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连长很激动,使劲掐灭了烟蒂:“营长,要说是军民共建,支援地方建设,那是好事,当兵的义不容辞,退一步说,就算是利用关系搞点外快也说得过去,现在部队这样的事也多了去了,可咱们营性质不一样啊,咱是全建制全训单位,跟着搞这些是不是不合适?再说他这样做和谁商量了?请示谁了?全营成了他的劳力集中营了,最可气的是对战士孤情寡义,这样对战士他们就能忍心吗?很多老兵直接就骂娘不干了!”
秦连长又点了一支烟:“六连战士撤回来那天,教导员捧了几瓶日本清酒像宝贝样到六连炫耀,结果六连破费了一桌,请各连正副连长喝酒。我们连正副连长都没去,老子看不得那副奴才样!他就在酒桌上骂我不识抬举,给脸不要脸,我冲到六连骂了他,吵得很凶!我说老子大不了转业不干也不和你这个奴才为伍!”
笑冬明白了,那封信的真正目的是担心秦西路告诉自己实情,所以先来个小人伎俩,他掏出信拍在桌上:“你看看,鼓动书记员给我写的,我就是看了这信才回来的,看来我的感觉是正确的!”
看完信后,秦连长摇头苦笑着说:“这人怎么能变成这样呢?怎么能这么不要脸、这么无耻呢?在他眼里战士就是他的利用工具!”
“现在还有战士在工地吗?”笑冬问。
“有,昨天八连又被抽去六十个,一排长带队!”秦连长答复说。
笑冬仔细想想了,一边抓起电话一边说:“你去叫上六连的三排长带路,我向团里要台车,这就去工地!”动身之前,笑冬谨慎地把信揣在口袋里。
一行人驱车十几公里到达一处正在建设中的工业园区,在六连三排长的指引下,来到八连战士的工地,工地上一片狼藉,战士们闲散的坐躺休息,带队的一排长见到营长,快步跑到报告:“营长,你可回来了,你看看吧!”
听见排长报告,战士们陆续起立看着笑冬,看他们的神态和眼神,以及一身的污泥邋遢样,笑冬心里一阵难受……这时,不远处的厂房里,几个人推着一辆板车朝工地走来,排长对笑冬说:“都快下午两点了,刚想起来给我们送饭,每顿都是猪食。”
板车临近,抬下来两桶米饭,一大桶清汤和一锅发着异味的煮白菜,为首的跑腿马仔样的家伙对着部队大声嚷嚷:“你们怎么又休息磨洋工啊,时间就是金钱,效益就是生命你们懂吗?赶紧开饭,完了赶紧开工!”
一直无声的笑冬脸色发青,挪了几步看看饭菜,战士们原地不动看营长的反应,在战士心目中,营长是训练生活两手都硬的领导,是容不得任何人以任何理由委屈战士的。
排长上前抓起勺子在大桶的清汤里搅了搅,几乎没有任何内容浮出来,他把勺子往桶里一扔说:“营长,要不要去宿营看看?”
笑冬虎着脸摆摆手,他的脑子里不光是盯在战士劳动待遇的问题上,而是在确定战士们参加的是什么地方建设,什么样的军民共建,眼前的情境以及那封欲盖弥彰的信,使他有理由做出决定……马仔见部队没有反应,他冲着排长大叫:“吃饭还念经啊!你们是老和尚啊,赶紧下令吃饭那……”
笑冬的胸脯由于怒火而加剧起伏,强制着对排长说出进工地后的第一句话:“全体集合!”
排长的精神为之一振,笔直地给笑冬一个正经八百的标准军礼!
转身、靠腿、立正嘶喊:“全体都有了,全体集合!”
马仔呆在一旁见无人搭理他,根本不当他存在,他觉得必须说两句:“吃个饭弄这些没用的形式,真是多此一举!”
战士们听到集合的口令,脸上露出欣喜之色,一改懒散状态,跳跃着奔跑着像蜂群归巢似的迅速在营长面前聚集列队……马仔一看这样的精神头,大约明白这个少校的身份了,也隐约感觉眼前这个少校和他熟悉的教导员少校朋友不太一样!客气的对笑冬说:“首长,别耽误了,一会儿日本人怪罪可不是好玩的!”
这句话惹出了笑冬的第二句话,并且是粗口:“混账东西!日本人是你妈的祖宗啊!”继而瞪起吓人的眼珠子闷声一吼:“滚!”
马仔吓得后退了两步,双手下意识地高高抬过脑袋还想发话,被宅门样身板的秦西路横档眼前:“狗奴才,再不滚老子凑扁了你!”
