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下午,刘朝东在古城开完会前来吊唁徐茂德,他对着徐老先生的遗像深深地鞠了三个躬,安慰了几句老太太,和宁达光握手拥抱:“老领导,你现在是赋闲自得了,你看我忙得跟三孙子样的!”他摊开双手诉苦道。
见女婿和战友说话,老太太知趣地离开了,刘朝东对忙着给自己沏茶的徐霏问:“徐大姐,怎么不见那个叫立红的姑娘啊?”
徐霏说:“噢!立红去医院联系工作去了,一会儿就能来帮我做饭!”
刘朝东诧异:“不是在古城人民医院实习吗?怎么还联系工作?”
徐霏看了一眼宁达光:“嗨!你们两位难得见面聊聊,就不要管这些事了吧!”
“那不行啊,我说好只要姑娘态度明确,她的事我管啊!”刘朝东鼓着眼说。
“你怎么管?老实说,我都没有头绪,姑娘不错,难得她能看上笑冬……”宁达光站起来说:“为了笑冬,为了帮着照顾二老,怕二老担心笑冬,把自己父母全得罪了,被继父赶出来了!”宁达光拍着手掌说,然后他坐下又说:“按理我们做父母的应该劝孩子回去,等笑冬回来再说,但是这个继父一点不尊重丫头,从来都是必须按他的意思办,还动不动要抛弃她们母子,给立红介绍对象,只问别人喜不喜欢他闺女,从来不问自己闺女喜不喜欢别人,你说这是个什么东西?”宁达光挥挥手:“本来我想和徐雯主动上门解释解释,做做工作,可是面对这么个东西,我估计我谈不了。”
徐霏对刘朝东说:“唉……寄人篱下的日子我是一天不想叫孩子过了,就因为立红要抽时间替笑冬照顾看护二老,他就骂姑娘不要脸,不仅赶出家门,还不许姑娘去他联系的医院实习!笑冬在前线呢,又不和立红住一起,怎么就不要脸了?这不是变着法子在骂我们家长吗?”
刘朝东早按捺不住了,豪气直往脑门涌:“医院是他家开的?”
徐霏叹息说:“姑娘很倔,发誓不再踏进他的门,自己找工作。可是姑娘心善,隔三差五就要去学校看自己一手带大、没有丝毫血缘的弟弟,你说能这样对弟弟的姑娘会错到哪去!”
宁达光摇摇头苦笑着说:“为了笑冬,这丫头全豁出去了。”
刘朝东大手一挥:“这还不是好事,这个闺女他不要,我刘朝东要了,老子正好没闺女,她的事我管!”
宁达光“嘿嘿”笑着问:“你怎么管?”
刘朝东瞪着眼说:“堂堂医大的毕业生,找个好医院不难,不算走后门,大不了我站在拥军的高度和他们谈,我还就要去原先的医院,看他继父怎么办,看把他给能的!”
宁达光斜着眼看着刘朝东:“这就完了?”
刘朝东“呵呵”笑笑:“可不就完了吗?然后就是等笑冬回来结婚生孩子,你反正没事,就等着抱孙子吧!”
徐霏看这两个老小孩觉得特别有意思,她“咯咯”笑着说:“可姑娘毕竟还有个亲娘!噢,那个弟弟也要跟着姑娘过,这不是把一个家又毁了吗?”
“自作自受!”刘朝东虎着脸说:“我去找他继父,能谈老子就为我侄子和侄媳妇屈尊和他谈谈,不能谈老子就骂娘!”
宁达光“哈哈”笑着伸出手指对着刘朝东说:“简单粗暴!不过你出面不合适,把你惹翻了更麻烦,我看这事还是她姨出面吧,我也不想给他这个脸,工作能做通,我们就相互尊重做亲家,做不通就顺其自然吧,反正丫头我们家看上了,我不能让她再受委屈!工作的事就你这个做叔叔的管了。”
刘朝东嘀咕说:“还说我简单粗暴……!”他转脸对徐霏说:“他是不是也很霸道?”三个人“哈哈哈”大笑起来……
“呀!立红,来来,快来见你刘叔叔!”
