还梦见那雪在山里堆积,连大人们都兴奋地不停地摆着手,那感觉要我说大概就是师傅跟我们说的幸福呢。”
“我梦见阿爸他们喝酒了,喝了好多,把家里的大地窖都给弄得乱七八糟的,结果被阿妈拽着耳朵训了好一通。”
“我还梦见了”黑发的少年声音低了下去,碰了碰眉间垂下的发丝“我梦见我能听见声音了,阿夜也能说话了,阿爸拽着我们大笑着说我们能回家乡了。”
“可是阿夜,你能想象我们的家乡是什么样子吗?”
“大人们总是这样,说什么话都说的那么快,还不喜欢按照规矩来,连老师教的唇语有时候都派不上用场。阿夜应该比我要懂得多的多呢。”说着便轻轻碰了碰身旁白发少年的肩膀,而那白发少年默无声息的笑着,血红色的瞳仁里有水光隐现,一副开心安乐的幸福模样。
“你说那条大石龙什么时候才能从天空里飞出来呢?它好像很长的样子啊,真是,看起来那么威风,每天却都好像没有在动诶。阿爸说它是祖先,可这里的天都被它给弄红了,它是不是死了啊。”刚说到这,阿夜便扯了扯黑发少年的衣角,微笑着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就好像在说:不要对祖先不敬一样。
黑发少年挠了挠头,眨着深蓝色的眸子笑道:“嘿嘿嘿,没事,阿爸他们又不在这里。”说着还摆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摆摆手“哎~呀,不要紧的。”
阿夜把额前的发丝拂到一边,对黑发少年露出一副无可奈何地笑脸,然后便睁大了眼睛望向远处那片血红色的天空,带着些落寞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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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夜~阿夜~,该吃饭了,记得叫阿黎一起回来。阿夜~”在村口,一位朴素温婉的妇人张望着向外喊着,拖长的音调就像二月天空里飘落的雨丝,温柔绵长。
直到视线尽头浮现出两道单薄的身影,那妇人才转身向村子里行去。
阿黎和阿夜到村口的时候正巧碰上一个黑发髯须的大汉从村里跑来,于是阿黎立即扯着大嗓门叫到:“阿雷叔快跑,阿雷叔加油”一边还对阿夜使着眼色。然后阿夜便很熟练的向着村外的方向伸出双手食指,不住的作着耸肩伸指的滑稽动作。
“阿,阿,阿黎,你个,个,个小兔崽子,亏,亏,亏老子平时对,对,对你那么好,我,我先跑,回头跟你算账。”那壮汉一张国字脸,却偏要带一副涕泗横流的扭曲表情,很容易就给人一种少脑子的感觉。
阿雷叔一路向村外狂奔,直到看不见他的身影的时候,才从村口走出一位明媚少女,而阿黎一见到这少女便从刚刚的兴奋状态中僵硬了下来,至于一旁的阿夜则是略偏过头,一副见了鬼的古怪表情。
“咦,阿黎阿夜,你们刚回来啊,有没有看到我阿爸,今天我又从宁婶婶那学了几道菜来做给我阿爸吃,他吃的眼泪都出来了,直夸我,说跟我阿妈当年的水平一样呢,真是,他又不见了,我一个人又吃不完,不如你们去我家吃吧。”少女眉眼细长,长发柔顺的披散在双肩上,一通话说下来却连个换气的动作都没有,声音又急又脆,有种欢快明媚的感觉。
阿黎直到那少女说完许久都还在盯着她的嘴唇一阵猛瞧,他实在是想不明白少女刚刚到底说了些什么。一旁的阿夜见少女转而望向自己,立马打了一个激灵,抬头看了看天,然后低头又瞄了瞄地,摆出一副茫然的表情指了指村外,就拽着阿黎一起跑开了。
那少女见两人离开,独自在原地顿了一会儿,兀自笑着,就也回村子里了。
这是失世界里,安详宁静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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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州大地,西北大漠。
这里是地底黄沙禁锢的黑暗角落,一道人形隐约于黑暗中静静安眠。睁开眼,好像打开陈年的酒酿,默无声息间自有一番气势涌现,大漠里风沙如往日一样掠过这里,今日却掠起一道黑发白衣的身影。
越过风沙隐约能见的是俊逸脸庞,黑发黑眸,后腰月牙状的弯刀,左手一柄长长的带鞘唐刀。
