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字与剑法
幽州,寄舒山庄,我醉阁!
尚玮,脸型瘦削,刚劲。天庭开阔,一字剑眉,丹凤眼,挺鼻,薄唇,白,无须。贵气,潇洒!
头发松散,没有和田玉束发,谁能说他本身不是一块上好之玉。
发,零落眼前,无拘。
他的手放在腰间,他在看三个字,“醉”。
左面是师叔燕辞归的醉字,右面是父亲的醉字,中间是师公唐多令的!
他身后是一排蜡烛,九九八十一根,刚刚燃起的蜡烛!
他起得很早,他要出发从北不休手里夺回梁初了。
现在,他在悟字练功!
世人说唐多令乃不世之出的剑客,紧追西门吹雪。世人说他二弟子燕辞归领悟他高深剑法,自创一格,隐隐有超越之势。世人说尚焉留的剑法虽然不错,但难以超过他师父与师弟的剑法!
尚玮听说这么多,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他只知道:他师公已经得道仙逝,他师叔死于二十年前的与五大邪人决战之中,而他父亲还活着,还好好活着,而且一手创造了无与伦比的令帮!
他的手很放松,他在盯着唐多令的醉字。
这个醉字是行书字,写得极其凌厉苍劲力透纸背!横像是一条直-枪,枪头所指之处无处可躲,枪尾处气力外放刚强;竖像是凝聚齐发的万箭合为一箭速度之快萧杀凌厉直*眼前,看到竖时,尚玮已经微微受不了,心脏仿佛被射中一箭痛苦不堪。
但他继续体悟着唐多令的醉字,他坚持着挪向又半边的起笔一点。那一点仿佛一只巨大的拳头,仿佛是雷公的黄金雷锤砸向大地。
他整个字就像是万马奔腾、千军行猎之前大醉而狂醉!
扑,体内血气澎湃涌到喉结,尚玮强撑着咽下去!
嘭,尚玮再也忍不住,气血不稳倒退四五步,这唐多令的醉字,仿佛如一名绝世高手将尚玮打得彻底败退!
这一倒退让不知何时躲在窗外的尚焉留眉头紧皱,暗暗担心。
视线中,只见尚玮大手一拍地板,腾起身来,避开唐多令醉字锋芒,走向燕辞归的醉字!
燕辞归的醉字是狂草所书,一笔纷纷而下勾成,笔触极软却不失威势。一横起笔犹如急雨旋风,洋洋洒洒间天花已乱坠。横竖相连,细腻处用笔顿挫使转,变动犹如鬼神不可端倪。而在最后收笔时恣意汪洋把那一竖拉得极长。
那一竖就像天外飞仙,凌空端来一剑,直将人身心飘飘若仙!
整个醉字一如云烟,随风姿态万千,捉摸不定。又如天上神仙终日抱酒饮乐,醉而将醉。
奇怪的是,尚玮看完整个字却丝毫伤都没有受,反而在辗转之间内力平和呼吸平缓,气血也好了很多!
而后尚玮来到尚焉留的醉字前。
父亲的醉字是行草字,起笔软绵如三月之杨花随风飘摇,每一笔的收笔如腊月寒冰透心刺骨。
每一笔都是这样,起笔松收笔紧,转折处颇具神、气、骨、肉、血。
但,松时如睡,紧时若醒,转折处极为痛苦,仿佛一个阳刚之人略用阴谋天便变了色,又仿佛一个阴柔之人偶用阳谋月便增了色。
整个醉字就像是半睡半醒的猛狮,冷不丁地咬人一口,是大醉而不醉而痛苦醒着!
但是,当尚玮看到第二笔竖字时身体反应却更为强烈,比观看唐多令的醉字受伤更深更重!
暴吐一口鲜血,身向后翻缓解疼痛,翻转中手抽出藏在腰中的灵龙柳剑,迎风一抖柳剑甩得笔直。一抹剑光无声无息穿过八十一支蜡烛。
八十一支蜡烛却没有一支熄灭。
尚玮把剑点在地板上,支撑身体,而后立稳,而后闭眼打坐。
这时,尚焉留推门而入,尚玮眼眸瞬间睁开,流露出雪豹般的眼神,警觉、戒备,睥睨、孤僻。
他知道是父亲前来,能够前来我醉阁的人除他之外,令帮之人没有人敢不敲门而入,其他非令帮的人根本到不了我醉阁的门口。
他并非敌视父亲,而是时时刻刻给父亲任何人任何事任何物都打不倒锤不垮炼不化的形象,而且无论对任何人都要充满警惕。
尚焉留心里微微满意,先是走进三个醉字,看了半晌而后靠近燃烧的蜡烛,用两根手指轻轻捏着正中的蜡烛。
轻轻一提,他只提起一半。
半根蜡烛被他捏在手里,火焰自动熄灭,另外半根还好好地插在烛台上。这其余的蜡烛也和此根蜡烛一样,看起来虽然没有断,但其实早已断了。断处平整光滑如削。
蜡烛是被削断的,是被儿子的剑锋削断的。
蜡烛虽断而不倒,因为他剑锋太快!
但唯一不完美的地方在于八十一支蜡烛切口处不一致,尚焉留微眯着眼,清晰见到薄薄的切口微微向上而后向下,虽然切口相差不过一丝一毫,
但谬之千里!
