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发现,里面的字体完全不是白天所看到的。那上面的文字让我心惊胆战。
怎么夜间就突然增加了这么多字?
我实在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白天那个胖子说是这本书完全是白纸,原来竟是骗人的。
不对,他应该不会骗人的。
难道这本书白天和黑夜不一样?或者这本书只有我一个人能看到文字?
我想马上验证,但我想想还是算了。我不想让任何别人牵扯进来。我的事我自己处理。
我把日记大体翻了翻,发现都是些只言片语。
我无聊地翻看完就丢到一旁去了,闭上眼睛,背靠在墙上。
他们都背依墙或者直接躺倒睡着了。我则闭着眼睛想起了很多事。
都是些小时候的事情。
还记得第一次写作文,我写的是《故乡的山》。
虽然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但大体内容我还是记得呢,文字大抵很稚嫩,但感情却是真挚的。
从小就受它的影响,从小就恋它——我故乡的山。
我生在山脚下,长在山脚下。我虽没有山的气势,但有山的脾气。
夜幕降临,天与地相交浑然成一体,山便隐没了形体,成一柱钢铁似的脊骨。在北风的呼啸中凭着倔强的个性,它依然精神抖擞。尽管这时的它在人们面前是朦胧的。
月亮挂空时,它是天空中那蔚蓝中的一斑黑点,我便是它身边的一颗小星。总想喷发出全身的力量化为万丈光芒照亮那片黑色,让它那青色清晰地呈现出来,却不能。我只能伫立在最低的一处默默地注视着它。
青山最美当在黄昏时。一条如锦的红云托着一颗即将坠入深渊的红盘——丝毫没有仇恨,但有惋惜之意的夕阳,射出几道如蚕丝般柔韧的光芒,从天的那边一直延伸到故乡里,烙在山的躯体上。这时候,我愿意站在家门口,远远地看着它。
那山是活的,是勇敢的,它不像金银那样把光芒埋藏在万丈土下。而是,把它所能表达、所能发挥的美丽妖姿全部呈现出来,任凭人们用怎样世俗的眼光去看待它、藐视它,它依然是挺拔的、隽永的——我爱它就因为这一点。
无趣的冲动总是在我看到它时停止,并转化为一种向上的力量。那力量腾空而起,雄壮,犹如澎湃的大海翻起了百米高的海浪。正是因为它,我才无数次地感觉到奋斗之后迸发出的胜利火花是如此的璀璨夺目。
我想成为山,成为一座勇敢的山。
还记得当时我把这文章一字一句念给爷爷听时,爷爷只是吧嗒吧嗒吸着烟管儿,一点儿也不吭声。
现在想来,爷爷一定在内心非常涌动,只是总藏在心里而已吧。
后来,我有假意用一些特殊的身份写过我的爷爷。最深刻的就是我上高中那会儿写过一篇《梧桐老人》。
大体内容我记得非常清楚,因为那时候爷爷不止一遍地让我念给他听。
我爷爷是个当过兵的人。听他说,他从小就梦想着当将军。他17岁那年不顾我老奶奶的反对,趁夜越墙跑了几十里路进了国民党开办的军校。在做了半年兵后,被我老奶奶找人托关系把他给捆了回来。当他的婚事刚办完半个月,战火烧到附近县里时,我爷爷又逃出去跑到红军那里,当了人民的兵。一直到解放后,他才拄一根竹棍,拖着跛的脚回到村子里。听我爸爸讲,那时我爷爷的双鬓已有了丝丝白发了。
当我记事时,八十岁的老人已是满头白发了,连胡须也白得发着银灿灿的光,脸上的皱纹折得如风吹形成的水纹,一条条深陷得似峡谷。但眼睛却依然炯炯有神地盯着院中那棵梧桐树。他手中一直握着那伴他经历过战争岁月的竹棍。每当他坐于梧桐下时,那发抖的手使那棍也点颤颤地敲击着地面,碰出一连串悦耳的响声。
我父母因为要忙地里的活,所以就把幼小的我托付给爷爷照管,于是我的生活里不再有峡谷,不再有溪流,不再有伙伴们的嬉戏了,只剩下了爷爷与梧桐树了。
当我开始成为这个院子里的一部分时,我便对这树有了好奇心。
“爷爷,这叫什么树?”
“它叫梧桐树”
“梧桐,它开花吗?结果子吗?好吃吗?”
“它只结种子,不结果的,也不好吃。”
其实梧桐也开美丽的花的,而爷爷却将此省略了,是淡忘了?还是有意遮掩?我不想追问,我知道爷爷也不会告诉我的。
爷爷沉默着一吸烟管,一点火星便在烟锅里闪烁,似一小小的火炬在着深邃的道理。一吐纳,一缕白烟携着古旧的香气升腾起来。
“那你种它作什么,还不如种桃,种李,吃呢。”
这树,一到夏天便撑开了朵朵硕大的绿伞,遮住阳光。我爷爷便在下面乘凉;遮住了雨,我爷爷便在这儿赏雨思事。
“做人,就要做与梧桐一样的。”
作梧桐?这梧桐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那次的毒打吗?那年当我把与小伙伴得来的“战利品”--从邻居家偷来的核桃捧回家,并把这件事告诉爷爷时,他便把那棍高高地举起,在那梧桐树下狠狠地抽打我的脊背,抽打着因淘气而犯下错误的我。
还是意味着当我远去求学归回时那关怀备至?还是他静心地倾听我的故事后的开怀大笑?
还是他教我做人的谆谆教诲?
或许是意味着他呢,一个一生一世都为国家而不懈战斗的勇士!
秋风冬雪里,凋零的树叶静静地飘扬——就像在水里无限荡漾的小舟——悠扬地飘散。小舟浮水激起的是波浪荡漾开去,树叶触地激起的是清脆的声音如叩响魂灵的玉锤碰了金钟。在落叶的数声连绵里,爷爷便悄悄地将战争勋章小心地包起重新放回土洞,用历经苦难的纸页重新掩埋。
爷爷走了,在不为人知的时刻悄悄地走了,即使生前战功赫赫,死后却如梧桐般静静地立着。
雨季里,沉昏的傍晚,我又站在这里聆听你的心语,滴碎的雨儿磕磕碰碰连着敲响几朵硕大的梧桐叶,最后,重重地落下,敲在我爷爷常坐的石凳上,连我的泪混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