向立红见家里有客人,呆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被徐霏叫进去后,站在刘朝东面前红着脸不敢正视,但是结结实实叫了一声:“刘叔叔,您好!”
刘朝东仔细看着立红,听立红叫他,他高兴地“哎”了一声,然后转脸对着宁达光神秘地悄声说:“怎么这么像呢?神态和气质就像一个人!”
徐霏则在一旁问立红:“医院的事联系得怎么样?”
宁达光笑着对刘朝东说:“徐老先生眼光锐利,临终前就说了,说这丫头像徐雯!”
听两个长辈在夸赞自己,向立红害羞地笑了笑,然后回答徐霏:“医院都对我说今年实习名额早就满了,不过我不着急,大不了不当医生,招工当工人也难不住我!”
刘朝东头也不回地说:“那是干什么?你刘叔叔是吃素的吗?四年医大你不当医生不是浪费国家对你的培养吗?”
转过身来对着向立红温和地说:“咱就做医生,还是去原先的医院实习当医生,你刘叔叔这点事还是能办的!”
向立红偷偷笑了,她把脸对着徐霏,咬着嘴唇不好意思地说:“我不敢给刘叔叔总添麻烦!”
刘朝东又“哈哈”笑了:“你要跟笑冬学学,他求我办事,我还求着请他陪我喝酒,哈哈!”
宁达光也笑了,他对向立红说:“刘叔叔就是长辈,客气就免了,等你刘叔叔退休,多去看看他,多陪他喝几杯酒!”
向立红喜笑着对刘朝东鞠了一躬:“谢谢刘叔叔!我这就去做饭,您和宁叔叔一起喝酒!”说完就扭身带着窃笑跑出去……”
徐霏和向立红去准备晚饭,刘朝东说:“这姑娘和我在朝鲜时第一眼看到的徐雯太像了,不是长得像,是神似!”
宁达光对着徐茂德的遗像感慨道:“我佩服老爷子看人的眼光,老爷子发病前,第一次看见这姑娘就对徐霏说,这是好姑娘,是能和我们家共患难的人,当天他就悄悄立了遗嘱把所有财产全部给了丫头和笑冬,姑娘照顾他没两天,他对着全家人说了一句糊涂话,说有立红在家,他放心了,他想去看看笑冬的爷爷奶奶了,当夜就发病住院了……我想他那不是糊涂话,是了无遗憾地安然仙逝,是这个丫头慰藉了老人最后的心愿!昨天晚上,她代表笑冬写了遗产转赠书,把老爷子给的所有遗产全部拜托朝梅捐献给老家沂蒙老区。”
他朝天叹了口气;“难得啊!我老母在天有灵会护佑她的!”
刘朝东把手掌搭在宁达光放在桌上的手背说:“还是你有福啊,有这样的儿子媳妇,我们做老人的安慰啊!看这姑娘外表文弱,其实倔得很!刚烈得很!”……
晚饭的时候,刘朝东、宁达光苏俊起各给徐茂德各“敬”了一杯酒。
刘朝东端着酒杯对徐茂德的遗像说:“徐老先生,喝了这杯酒,你听我给你说说笑冬的事,好不好?”
徐茂德遗像前的烛火扑闪摇曳,刘朝东四下看看,屋子里没有一丝风啊!
坐在桌边的徐霏徐雯和苏俊起神色骤然有些紧张地相互注视,老太太很安然,她贴着向立红的耳边悄声说:“闺女,外公想笑冬了!”
刘朝东镇定地对同样不惊的宁达光说:“老爷子听见了,他说他爱听笑冬的事!”两人相对“呵呵”笑了……
坐到席间,向立红给三位长辈倒酒,宁达光没有推辞,刘朝东高兴地对大家说:“还是立红有面子,宁大首长可从来不许别人给他倒酒!”