整个切口连接起来,放大来看好像是小小的山丘,这,正常平面来看,几乎看不出来!
但,这并不能掩饰它的不完美!
尚玮的火候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
儿子内力强劲,不出三年能够追赶上自己,但剑法却少了点微弱的分寸,这微弱的分寸,却不是三年能够企及的!
而这原因,只是他太想追赶师父了!
尚焉留随之静坐在尚玮对面。
时光平静,刚刚升起的旭日好像随着两人的静坐而静止升起。
过了半晌,尚焉留睁开眼睛看着尚玮,平静开口:“玮儿,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吗?”
尚玮坦然迎上:“父亲,是孩儿太心急,太追赶师公了!”
尚焉留微微笑道:“这好像是原因,但又好像不是!因为这原因太空了!你再往深处想想。”
“为什么你看师父的字你能顶到右方一点,师叔的字你能够全部看完,而我的字你却顶不到第二笔那一竖?”尚焉留只在窗外微微一看,便知里面所有情景,果然厉害!
——顶不到第二笔,难道尚焉留的剑法比唐多令的剑法还要高深?
尚玮听着父亲的教导没有回答。
尚焉留接着问道:“玮儿,如果一个不会剑法的孩童站到三个醉字面前,他会不会像你一样受伤?”
尚玮道:“不会!”
尚焉留会心微笑,他相信儿子一定能从中参透什么,复问道:“玮儿,你说,萧凌洛英他们,这次任务会完成怎么样?”
尚玮不明白父亲他为什么这样问,尚焉留也没有点头,指了指墙上的三个醉字,而后站起从容离开。
只听他空中飘渺传音道:“等你想明白了萧凌洛英能否很好的完成任务,也就是把三个醉字入门了,到时再去解救梁初不迟。”
“不要急着去救她,北不休这个人我还是有点了解的,他不会让东不升西不落对梁初怎么样的!”
听完父亲的话,尚玮心内更加不解,但也想到了:萧凌洛英他们完不成任务,甚至一败涂地!
这是他的第一直觉,突然间他头脑懵懵的,好像天旋地转漩涡般笼着自己,雷公不时还敲打着黄金雷锤击打自己。
此刻,他作出了一个最正确的决定:观看燕辞归的醉字!
慢慢,慢慢,这是极为缓慢的过程,尚玮的心渐渐平静下来,舒缓呼吸。
他,仿佛一万次刀剑交错之后,蓦然了悟一个字空!
慢慢地,他体悟到燕辞归的字:狂草不狂,相反极为内敛,但不失舒展,像是一个始终微笑的人,对任何人都没有防备,而任何人也没有对他戒备,相反很是放心的态度,就如经年不见却始终能一眼望之便认出是自己的老友,又如始终素未谋面,但四目相对便当此人为知己。
而后,尚玮亲昵地融入燕辞归的字里,像冬天最厚最坚硬的三尺冻冰,一毫毫融化在阳光里,融化在燕辞归的醉字里!
所有的一切都静止了,尚玮所有的郁结和无形的内伤仿佛在他彻底融化后,疏通了,复原了!
甚至,隐隐之间,内力又提升一层!
而后他想萧凌洛英荡平万马寨的问题,当时虽未转身,但他感觉到父亲指的是师公唐多令的醉字!
他渐渐脱下防备的外衣,心如止水地看着中间的醉字!
当他一定睛,下意思作出躲闪的动作,仿佛唐多令的剑气轰然而至。
日已晒三竿,尚玮还在看唐多令的醉字,心内告诉自己师公的醉字太锋芒,剑式太凌厉迫人,自己躲无可躲!
嘭!
尚玮脑海里忽然炸出千尺浪来:萧凌洛英他们虽然武功高强,也不输机敏,但还是没有把锋芒彻底内敛,就好像自己一样,就好像去关山的目的一样:荡平万马寨,生吞司徒世家。这一步走得太过凶险,太暴露,太横冲直撞,但自己却没有师公唐多令那样傲视群雄的高超剑法,最终,受伤害的只能是自己!
——剑太锋芒,容易杀伤对方,但也亦杀伤自己。
师公的剑法虽然锋芒毕露,但内力深厚底气刚劲,而自己太自大,根基还不足够傲视天下一切。二十年虽然年少人物辈出,但老人物也不是那么好拍在沙滩上的!
——剑太锋芒,易折!
想于此,他已经无力再看下去,父亲的字等以后再参悟吧!
因为他已经确定到:父亲的剑法,已经超过师公了!
尚玮半跪于地:萧凌洛英他们任务将失败,甚至丧命于关山,暗暗地,尚玮流泪了!
——自己心急,太追赶师公,急功近利反伤自己与兄弟!
缓缓地,他又站起,他永远是打不倒锤不垮炼不化的尚玮。
而后一收头发,瞬间拔出腰中灵龙柳剑反手一挥。
这次,窗外的尚焉留真正的会心一笑:入门了!
半晌,尚玮推开门,却见门外站着的是父亲,他还没走!
只听尚焉留拍拍他肩膀,微笑道:“不用去想萧凌洛英他们,我自有安排!”
也没理尚玮,径直离开:“吃过午饭,再去找北不休他们!”
此时,已近午时,阳光正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