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雨抓着信,那是被废弃的,在铭凰满心悲伤时,却又忘记了丢弃的纸。林雨在院中看到了铭凰的那匹取名为“慕卿”的马,马儿打着响鼻,林雨翻身骑上马。
两年的相处,早就让慕卿习惯了林雨。
“慕情”、“慕卿”,原来啊,事实常相似!
“驾!”林雨骑着慕卿,拼命往前跑着,身后是一片惊呼。
擎天府的众人听到动静,惊讶的喊:“军师去哪!”
门口的坐着的展颜看到林雨骑马离开,不由得站起身,追了两步:“姐夫!”
然而所有的呼喊都留不住林雨,曾经赤阳问林雨什么是情,林雨当时敷衍了一句“问世间情为何物,只教人生死相许。”
然而今生秦霖只是想要跟铭凰在一起而已,即便是林雨,也想要跟那个等了自己九年的素颜女子在一起!
铭凰未完的信上说:
!“而今一相别,魂断犹归家,如有来世结,愿为掌心记,长伴长随约,同看五湖水!”
马车上面,铭凰最后看了一眼望不到的漠城,看着垂着头的小童,喃喃自语道:“我会回去的,因为还有人等着我回家!”
铭凰说的笃定,而脸上却是一片冰冷。
远处策马奔腾的林雨知道,知道自己追不上了,马车已经走了不止一天,即便慕卿是千里马,也追不上了。
林雨的耳边似乎响起谁的声音!“活着吧,你还孤身一人,我也形单影只,这茫茫红尘里,你我结伴同游这天地可好?”
是谁笑的满是温柔,说:“等我回家!”
是谁主动执起了手,道:“我们回家吧!”
原来你希望的“魂断犹归家”,原来你想要的是“常伴常相随”,铭凰啊铭凰,你怎么忍心,忍心不让我在你身边!
铭凰啊铭凰,你在怎么舍得,谁说生离好过了死别呢?
我还在这里,等着你回家的啊!
你怎么能就这样走了!
“铭凰啊!”
有人泪流满面,有人嘶哑着呼喊。
伊人,可能归!
铭凰忽然坐起,怔怔的看着窗外,她似乎听到了林雨的呼唤。
“护君,你醒了。”端着药碗的小童推门,看着榻上坐起的素颜女子,一身青衣再也看不出当年护君的风姿飒爽,剩下的只有病骨憔悴。
看着窗外,铭凰忽的绽起一个笑:“小童,为我磨墨吧。”
也不知那遗留的封信,那人看见了没?应该看见了吧!毕竟是那么聪明的人呢,毕竟是自己的军师啊!
小童揽起袖子至之仔细地研墨,墨汁干了些,却因为泪滴落而慢慢研开。铭凰拿起竹管的湖笔缓缓抿过,这第一等的狼毫,在她手上倒是委屈了,若是在那个名动天下的少年公子手上,倒是!
“战场巾帼护君,帝族里第一宫主,巾帼不让须眉,并肩当年公子!”
笔尖停在信纸上方许久,终是摇头笑了笑,蘸过新墨将这些字重重抹去,这孩童的歌谣啊,终究是!墨迹一层层洇透十数张纸。
抖着手指扔掉,重新取过,忍不住咳了几声,冰冷的空气吸进肺里,每一下都像磁刀在刮。
铭凰想,终究是回不去了,终究是!
看着被涂画了的纸张,铭凰嘴角挂着笑,深深呼吸几下,平复了咳嗽,锦衣玉食、金屋藏娇,然而自己最想要,那么那么执着的想要回去的啊!
努力令笔端稳定下来,然后用这一生最专注的眼神注视着手中的笔,一横一竖像是用尽一生般。
“帝族闲居惹病端,暂去安信缓归程。漠城春风来年至,梅花谢了飘飞红!”
红!
真的是很红呢,红的都有些刺眼了!
满目的红,如同那一年并肩看的梅花,灼灼艳艳,落下的飞花一般,对了,那人还给自己画了一副画,此时的红,就如那些梅花般,点点铺洒纸上。
“护君!”小童被吓得几乎魂飞魄散,声音凄厉孤绝。
铭凰却听不见了,只觉得疼,此时的身体随着胸口那一阵阵剧烈的抽痛而颤抖。
毛笔落在纸上,墨迹伴着血迹洇开。
打翻墨汁的小童紧紧抱住自家护君。
“不要!发丧归家!”
算是最后一次骗你吧,最后一次负你!
有人在耳边说:“娘子,我等你回家。”
若我唤得相公出口,你会不会来接我回家!
眼前漫漫铺开的血,红的像是初次见面的梅花林,年少的公子的笑容,与那一整片的梅花林一般,艳艳灼灼的,仿佛直到天边。
窗外开了一树的梅花,被风吹落,翻卷着入了窗,飘香满室,铭凰有些迷糊的看着,眼前的梅花啊,一如当年那一个转眼,便看到了那个安安静静的策马折红梅,如同一尊玉雕也似的雅致,亘古凤仪的翩翩少年郎。
红梅尽头,铭凰看到了十里长亭,风沙漫天中停着一辆马车,男子早就等在了马车下,那被风吹乱的白发,肆意飞扬。
马车上的孩子兴奋的欢呼着:“姐!”