再细看,才发现这男子眼神空洞,面无表情,好像全世界都没有什么值得他心动的事物一般,而大漠风沙,炎日中天,一袭白衣随风飘动,一步一步向沦陷许久的中原地带行去。
从日中到日暮,从沙漠到绿洲,偶尔能见的是一些叫不上名字的兽人部落,那些眼光警惕的打量着白衣男子,不敢靠近,却远远缀在身后。到暮色将歇,大漠已行至尽头,白衣男子垂首看着脚下的阴影,背对残阳,缓缓仰起头,一座城楼雄踞眼前,只是刺眼的是,城池的名字已被刀剑抹去。
此处是大漠边缘,所居多是以阴险残忍著称的蛇人一族,而一路上它们摄于白衣男子的气势只敢远远地跟在他的身后,到此处却都放开了胆子,同城池中的蛇人对白衣男子形成了合围之势。
上百蛇人从城外包围过来的时候,白衣男子还在盯着城上无字的牌匾出神,到发觉周围情形的时候,他开始向大开的城门走去。
第一步,大漠风停,唯男子的白衣还在飘动。第二步,城外光线凝固,一片血光,唯风声大作,如龙如卷,汇向男子右手。第三步第四步第五步一气呵成,男子左手按刀右手高扬于身后,一切似乎都在瞬间定格。
风止息,夕阳落,城外的沙地上血肉模糊,上百蛇人连尸身都寻不到踪迹,却偏偏留下一个蛇人毫发无伤,满脸呆滞的望向城楼上的牌匾,不再无字:刀山地狱。
直到男子起身进城,城内的蛇人这才反应过来,慌乱中四处奔走,男子面无表情的看着城中乱作一团,嘶叫声震得房舍都在颤动,夕阳下一切都附上了一层血色轻纱,而身后大漠宁静,男子仍旧保持着悠闲的步调向前走去。
“站住,华夏人,你只可到此为止。”一个蛇尾异常*的独目蛇人手持铁叉挡在白衣男子身前,身后有许多蛇人强作镇定的拿起武器,看起来应当是首领式的人物。
白衣男子似乎天生就不爱说什么话,步子迈得就像之前进城时一样从容。只是每迈一步,那种从容就更显一份。直到走到离独目蛇人只有五步之遥的时候,也是独目蛇人感觉白衣男子再走一步便要崩溃的提前出手的时候,他听见眼前的华夏人说话了。
那声音就像暮秋时节峥嵘的枯枝,尽管一次一次挽留着温暖却只能一秒一秒的倒数温情。那声音就像大战过后清凉的微风,带着一丝一丝苍凉将悲哀一寸一寸的拖向悲壮。
白衣男子将唐刀于眼前拔出一扶(四指一扶),望着露出的一截刀刃,第一次露出了笑容“她叫雪青丝。”
之后月亮升起。
残月如钩。安静如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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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风泱泱,大潮滂滂。洪水图腾蛟龙,烈火涅盘凤凰。文明圣火,千古未绝者,惟我无双;和天地并存,与日月同光……”
“社稷千秋,祖宗百世,几多荣辱沉浮,几度盛衰兴亡……”
“看乾坤旋转:乾恒动,自强不息之精神;坤包容,厚德载物之气量……”
“今日我华夏血脉,背井离乡,放逐异世,是千载风云之宿命,百代沉浮之风霜……”
“九转丹砂牢拾取,管精金只是寻常铁。龙共虎,应声裂。”
这里是村子里唯一的一座书堂,只是说是书堂其实大部分时间还是在教孩子们练武修真。而今天师傅不知道怎么了,莫名的从书堂后的藏书堂里抱出了一把琵琶,从饭后便开始弹着同一首古曲,从午后弹到了夜里。而之前更是大声喊唱着什么古文,那癫狂状吓得书堂内的学生们拔腿就跑。
墨黎因为耳朵听不见声音,所以对师傅的怪异举动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从中午开始便是好奇的看着师傅怀中的古朴乐器默默的发呆,表情也是从新奇古怪渐渐变为一脸的落寞与悲伤。待到老人手中动作骤然变得狂野,张大了嘴巴高声喊唱着古文长调的时候,墨黎只觉得师傅于自己眼前做出的癫狂姿态真是让人心生苍凉之感,只是因为听不到声音,所以只能是借着老人的动作来想象,不觉间竟是默默地流出了眼泪。
墨黎回头望着天空里的一轮蓝月,用手抹了把眼泪,面无表情的默然起身,缓缓的拖着身子向家里行去了。
而一曲终了,师傅于灯下望向墨黎渐渐没于黑暗中的寥落背影,再想着其他学生不解的模样,放下琵琶,拂灭油灯。
“呵,十面埋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