马仔彻底清除眼下的形势了,他的第一反应是这些当兵的列队不是为了吃饭,是要“暴动”,那自己还不快跑?等着挨打啊!拔腿就往厂房跑……
骂粗口是笑冬在部队点点滴滴、耳闻目染自然养成的,他觉得部队这个骂粗口里面学问很大,有时可以超越任何华美之词表达战友之间的深切之情,有时则是最直接最坚决表明自己的主观意志不容置疑,有时是排泄怒气的最佳渠道,有时则完全是借助粗口体现凛然正气和无畏斗志……反正不管怎么说,粗口不是自己想学的,但也不是自己想不说就能克制的!
笑冬面对整齐的列队诚挚道歉:“宁笑冬失职,让弟兄们遭罪受委屈了!”
营长的真情道白,让战士们感受到温暖的同时不免激情涌动,队列全体都有下意识地挺挺胸、昂昂头的微妙动作,所有的眼神敬慕地盯着笑冬,笑冬命令:“给你们十分钟打理背包集合,给我拿出精神来跑步回营。”然后他提足中气大声问:“能做到吗?”
人是有精神的,尤其是战士们,此时六十人的队列居然能发出震天的齐吼:“能!”哪像是饿了几个小时的队伍,简直就是一群咆哮的老虎……
战士们散去后,笑冬对一排长说:“回去告诉你们连长,晚上给战士加餐加菜,我要检查的!”……当战士们打着背包急速聚集的档口,马仔带着一身西服,满脸酒色的教导员以及两名工作人员紧跨慢跑地赶到。“宁笑冬,你这是想干什么?”教导员当众责问,意在当着双方体现自己的地位能耐。
笑冬听到对自己直呼其名,看来不给颜色是不行了,他拉长脸,瞪着被怒火熏红的眼珠子直*教导员,语调不高,但是气势压人:“妈的,酒喝糊涂啦?营长不会叫啦!穿个便装就不把自己当军人啦?”
得知休假的营长这么快就不约而至,教导员预感要出纰漏,但是一向自信玩得转别人的他毕竟是老手,很快能调整好自己从容面对,尤其不能在日方人员面前显出自己无能,所以赶到现场先以气势压人。但是看见笑冬要吃人的模样以及对自己毫不遮掩的“妈的!”两个字,他知道第一招完了,硬的自己肯定玩不过这个比自己威信高得多,但是军龄比自己短一截的小字辈,那架势肯定不会给自己任何面子和台阶,再者,做了亏心事总还是心虚的……他不用酝酿就变了副脸,死劲把笑冬拉到一边:“不错,你是营长,可我是教导员吧,怎么能不和我商量就拉走呢?我知道秦西路一向善于鼓动忽悠领导,这个干部思想有问题,成天为了转业想给营里搅浑水,我们不能愚昧到被他牵着鼻子吧?”
笑冬伸手打住:“我告诉你,秦西路的问题我们桌面上谈,这是原则问题,这是做人的问题,做人要坦荡!没有我的同意,你没有资格调动队伍!”
“我和团领导是打了招呼的!”教导员强调。
“我到岗位了,你让团部给我正式下命令!”笑冬不依不饶,转身对一排长发令:“出发吧!”
教导员赶紧招呼一排长:“慢着,一排长,等一等!”
机智的一排长故意装着立即执行营长的命令而没有听到他的话,转身面朝队列连贯地发出号令:“立正!向右……转!目标八连驻地,跑步……走!”
队伍发出整齐一致“砰砰砰”跑步声,踩着飞扬的尘土,带着势不可挡的气势出发了……部队真的离开了,厂方人员开始责难满嘴酒气的教导员:“首长,我们是有劳资合约的,违反合约给我方造成损失的后果你们要考虑清楚……”
教导员头上沁出了汗珠,仍能摆出一副首长的架势,很有风度地摆着手向厂方人员解释说:“没有问题,你们不要着急,部队的事情比较麻烦,我们会尽快协调!”转而对笑冬说:“宁笑冬,你能说说到底是什么原因吗?你们听见了吧,惹怒了日本人很麻烦的!”厂方人员也看着笑冬等待答复。
笑冬不糊涂,他很清楚自己此时不能当着厂方人员回答这个问题,因为自己不清楚对方所说的劳资协议,教导员这一招是想把自己套进去:“部队的事情回部队说,部队和日本人没关系!难道老子带回自己的部队还要跟日本人商量吗?笑话!”
见笑冬不接招准备走人,他又问:“是不是厂方安排的生活待遇差了一点你们就看不惯了?部队嘛,适当锻炼锻炼吃点苦有好处的!再说日本人也有难处!”
这句话把笑冬彻底激怒了,本来想给他留点面子,现在看他是太不要脸了:“放你妈的屁!不看你是个老同志,凭你这句话,老子大嘴巴扇你!你还唱高调摆姿态,你他妈的不要脸!”走了两步又猛然转身:“做人要有骨气,军人要有气节,别他妈的两口烧尿下肚就不知道祖宗是谁!”
教导员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一句场面话会惹来一顿丝毫不把自己当人的臭骂,而且是当着厂方人员的面,这回他脑子彻底乱了,一时怎么也调整不过来,眼看着笑冬一行坐上吉普车远去……
晚饭后,营部会议室召集了各连的排以上干部,应教导员的邀请,副团长列席会议:“人都到了吗?到了就开始!”