小童停下马车,车上的铭凰早就掀开了车帘。
“我们回家了。”铭凰对着男子伸出手。
男子笑得眉目弯弯的同样伸出手:“娘子啊!,为夫终于等到你了!”
那个人说:“我等你回家!”
那个人戏谑的喊着:“娘子!”
那个人等待着自己的承诺,而后约定:“等你回家,我们就成亲吧!”
“战场巾帼护君,帝族里第一宫主,巾帼不让须眉,并肩当年公子!”
稚嫩的孩子声,拍着手,围在马前欢快地唱,凯旋归京时的人声鞭炮声,一遍又一遍。当年纠缠的三个人啊,无一不是名动帝族番外,而今谁能幸福呢!
朦胧间,铭凰觉得人声鞭炮声都像潮水一般的退了下去。
时光一点一点的倒流,有人说:“就叫凰,凤凰!我们家铭凰将来也是一个护君!”
孩子穿着青色丝褂子,一套枪法耍的虎虎生威,惹的老人家一把抱起,眉宇之间满是得意。
一声铠甲,铁骨铮铮的护君,低叹一声:“铭凰想娘了?”
孩子很委屈:“别人都有娘啊!”
“铭凰有爹可好!”
护君抱起光着脚丫的女儿,眉宇之间带着淡淡哀思。
而此时的大小擎天护君来到了铭凰的面前,脸上依旧是慈祥的微笑。
“爹,爷爷,你们来了啊!”
铭凰露出一个孩子气的笑,快乐的跑上去,一手牵着一个:“孩儿好生记挂啊,爹,爷爷你们好不好?”
铁骨铮铮的护君看着自己的女儿,问:“小铭凰,你可愿意回神鼎炉?”
铭凰一愣,怔怔道:“铭凰要回家的啊!”
回家!
铭凰忽然转头,是谁在说回家?
站在擎天府门口的林雨,忽然重重摔倒在地上,有些怔住的呢喃:“铭凰,我来带你回家了啊!”
赤阳说,天意不可违。
有些被生生撕扯开,痛的林雨闭上眼,抑不住情绪让他嘶哑着声音喊了出来:“铭凰!”林雨仿佛灵魂出窍,看到了前世真正的秦霖一步一殇,看着那个帝天少师一向温文尔雅的面容上,两道清泪,不停地滑落了下来!
秦霖恸哭:“铭凰,我带你回家了!”
“我们要回家了啊!”
林雨就像是站在红尘外面的人,忽然伸手按住了心口,原来啊,自己不是秦霖,林雨从来没有哭过,再深的情,与林雨来说,也不过是一个局外人而已。
林雨知道宗主站在了自己的身边,就如曾经赤阳无数次做过的一样,只是这一刻,林雨成了一个真正的孤魂,脱离了秦霖,真正的当了一个看客,看着秦霖抱着铭凰的尸体恸哭。
看着铭凰努力的动了动眼皮,此时的林雨,看着这一切,却觉得自己的双腿沉重的像是有千斤之重一眼,怎么也挪不开一步。
铭凰听到了秦霖的声音,也许是挚爱的呼唤,给了铭凰最后的力气,那原本一直颤动不已,却无法睁开的眼皮,努力的挣了挣,竟睁开了。
然而铭凰的眼神却微微的涣散着,看着眼前泪如雨下的男子,半晌之后才逐渐的凝聚其精气神来,就连眼底也有了些许的神采。
看着林雨,铭凰微微的开口,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的声音来。而林雨毫无所觉,依旧抱着怀里那个渐渐的变得冰冷的身体。
林雨就在眼前,铭凰用尽了力气,伸出的手方才勉强的擦过林雨的脸颊,铭凰知道,自己死了,心中莫名的,就是知晓。
第一次杀人的时候,站在尸横遍野的战场,铭凰就知道将来自己也将有一死,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死在这上面!
铭凰知道这一回的自己是躲不过了,然而灵台却是从来不曾有过的清明,人之将死!或者应该说人之已死的感觉。
看着自己无数次擦过了林雨的手,铭凰想!大约就是这样了吧。
其实,也没有什么可怕的不是吗?唯独舍不得,舍不得你难过啊!铭凰看着眼前的林雨,一阵酸楚漫上心头。
“好了,区区总算是等到你了。”长苏看到虚空中站着的宗主和林雨的时候,愣了一下,不过还是很快的履行自己的义务。
铭凰发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而后完全离开了“身体”。
看着眼前泪如雨下的男子,一声声的都是不舍,铭凰眷恋的看着,酸楚堵在喉咙里面,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一滴泪也落不下来。