宁达光笑着说:“你来了,我不陪你喝几杯,我老丈人还不骂我啊!”说完他端起酒杯说:“这是老爷子藏的好酒,来!”三人一饮而尽。
老太太“咯咯”笑着说:“你们多喝,多喝了茂德高兴!当年他偷偷藏这些酒的时候,我说你自己不喝白酒,女婿也不喝酒,你要酒做什么?他说女婿能喝,是没到时候,呵呵……你们多喝!”
徐雯说:”是吗?连我都不知道他能喝,我爸怎么知道?这么多年我就见他喝过一次酒。”
刘朝东感慨说:“要不说我佩服徐老先生呢,他老爷子眼光的确厉害!”他喝了口酒“呵呵”笑着说:“你们不知道了吧,打仗的时候,他只管喝,但是自己从来不找酒,都是我,唉!为了给他找酒我可没少受苦啊,哈哈哈……”
苏俊起端起杯子敬他,他干了一杯又说:“我把酒装水壶里交给通讯员,只要他伸手,你就给他喝,越是大仗越是恶仗他喝得越多,酒量么……”他指着酒杯说:“不能用这个数,呵呵,用这个数不过来!”
徐霏惊讶地问:“啊?那他喝不醉啊?”
刘朝东和宁达光干了一杯,没放下酒杯就对宁达光说:“要不我今天当着丈母娘当着大姨子和儿媳妇给你出出丑?噢,还有老丈人!”
向立红抱着酒瓶抿嘴偷偷笑着给他们斟酒……宁达光抬头“哈哈”大笑,拍着刘朝东后背:“你说你说,反正退休了,丢人就丢在家里吧!哈哈哈……”
刘朝东举杯敬了苏俊起一个,看看大家说:“他不醉!但是他疯,上串下跳,一会儿摔帽子,一会儿掳袖子,满嘴脏话,哪里打得不好他抓起电话就骂,打红眼了他就自己往外冲啊,谁都拦不住,谁拦他他骂谁老娘……每次战斗结束,正常情况下他是连马都骑不了,得叫人抬着走……”
苏俊起诧异地问:“怎么啦?”刘朝东说:“怎么啦?人家睡着了嘛!哈哈哈……”
刘朝东的生动演绎,使所有人忍俊不住放声大笑,徐雯边笑边问宁达光:“你也会满口脏话骂人啊?真看不出来,呵呵……”
刘朝东假装不满地说:“切……朝鲜回来后,他才戒的酒,这个只管喝酒骂人的成了上下公认的儒将,我这专门帮他找酒的倒成了爱骂娘的老粗师长,我上哪说理去你们说?”
刘朝东的滑稽表情又把大家乐坏了……老太太“咯咯”笑着起身,拍着立红的手说:“立红,给你刘叔叔他们倒酒,伺候三个长辈一定要喝好!”,然后对着刘朝东说:“首长,我年纪大了,坐不住了,我先回屋!”
大家起身待老太太出门后再纷纷坐下,刘朝东对正给自己倒酒的向立红说;“立红,你爸他不仅会骂粗口,哈哈,他还会哭呢!”
宁达光赶紧皱着眉咧嘴笑着阻止:“不许胡说,你见过啊?”
刘朝东见大家都笑着感兴趣地等他说,正给苏俊起倒酒的向立红也捂着嘴笑着看他,他对宁达光说:“呵呵……英雄有泪不丢人!”
他又问抱着酒瓶的向立红:“想听吗?”向立红咧嘴笑着重重地点了一下头,徐雯着急地催促:“你快说呀,我们想听,我没见他哭是什么样子,呵呵……”
刘朝东端直身子说:“什么样子我还真没看见,但是他哭的时候你在场!”