教导员酝酿的小动作正式开始:“大家知道,营长探家提前回来了,今天刚到,对营里前段时间的工作不太了解,所以今天的会议就由我来总结下前一段的工作,也算是向营长作个汇报吧……”
笑冬明白这个政客的用意在于把持会议主动,转移会议方向,明明是我宁笑冬提议召开的会议,他竟用这样的伎俩阻止自己开口,还有就是用副团长给他做挡箭牌,有副团长在场,自己不会当众骂他……秦西路焦虑地看了一眼笑冬,笑冬镇静地回了一个坚定的眼神,意思是我胸有成竹,且看他表演。
教导员拿腔拿势地谈了十几分钟的工作回顾与总结,突然话锋一转提起秦西路;“秦西路同志在考虑个人专业的问题上,不够冷静,有离组织原则……”
秦西路因为不吃请酒和他吵架时的气话,此刻被说成为了闹转业才和他吵架,秦西路刚想发作,笑冬示意他忍耐。
机会来了,副团长听着首先不耐烦了,他打断说:“教导员,请我来列席会议就听你说这些事吗?这些事你们等团长回来跟团长说,不是要说主官之间不团结的事吗?赶紧说正题!”
教导员觉得自己把握了会议的主动了,在这种形势下,针对下午工地上的事再征得副团长的支持,问题就解决了,他充满自信地刚要发出自己设计好的话题,笑冬一边伸手示意他打住,一边凑近副团长:“副团长,针对下午发生的事,相信在座的全体干部都会有自己的看法,先耐心听我说两句行吗?”
副团长客气的说:“宁营长啊,团长政委都不在位,我一个副团长担子不轻,我的要求就是在我临时主持工作的阶段,部队可以不出成绩但是绝对不允许出乱子,现在你回来了,我感觉轻松了一点,起码你们营我是放心了!有话你先说。”
笑冬从口袋里掏出信放在桌子上,但是却不说信,他突然问副团长;“副团长,最近我们团有关于搁置训练,组织战士外出务工赚钱的新精神吗?我探家前肯定是没有,最近有吗?”
笑冬的话副团长听明白了,对笑冬的成绩和能力以及为人,副团长还是相信的,他知道自己被教导员耍了,出卖战士劳力赚钱的字眼太敏感太刺激,这肯定是宁笑冬把部队拉回来的真正原因,起码不是教导员跟自己请示时所说的军民共建支援地方建设那么堂皇。
副团长心里直骂自己猪脑子,明知宁笑冬提前赶回来发火骂人拉回部队肯定不会无缘无故,自己还往前凑,还帮教导员这个混蛋挂屁股帘遮羞,妈的,你也太阴了吧,老子今天算是领教了!
副团长站起来回答说:“胡说八道,别说是团里,就是整个中国人民解放军怎么可能下这样的精神?我今天当着你们全营的干部表态,你们营要是真有这样的事,老子绝不客气!”然后他温柔地对笑冬说:“宁营长,你能放弃假期回来主持工作,帮我挑担子,我很感激!团长政委回来我会如实汇报的。”
他重重地拍了下笑冬的肩膀:“有你主持工作,我还*什么闲心?我走了,你们继续开会!”
教导员不自在地起身要送,副团长用手指着他厉声说:“你坐下开会,不用送,老子走几步路不会被人陷害死!”副团长话里藏针,谁都能听出来……秦西路心里对笑冬那个佩服啊,不能表露,但是不表露他憋不住,他掏出口袋里在笑冬那顺的几盒烟,想全部散给大家抽,又担心破坏会议气氛,便自己点上一根,美美地、深深地吸上一口……笑脸送走了当众把自己摘干净的副团长,严肃地举着信说:“给大家解释一下,我宁笑冬为什么假期不满就赶回来,就是因为这封信!”
会议室鸦雀无声,书记员紧张得做记录的手有些颤抖……“这封信是个别干部诱使或者强令一个战士在我探家期间写的,用的是障眼法,目的是用秦西路同志的问题隐瞒自己搞欺上瞒下的勾当,这里我不点名,不是要顾及这个干部的颜面,而是保护我们战士的自尊,战士有错,但是根源不在战士身上,我从来不用对干部的要求去要求战士,我想说的是,我们干部要爱惜战士关心战士,能真正做到把战士当自己的兄弟了,战士自然会服从你爱戴你跟随你!利用战士的年轻单纯,牺牲战士利益,做见不得阳光的勾当,我想问问这个干部,你还有良心吗?你还是军人吗?你就不怕哪天上了战场背后挨黑枪吗?”笑冬猛敲了两下桌子:“简直是可恶!可恨!”……教导员到底是老同志,面无表情、抱着双手……此刻他心里只有两个字:转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