这么一说,宁达光明白刘朝东指的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他端起杯子一边示意三人一起干一杯,一边难堪地对刘朝东说:“能不能不瞎说?”
徐霏使劲地用手示意徐雯让刘朝东快说,徐雯不解地问:“我怎么不知道?朝东你快说啊!”
刘朝东老小孩一样故意卖关子,他端着酒杯,慢条斯理地说:“等我把这杯酒喝了再说行吗?”……“你记得在朝鲜期间,在我们师指挥后面的山坡上所拉的那首是什么曲子吗?”刘朝东问徐雯,徐雯使劲想了想说:“是罗马尼亚作曲家奇普里安、波隆贝斯库的《叙事曲》,是一首思念祖国,思念亲人的曲子。”
宁达光眯着眼睛,仿佛在追忆当时的乐曲:“我不懂音乐,听那首曲子像是老母在和自己的儿子离别前的神情交流。”
徐霏伸出大拇指,抿嘴笑着夸奖说:“难怪你儿子对音乐有天分,像你!作者写这曲子的背景就是这样的。”
刘朝东恍然:“那就对了!”他指着宁达光对徐雯说:“你还记得他是背对着你,面朝南面的松林,始终没有回头吗?你还记得你拉完曲子是我叫人送你回驻地的吗?”
徐雯更加疑惑地看着刘朝东直点头:“记得记得,我当时还在心里说,这是个什么人啊,人家走了连个头都不回。”
刘朝东说:“不是你走的时候人家头都不回,是你走了一个多小时人家头都没回!”
见刘朝东又要停下喝酒,徐雯揪着脑门子,咧着嘴一跺脚:“刘朝东,你存心是不是,你快说啊!”
向立红站在徐雯身后听入了迷,忘了倒酒……刘朝东变得严肃地说:“你走后,我觉得不应该呀,人家为了你到咱师部来的,你怎么连个招呼都不打,我想埋怨他几句,可是走到跟前一看,吓得我赶紧闭嘴赶紧往后退,我的这个子弹炮弹皮钻进身子都不眨眼的大首长,那个眼泪哦……”刘朝东双手在脸前比划着:“借着月光我都能认不出来是他!朱老三拿着电报要向他汇报,被我及时抢下来,我对朱老三说,你在这站着,不许任何人打扰他,我去处理电报。等我完事再回来,他还在那站着,朱老三紧张兮兮地对我比划……”刘朝东又抬起手在脸上学朱老三表示泪流满面的动作……宁达光皱着眉头扭脸对刘朝东看着:“夸张了吧,说评书呢?”然后“哈哈”笑了,端起酒杯,一看三人的酒杯都是空的,他抬头看向立红,只见向立红听着在发愣,再看徐霏徐雯,都在愣神,眼睛都红红的,他爽声对刘朝东说:“你看把这气氛弄得,不说了,说些高兴的!立红……”向立红惊了一下,意识到自己失态失职,连忙给三位倒酒……刘朝东端起杯子和两位喝了一口说:“呵呵……说些高兴的,我就给你们说说笑冬的事,老爷子也等急了吧!”他看看徐茂德的遗像说。
刘朝东把笑冬新兵连的“投盐事件”和部队集结出发前的举动详细说了一遍,然后他郑重声明:“我保证我从来没找过任何部队的领导给过他任何关照,谁也不知道他和我有什么关系,这些事都是我偶然听他上面领导说的,说明什么?说明这小子有名气!哈哈哈……”
宁达光没好气地责怪说:“亏他想得出来!”
刘朝东乐呵呵地说:“你还别说,人家就是牛,你想,一个当兵三个月不到的新兵蛋子,离开的时候,哎哟!那规格,团长、营长、连长都亲自送,还搂搂抱抱的,这不是能耐?”
宁达光不屑地说:“我看他是能耐太大,早晚要栽跟头,算了,随他去吧!栽栽跟头对他有好处,来!咱们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